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藍的天空下,綠草叢裡各色的野花晃迷了美璃的眼,她蹲下身,用指尖輕輕撫摸一株藍色小花細弱的花瓣。若是原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摘下,現在……她舍不得。
快速跑來的幾個白色小影嚇了她一跳,定神一看,原來是母兔帶著幾隻小兔被鼓聲號角嚇得狼狽逃竄,它們躲入矮樹叢裡,白白的毛色依舊那麼顯眼,也許它們跑累了,也許它們覺得自己安全了,就縮在那兒不再逃開。
馬蹄聲來的很急,美璃大驚,她甚至聽見從箭筒裡拔箭出來的聲音。兔子們也感受到了危險,一哄而散四處逃竄。一隻小兔被樹枝絆住了,母兔跑了幾步,竟然停了下來,終於返回守在小兔身邊,似乎想幫它一起脫險。
美璃的鼻子一酸,眼淚直直地落了下來。在她苦不堪言的時候……多希望也有這樣一個能擋在她身前的人,多希望自己的父母還能在!
她覺得自己也許是瘋了,也許是母兔的舉動觸發了她心底最強烈的渴盼,她竟然不顧危險衝過去想幫小兔撥開樹藤。
「想死?!」厲喝和低嘯的羽箭一同到來。
美璃只覺得胳膊劇痛,但一大一小兩團白影已經飛快地沒入樹叢,她松了口氣。還好,那箭射偏了,只是箭翎掃到了她的胳膊,疼一疼就過去了。
靖軒已經一臉怒色地從馬上下來,緊攥著自己的弓,她還是一點兒沒變!想法設法讓他操心,想法設法引起他的注意,這種苦肉計更是一用再用!
「沒用的!」他對跪坐在地,低垂著頭的美璃冷笑,「就算故意讓我把你傷成殘廢也沒用,我不會有半點兒內疚,是你自己找死!」她知不知道,要不是他最後關頭偏了偏方向,她的這條胳膊就要報廢了!
她垂著頭,手臂上的那陣讓她眼前發黑的劇痛終於稍稍減弱,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清楚了,他說的對,她知道的。
她點了點頭,禮貌地示意聽懂了他的告誡,這次的確是她太魯莽了。以前她用的苦肉計太多,解釋無益,隨他認為吧。以前他用刻薄地口氣問她到底有沒有自知之明,她現在有。
他看了會兒她的反應,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靖軒哥,靖軒哥!」一個少年滿面焦急地飛馬跑來。
靖軒冷著臉翻身上馬,「死人了麼?這麼嚷嚷!」
「你快去看看吧,素瑩從馬上摔下來了,正哭著找你!」
靖軒雙腿一夾馬腹,煩躁地掉轉馬頭,「沒一個省心的!」用弓重重敲了下馬背,飛快地和那少年縱馬而去。
美璃看著一路被他們踩得狼藉的花朵,有些心疼。
四下無人,她輕輕拉起自己的袖管,被箭翎掃到的地方腫起一道血瘀,皮沒破,鼓成一條暗紅的血泡。她搖晃著站起身,沒關係,只要挑破血泡,把血放出來就好了。
走回營地,她向太監詢問了安排給自己的營帳,因為緊鄰著老祖宗的帳殿,她營帳的地勢很好……只是,也挨著素瑩的帳篷。那座與她相似的營帳外栓著好幾匹駿馬,門簾挑開著,裡面傳來素瑩低低的哭聲,男人輕聲的安慰。雖然聽不清說的是什麼,那聲音……美璃咬了下嘴脣,自知之明她是有,但曾經她無比渴望著他這樣低聲的安慰,她不由停住腳步,默默地傾聽,他半哄半勸的語氣……也不過如此。
她聽在耳內,該疼的還是疼,並不是她曾以為的那樣——可以撫慰一切傷痛。
永赫領著太醫從帳篷裡出來,頭上一層薄汗,他抬手用袖子隨便抹了一下,這位素瑩姑娘可真夠能折騰人的,靖軒哥將來娶了她也有苦頭吃,只腿上蹭破點兒皮,眼淚掉了能有半缸。嚇得老祖宗要他把太醫都找來了。
他無心一轉眼,看見美璃站在斜對面的帳篷口發呆,臉色青蒼,發現他的注視,還向他微微笑了笑,她連嘴脣都是白的!
