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石和顧龍鳴坐在大廳裡,聽了一個關于于家大院的故事。
故事裡有於家的女主人,有被用來獻祭的小公子於才哲,還有很多他們沒有猜到的劇情。
在將於家的小公子於才哲獻祭之後,連綿不絕的大雨停了,彷彿河中的河神真的被祭祀打動。小城裡的人們欣喜若狂,如同過節一般將這一天定為了河神的誕辰,為了慶祝,還在街道上,掛滿了紅色的燈籠,整個小城之中一派喜氣洋洋。
然而這樣的慶祝,還未持續幾日,城裡面便再次出現了意外。
小城開始死人,死去的人像是被什麼東西啃食了身體,甚至連骨頭也不曾剩下,只會在地上留下一些毛髮和指甲。
起初眾人以為是混入城內的野獸,但很快這種猜測就被推翻了,因為沒有一種野獸,可以把人吃的那麼悄無聲息。死亡的謎題很快被解開,吃掉城中人的東西,根本就不是活物。而是臉頰被水泡的浮腫,滿口尖牙的河中小鬼。
一時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沒人見過這樣的東西,也沒人知道該怎麼對付他們。
就在所有人都要被恐懼衝昏頭腦的時候,於家的女主人站了出來,她說她被用來祭祀的兒子給她託了夢,告訴了她解決這件事的方法。
眾人正欲高興,便聽到於家的女主人說出了解決方法。她說:「只有人油熬成的油燈,才能阻止小鬼。」
城中的人們沉默了,人油做的燈雖然可以阻止那些東西,可人油要從哪裡來呢……
女主人並不急切,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而很快,她的目的便達到了,有經受不住恐懼的人,開始對同類動手。
「是他們,是他們提出要拿小孩子來祭祀河神的。」人群中開始有這樣的聲音出現,並且愈演愈烈。
最終,這些提出要用於家小公子祭祀的人,被當做了第一批犧牲者。
他們被無情的殺掉,女主人帶著溫柔的神情,用他們的身體熬成了一盞盞油燈。
油燈被分發到了居民的手裡面,於是沒有人死在小鬼手裡。
居民們以為事情就這樣解決了,直到到了下一個誕辰之日,天上又開始下那連綿不斷的雨。
居民們再次陷入恐慌,而女主人則告訴了他們解決方案。
「需要新的河神。」她如此說,「我們需要新的河神。」她塗著紅色蔻丹的手指一點,便點到了一個還在母親懷裡懵懵懂懂的小孩,微笑道,「看看,這可愛的孩子,你就非常合適作為新的河神。」
孩子的母親露出愕然之色,隨即憤怒的咒駡起來,亦如當初的女主人。
當於家小公子被選做河神的時候,女主人也是這麼咒駡的,但是卻什麼用處也沒有,她的孩子依舊被人搶走,帶到了河邊,扔進了湍急的河水裡。
他還那麼小,只會叫媽媽,就這樣被人從她身邊帶走,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此時有其他人經歷她曾經經歷的事,女主人分外的滿意,她看著母親和孩子分開,看著小孩被扔進了河中,看著瓢潑的大雨停下,看著手裡那盞明亮的人油燈。
「呼。」的一口氣,女主人將人油燈輕輕吹滅,笑容更加燦爛。
雨雖然停了,可小城裡面卻出現了新的小鬼。
人油燈開始不夠用……惡性循環開始了。
整座小城都被籠罩在這絕望的迴圈裡,無人能逃脫,直到,外鄉人的到來。
「既然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就用他們來做油燈吧。」有微小的聲音在人群裡出現,說著眾人內心最深處的惡意,「反正,反正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對對,您覺得呢,您覺得用他們來做人油燈如何?」又有人戰戰兢兢的問。
女主人穿著一身紅裙,坐在人群之中,她輕聲道:「好呀。」
人們欣喜若狂。
