傅聚穎的這個除夕過得十分悲慘,先是被小差不多兩歲的無波壓著打,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壓著打,隨即被老爸狠揍了一頓後去跪祖宗,跪完祖宗出來發現,家裡的氣氛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顯然地,在如何處理他這個問題上,他親愛的老爸和老哥再一次針鋒相對。
「現在這些培訓生名氣暫時還小,如果把問題拿出來集體討論,對這個項目很不利,那我們為之做出的改變和犧牲還有什麼意義?我的意見,既然現在發現了問題,不如私底下糾正回來,對以後的培訓生進行更系統的培訓不是更好?」傅聚穎堅持道。
傅明睿作為古平村武館這麼多年來的管理者,沒有比他更珍惜習武種子的重要性了,他很是痛心地看著傅聚瀾:「在你眼裡,這件事是不是毫不重要?在你看來,為了出名,這種犧牲很理所當然是不是?」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傅明睿譏嘲地一笑,「你能保證所有人以後都能出名?每個人都是李連傑都是成龍?別到最後好處沒討到,路子卻學歪了!什麼是小?什麼是大?在我看來,武術的傳承就是天大的事!傅家鎮為什麼叫傅家鎮?為什麼傅家鎮會這麼特殊?就是因為這傳承了幾百年的武術!按你的想法,以後年輕人各個都抱著學幾招小花招就出去顯擺的想法,以後誰還會認真習武?傅家鎮以後的武術傳給誰?」
面對父親的指責,傅聚瀾絲毫不退讓:「武術商業化是必須之勢,你看跆拳道空手道商業化之後有多受歡迎,中國武術為什麼會沒落?完全就是因為大家都藏著掖著,不肯定對外交流的關係,這樣敝帚自珍實在是目光短淺!」
啪!傅明睿忍無可忍地甩了傅聚瀾一個耳光。
傅聚穎小身板抖了抖,默默地從椅子上滑開,跪下,然後伸手去拉傅聚瀾的衣擺。
傅聚瀾僵硬了好幾秒,父親的怒目而視,母親的欲言又止,祖父的滿臉失望……他默默地跪了下來。
「我知道你心大,不甘心居於在這個小地方,但你不能將你的意願強加在所有人頭上!」傅明睿平息著心中翻騰的怒火與痛心,「你指責我們這些老人保守不開化,好,我們接受了那些武術比賽,你說我們不懂武術的商業價值,好,我們跟那個經紀公司簽了合同,你的意見我們都聽取了,我們給你了尊重,你對我們可又尊重?而你,又有什麼權利來幫所有人做決定?你的決定都是對的又怎麼樣,對的不代表所有!」
似乎這些年對傅聚瀾的叛逆的不滿,在這一刻都爆發了,傅明睿覺得胸腔中堵著一口氣,要將他燃燒起來。
傅清序拍了拍傅明睿的肩膀,傅明睿收斂了表情,退到身後。
傅清序看著面帶著些許愧疚的傅聚瀾,腦海裡想著傅聚瀾小時候跟自己學武功的事,最終只能無奈長歎:「我文化不好,但敝帚自珍這個成語還是懂的,你生在傅家鎮,長在傅家鎮,沒有了傅家鎮給你的,你也不會有現在擁有的這一切,所以,不能看不起傅家鎮,那就意味著連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傅聚瀾想說什麼來反駁,腦袋卻空白一片。
「阿瀾,不要做傅家鎮的罪人。」傅清序如此說道。
傅聚瀾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爺爺,而傅清序閉了閉眼,伸手讓傅明睿扶回了房間。
傅聚穎心裡直打顫,怎麼就到了罪人這種程度了?他看看大哥,又看看爺爺的房間,有些鬱悶,現在他還要接著跪嗎?要跪到什麼時候啊?他剛才已經跪了一個小時了,膝蓋好痛的好不好……
不知道傅清序說了什麼,傅明睿回來時面色已經平靜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兄弟倆,揮揮手讓兩人起來,然後點著傅聚穎吩咐道:「今晚你給我好好反省,看自己錯在什麼地方,明天不要出門,等我從鎮上回來再說,至於你……」他看著傅聚瀾,頓了頓才說,「只要這個家還是我當家,那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爸!」傅聚穎忍不住替兄長叫屈,又不是捅破了天,怎麼連這種威脅的話都說出來了?
「少他媽給我多嘴!」傅明睿罵了一句。
傅聚穎驚呆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他那德高望重的父親爆粗口呢,原來不是不說,只是情緒未到……
「無波小時候你也有份教她功夫,如果你再這樣執迷不悟,再過幾年,你這個傅家鎮的精英弟子肯定會被她一個外家弟子打敗的。」傅明睿對傅聚瀾說道,一倆同情,「到時候就不是你嫌棄人家,而是你配不上人家。」
傅聚穎再次被自己的父親刷新了認識,這麼不要臉的警告,竟然是出自傅明睿?天真的是要塌了嗎?他是不是離家太久了?這個家怎麼變得如此陌生?
直接導致傅聚穎家變的無波,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人提起了,她正陪著外公在看春晚呢,其實作為南方人來說,外公這輩的人都不太看得懂春晚裡的笑點,但這並不妨礙他看春晚的熱情,所以就會出現這樣的畫面,無波對著電視哈哈大笑,而外公滿頭霧水地看著無波,無波又被外公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弄得笑得更厲害了,外公看著無波笑得更厲害了,自己也跟著笑了……傅明心從廚房裡出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場景,好奇地看向電視,納悶道,什麼小品這麼好笑?