「你沒事吧?!」他走近細看,她的氣色太差了。「太醫在這兒,順便給你看看。」
順便?她笑著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了,我沒事的。」她轉身掀簾子,耳後的傷口鮮紅一道十分刺目。
「等等!」他想喊住她,她卻頭也不回地進了帳篷。
「怎麼了?」靖軒從素瑩的帳篷裡出來,看永赫正皺著眉,手還抬著沒來得及放下。
「那個美璃格格受傷了,我想讓太醫也給她看看。」他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拒絕。
「受傷?」靖軒皺眉,是箭傷嗎?他向太醫一點下巴,「去看看。」
太醫躬身應命,在美璃的帳篷外高聲說:「美璃格格,讓老臣進來為您處理下傷口吧。」
美璃正在剛剛點起的蠟燭上燒銀簪,只要劃開血泡就好了,何必大驚小怪,讓人笑話她小題大做。「不必了,請回吧。」她撩起袖子,血泡就在火燙疤痕下面,兩樣加起來,醜陋得可以。
門簾被刷地撩開,她一驚,手一抖,簪子劃開一道長口,血泡頓時破了,血流下來染污了她的裙子。她趕快拉好袖子,衣料立刻被傷口黏連在血肉上,一陣刺痛。
靖軒和永赫已經帶著太醫全都進來了,第一個進來的靖軒當然看清了她的動作。他沒立刻說話,因為這次她演得太逼真了,他真的無法分辨她的用心。血已經從絲緞的衣料裡透了出來,就算是苦肉計,她也真是落足了本錢。
「去看!」他瞥著她死白的臉,冷聲吩咐太醫。
太醫弓著身提著藥箱走過去,一時不知道該治療什麼。
「耳後,她右耳後被弓弦刮傷了。」永赫熱心地說。
「不!左臂!」靖軒抿了下嘴。
「左臂?」永赫一臉莫名其妙。
太醫猶豫了一下,還是拉起美璃的左手,他看見了血跡,倒吸一口涼氣,格外加了小心地去掀她的袖子。
美璃縮了下手,倒不是因為疼,那塊疤……那麼難堪的痕跡她不想給任何人看見。
太醫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尷尬地看向對面的靖軒,請示他的意思。
「看!」他簡短地命令。
美璃咬了下嘴脣,他討厭她,不喜歡她……從她沒有這塊疤就開始了,她又何須介意?向太醫扯出一絲笑容,她輕輕點了點頭。
太醫撩開她的袖子時,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氣。
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方,她原本瑩白如玉的小臂上有一塊茶碗大的疤痕,皮肉扭曲,青筋都似乎暴露在外,疤痕裡還有些黑黑的顏色。美璃哆嗦了一下,畢竟她最不願意被人看見的醜陋直白地暴露在他們面前,隨即她坦然地垂下眼,醜吧?其實美和醜,對她……沒有影響。
太醫處理好傷口,小心地為她包紮著,「格格,那傷……是火燙的吧?」
「嗯。」美璃雲淡風輕地應了聲。
「太醫院哪位給您處理的啊?」太醫不無抱怨,「木炭灰都沒替您收拾乾淨!年輕輕的姑娘家……」感覺自己失言多話,老太醫閉住嘴巴。
美璃笑了下,「我自己收拾的,不怪別人。」
看著太醫包好傷口,還細心地替她拉整袖子,她也隨著太醫一同起身,向靖軒和永赫都福了福身,「謝謝兩位了。」
靖軒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說話。
永赫卻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了聲,「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美璃從荷包裡拿出一兩銀子,客氣地塞給老太醫,這規矩她已經太明白了,在冷宮裡如果不打賞前來問診的太醫,和領太醫進來的下人,下回病了想叫太醫來就難上加難,甚至只能換來幾個白眼。
因為有慣例,老太醫也不甚推辭,道了聲謝就坦然收下,退了出去。
美璃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還站在帳篷裡的靖軒和永赫,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永赫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我們也告辭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剛想掀簾子,靖軒動作卻比他快,先一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