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時光如梭,轉眼已是立秋,宛娘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到臨街鋪子後的小屋裡,底細鎖了,也怕人來人往的,讓人瞧見了那些首飾衣裳,難道個來處。
李大牛跟他兩個小子,又另尋了兩個泥瓦匠,來整修宛娘的房屋院子,換了房上漏雨的破瓦,平了當院,砌了新磚台階,連窗戶紙都重新糊了,還把廚下的灶台重新磊了,倒收拾的甚為齊整。
屋裡原來那些破桌爛凳的,宛娘一總給了李家,想這些傢伙什都是王家母子用過的,就覺膈應的難受,打算另買些木料來,打些新的桌椅板凳使喚,也不要好木頭,就圖個乾淨。
倒是恰,巧隔鄰的人家張羅著秋後聘姑娘,正籌措嫁妝,便把他家院前兩顆迎門的大槐樹砍了尋買主,宛娘讓李家婆娘去問了價錢,說兩顆樹只要一錢銀子,倒是便宜非常。
宛娘不敢再拿匣子裡的首飾,便把王婆子留下的一根舊銀簪子熔了,稱出一錢銀子,買了回來,這木匠卻不好尋。
手藝好的,自然請不起,還不夠料錢呢,前街原有個老木匠,手上的活計雖平常,難為工錢要的極少,街前裡後的若是家裡缺個桌凳,甚或修補什麼東西都樂意尋他。
不想暑天裡不知怎麼病了,到如今才剛好些,卻也做不得活,宛娘便計量著,這些傢伙什什也不著急用,橫豎屋裡的破櫃子先用著,炕上的桌子雖缺了兩個角,也能將就些時日,便把兩顆木料抬到院子裡放著,仍做她的生意。
收拾好屋子,李家婆娘的兩個侄女就接了來,倒都是老實孩子,人也乾淨勤快,手上活計也利落,不拘針線女工,上灶收拾屋子,樣樣拿得起來,就是沒個正經的名字,大的叫大妮,小卻叫招弟,可見多盼著生兒子。
宛娘把她們安置在原先二郎屋裡,那屋子大,裡外間,裡屋睡覺,外屋擺了繡架,權當個做活繡花的屋子,她自己仍在王婆子原先的屋裡起臥。
如今她也尋到了些門道,比劃著裁了幾回,也差不多有些樣兒了,如今她自己身上的衣裳,都是自己琢磨著裁的,大妮和招弟都說她這個法子容易,也學著裁,漸漸的,一些不大要緊的活計也敢裁做起來。
眼瞅著到了七月十五,趕上這天,李大牛要去縣邊的東嶽廟上廟,便讓婆娘來問宛娘:「可有什麼要捎的東西?」宛娘忙謝了說:「不用捎什麼來。」
及至剛過了晌午,宛娘正跟大妮招弟兒在後頭屋裡做活兒,順便歇著說話兒,忽聽前頭李家婆娘嚷嚷的聲兒:「宛娘,宛娘,你可瞧瞧,你李叔把誰帶回來了?」
宛娘急忙出去,只見門簾子打起來,跟著李家婆娘進來一個挺黑挺壯實的漢子,濃眉大眼人高馬大的,看著就那麼結實,有些憨憨的,看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
宛娘哪會識得,李家婆娘笑道:「這是你家的公公嫡親的侄兒王青,你婆婆生前提過的,可記得不?」宛娘心裡咯登一下,不禁起了幾分警惕,這李家婆娘把王青給帶回來,可有什麼心思不成。
李家婆娘大約也是怕她多想,忙道:「你李叔今兒去上廟,逛到了正午,尋了個茶棚喫茶,正巧就遇上了王青,說起剛從外縣裡做了活回來,這才想起來,王青在雙橋村可不學的一手好木活兒,想著你這裡正尋木匠呢,問了王青,便帶了家來,說起來,你們也都是一家子,正巧也見見面,省得外道了。」
李家婆娘也是抽楞子瞧見當家的帶了個生臉都漢子回來,招呼了,忙把李大牛拽到一邊去私下問他:「讓你去上廟,怎的弄了個生人回來?」
李大牛倒是笑了,把怎麼來,怎麼去一說,李家婆娘也聽說過王青一些音訊,自被王婆子趕出去後,在城外的雙橋村落了腳,那邊跟著個老木匠學手藝。
卻說那木匠一手得好活計,老婆子早早便死了,膝下沒兒子,只有個女兒,跟王青年紀相當,後索性招贅了王青,把手藝並家業一起托給了王青,不想老木匠的閨女是個短命鬼,沒兩年呢,就病死了,連個香火都沒留下,王青便守著老木匠,爺倆過活。
原說要再給他說門親事的,王青卻說,屋裡的女人剛走,炕席還沒涼呢,過過再說,便又耽擱了一年多,今年春,老木匠不知怎的也染了症候,至夏初也撒手走了,王青家裡沒了老人,屋裡沒了婆娘,便出外做了一夏的活,賺得些銀子,還沒到家呢,正趕十五,清河縣上廟,可巧就遇上了李大牛。