正月初一,鞭炮熱鬧,無波跟著外公去拜年,收穫了好多紅包,這讓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都那麼大了,不該再收壓歲錢了,可舅舅舅媽們表哥表嫂們硬要塞給她,她根本防不勝防啊——有位表嫂就是仗著她是外地人不會武功,無波不敢對她用武,直接上前抱住無波,然後那位「吃軟飯」的表哥就輕鬆地把兩個壓歲紅包塞到無波的衣兜裡了,這讓她怎麼反抗嘛…………說到底,還是她臉皮不夠厚。
無波和外公是沿著道一路拜過去的,終於到了明睿舅舅家,一進門,發覺氣氛很奇怪。
「怎麼那麼安靜?」無波納悶道,這天誰家不是熱熱鬧鬧的?況且小表哥也回來了,怎麼看可能會這麼安靜?全家都出去拜年了?
「老大!」傅清庭乾脆大喊了一聲。
「在家呢。」傅清序的聲音從客廳裡傳來,聽起來平靜得過分。
進去一看,除了傅明睿,一家人全坐在廳裡呢,電視也沒開,就這麼坐著……未免太奇怪了吧。
無波的視線從每個人的表情上掠過,餘光裡又看到飯桌上似乎沒怎麼動過的菜——擺了整整一大桌,顯然是昨晚剩下的,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毫無疑問地是小表哥的事,她忽然有些內疚,早知道她等過了今天再說就好了,好歹先過了除夕呀,她怎麼那麼笨呢?
對上小表哥的擠眉弄眼,無波本能地逼著自己擠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伸手在外公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後快走幾步,上前對傅清序拱手作揖拜賀:「大外公,新年快樂!祝您松柏長青,日月長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然後又看向傅朝顏:「祝舅媽青春永駐,笑口常開!」
「好!好!」傅清序溫和地笑著摸了摸無波的腦袋,隨後拿了一個紅包出來,這個紅包無波就不能拒絕了,開開心心地接了下來,傅朝顏也給了無波一個紅包,無波拒絕了兩下也接了,然後才往兄弟倆那邊去。
傅清庭瞪了無波一眼,無波無辜地眨眨眼,老外公毫無抵抗之力,只好乖乖上前跟老大哥拜年。
無波在傅聚穎旁邊坐下:「大表哥,小表哥,無波祝你們新的一年工作順利,事業有成,財源滾滾!」然後不能他們說什麼,便低聲問道,「昨天挨罰了嗎?」
「怎麼不挨?跪了一個晚上!」傅聚穎沒好氣道,「好歹你也留到明天再說呀,昨晚的團圓飯根本就沒人動筷子。」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無波內疚道,「要不,我跟舅舅求求情吧。」
「這已經不僅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了,」傅聚穎往傅聚瀾那邊偷瞄了一下,「是全族的大事了。」
無波順著傅聚穎的目光看向傅聚瀾,傅聚瀾正好也在看她,想到之前的事,無波乾巴巴笑了兩聲,傅聚瀾也笑了,然後遞過來一個紅包。
無波猶豫了片刻,伸手去接。
傅聚瀾卻把紅包收回了:「差點忘了,無波已經是個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再收壓歲錢了,我得尊重一下。」
無波的手頓了一下,收了回來。
傅聚穎更加頭疼了,看來在他離家這些日子裡,發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因為他,家裡的氣氛已經夠糟糕的了,沒想到大哥和無波之間也有問題,ohmyGod!
他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瘋的,立刻拽著無波的脖子,往庭院外面走去。
「你和我哥怎麼回事?」他質問道。
無波裝傻:「什麼怎麼回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拜託,我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傻瓜,當我沒看出來?」傅聚穎狠狠地在無波腦門上彈了一記,「往常年過年的時候,你見到我們兄弟倆,哪次不是往我哥那邊撲去,一副小狗見到主人的樣子,今年怎麼會那麼矜持啊?」
無波皺皺鼻子:「我才不是小狗。」
「是不是小狗你自己清楚,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傅聚穎實在是納悶,傅聚瀾對無波大部分時間都是好得不得了,有時候甚至比對他這個親弟弟還好上百倍,而無波又是那種根本不會記恨的人,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什麼矛盾能讓這兩人關係變得這麼奇怪。
無波別過頭,小聲道:「就是因為『江上無波,何以致瀾』咯。」
傅聚穎震驚地瞪著無波:「你、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跟大表哥吵架的時候,我剛好爬牆過來找你,那時候聽到的。」
傅聚穎晃神,那時候……天啊,那得是多久之前啊,無波也藏得夠深的……真沒看出來。
「本來我也沒當回事,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傅靖以回國幫我做一些事……」無波努力解釋。
傅聚穎打了個激靈,有傅靖以絕對沒什麼好事。
「大表哥讓我不要再跟傅靖以做朋友……」無波忽略了那個「共室一宿」的小細節。
傅聚穎沉默了半天,然後摸了摸無波的頭髮:「對,無波你確實長大了。」
無波默默地伸出手。
「幹嘛?」傅聚穎一臉茫然。
「紅包啊。」
「憑什麼?」傅聚穎怒了,她害得他挨跪,他都沒找她算賬呢!
「我還是學生啊,可你都掙錢了!誰讓你是表哥!再怎麼是明星,也是表哥,也要給我壓歲錢。快點!」無波一臉理所當然。
傅聚穎臉抽了抽,默默地從內兜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