兩人搭了話,李大牛聽王青說了這些來去,不禁動了心思,想宛娘這麼個年輕寡婦,終不是個常事兒,再看王青,正值壯年,有把子力氣,還有手藝,上哪兒再去尋這樣恰好的姻緣呢,宛娘嫁了王青,旁人也說不出什麼去,便是長嫂如母,可論起來,中間畢竟隔著一層呢,也沒什麼。
因跟王青說了王家的事,說如今王家屋裡還有個守寡的宛娘,也算你的正頭親戚,總跟我那婆娘念叨,要還了你家的房子產業,正巧你跟我回去見見她。
王青一進清河縣就聽說,王家連著死了三口,王婆子連他表哥表弟一個接著一個都死了,想起那時王婆子欺他年小,謀奪他家房產的舊事,不得不信報應二字。
如今王青衣食不愁的,再不想尋這些舊事,無奈被李大牛硬拽了回來,只沒想到,宛娘卻是這麼個年輕齊整的模樣兒,比起他死了的女人,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去,雖穿著一身粗布裙衫,頭上青布裹發,卻仍掩不住眉眼細緻水靈,臉龐白淨好看,不禁有些看的呆住。
宛娘見他雖直眉瞪眼瞧著自己,卻自有一股子直率憨傻的可愛,不免笑了笑,蹲身福了福道了聲:「叔叔萬福。」聲音清脆悅耳,鑽進王青耳朵裡,只覺比那林子裡的鶯聲還要婉轉好聽,一張黑臉不禁脹的通紅,本該稱呼嫂子,又覺著實不想這麼喚她,便含糊的還了一禮過去。
李家婆娘一瞧,不禁暗笑,這倒是俗話說的好,千里姻緣一線牽,不想王婆子給她短命的大兒子買下的媳婦兒,最末了落到了王青身上,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知道王青沒吃晌午飯,宛娘忙把他讓到了裡面堂屋,親自下廚張羅了兩碗麵來,用早起炒的黃芽菜拌了,一碗讓李家婆娘端去給李大牛,這一碗親手遞給了王青。
王青稀里呼嚕吃了個底兒朝天,抹了抹嘴,連讚了幾聲好,宛娘抿嘴笑了笑,把前街上原王青家的房子地契尋出來要給王青,王青卻堅辭不受,只說:「他如今屋裡如今也沒個婆娘掌管著,莫如留在這裡的好。」
王青早瞧見院子裡橫著的兩根槐木料,再見這屋裡竟是空曠的,連個齊整桌凳都不見,只那櫃子也都破了角,缺了腿兒的,便問宛娘:「可要置辦什麼家當,只管跟他說來?」
宛娘見他主動提及,便把自己想要的東西說給了王青,說不清楚,便尋了筆墨粗紙來,畫了樣兒讓他瞧。
王青看了看,倒也沒什麼,只有個椅子樣式有些古怪,卻也沒說出來,只琢磨著如何打來,因要做活兒便要住下,宛娘一個寡婦,屋裡還有兩個未出嫁的姑娘,自然不便王青住,好在李家只兩個兒子,王青便住在了李家的閒屋子裡,白日過來宛娘這邊做木工活兒,晚上吃了飯自回李家睡下。
話說自打王青來了,宛娘漸漸覺出了家裡有個男人的好處來,王青別看人生的高大憨實,手卻巧人也勤快,舉凡挑水,劈柴,一些搬搬抬抬的重活兒,有了他都不當個事了。
宛娘每日一早起來,各處的水缸都挑的滿滿,院子裡外灑掃的一乾二淨,平常也不多說少道的,心卻細,沒幾日就先把宛娘屋裡桌角櫃腿兒都拾掇好了,宛娘切菜的菜墩也鋸了新的來使喚,知道宛娘愛乾淨,每日晚間必要洗澡,吃了晚上飯,準會燒捅熱水,提到宛娘房外的堂屋裡,亦或者在灶上的大鍋裡,溫上一鍋熱水備著宛娘使喚。
自打穿過來,宛娘淨受欺負了,前頭是王婆子跟王二郎,逢打既罵的,還要伺候一個快死的癆病鬼王大郎,好容易熬的那娘仨都死絕了,偏又惹上一個梅鶴鳴,先下藥□,接著逼迫她當個外室,哪裡有一個人對她如此好過。
就是李家兩口子,也不過看著能從她這裡得些好處,才照顧於她,可王青呢,別看不念不語的,可真對自己挺好,這種好,不是給她多少首飾衣裳的好,是那種用心對她的好。
在這裡無依無靠的寡婦,想安生的過相當艱難,就是她這兒有隔壁李家夫妻常照管著,隔三差五還有前街後巷的幾個浮浪漢子來她這裡巴頭探腦的不懷好意,若是家裡有個王青這樣的男人,兩人一起守著家過日子,豈不順遂。
宛娘這邊悄然動意,都忘了梅鶴鳴可是個好惹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