已經幾百年過去,女主人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容顏。可卻沒有人去問她到底怎麼走到的這一切,也沒人敢懷疑她到底還是不是人,因為如果沒有了她,小鎮上就沒了人油燈,所有人……都得死。
於是,眾人便默契的假裝看不見女主人那如同被歲月塵封的模樣,對待她的態度小心翼翼,像是在對待一個容易被觸怒的神。
而可憐外鄉人,則成了這一次河神祭祀的祭品,他們的身體將變成燈油,散發出溫暖的光芒,護衛著整座小城的人,不受怪物的傷害。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其中有一部分,是林秋石用其他線索補全的。但說書先生的故事,還是給他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背景和框架,讓他能將整個故事填充起來。
又是一聲驚堂木響,說書先生結束了這一個漫長的故事。
「天都黑了。」林秋石和顧龍鳴反應過來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沉了下來,街道上開始變得空空蕩蕩,只有紅色的燈籠在寒風中打著轉兒。
「走吧,回去吧。」顧龍鳴打了個哆嗦,似乎是覺得有些冷。他低聲道,「這裡怎麼冷颼颼的,在我家鄉……我都沒覺得過冷……」
林秋石看了他一眼:「你這天氣穿短袖能不冷麼?」十二三度的溫度,這人就穿個短袖,不冷颼颼就真的有鬼了。
顧龍鳴無奈道:「我沒帶別的衣服啊,不然我穿小短裙?」
林秋石心想你還不如什麼都不穿呢。
他們兩個慢慢的走回了院中,院子裡的人正在吃晚飯。
和第一天的飯廳比起來,此時的飯廳裡已經空蕩了不少,林秋石一進去,就感覺到嚴師河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這一般人偷了東西,恐怕心裡都會有點虛,但林秋石在阮南燭的教導下已經完全不知道心虛兩個字怎麼寫了,於是他毫不客氣的對望回去,道:「有事嗎?」
「沒事。」嚴師河笑了笑,「只是擔心你們回來的太晚,天已經黑了。」
林秋石哦了聲,道:「謝謝關心。」
兩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開始吃晚飯。
其他人陸陸續續的都離開了,林秋石和顧龍鳴也解決掉了晚餐,往住所走去。
因為昨晚發生的事,原本住的地方窗戶紙全都破掉,所以他們換了有完整的一個窗戶紙的房間。
林秋石進了屋子,點燃了他們從嚴師河那裡偷來的油燈。
燈芯上燃起火焰,照亮了整間屋子,林秋石看著火光發了會兒呆,沒人會想到同類的身體熬出的油脂,會散發出這麼明亮的光芒。
過了一會兒,林秋石把他們從嚴師河那裡偷來的族譜拿了出來。
顧龍鳴坐在床邊:「你還要看?」白天他們仔細看過好多遍了。
林秋石道:「嗯,再看看。」他總覺得這族譜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藉著油燈的光,林秋石翻開了第一頁,第一頁是女主人和於才哲的照片,只有這張照片上的她,露出的笑容才是真實且燦爛的。剛看到這本家譜時,林秋石只是覺得奇怪,而此時所有的疑惑都被說書先生的故事解開,她並不是一個拯救小城的神,只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
林秋石用手指摩挲了照片片刻,輕嘆一聲,翻開了第二頁。
然而當他看清楚了第二頁上面的照片時,呼吸卻屏住了,眼神裡也流露出了驚愕的味道。
顧龍鳴注意到了林秋石的異樣,問:「林林,怎麼了?」
林秋石沒說話,對著他招了招手。
顧龍鳴站起來,走到了林秋石身後,看見了家譜上的變化時,他也不由自主的瞪圓了眼睛:「這……這照片……」
在人油燈的照耀下,原本抱著孩子的女人完全變了一副嘴臉,臉上那假意的笑容甚至也不見了,只餘下一片陰沉的冷漠,而本該在她懷裡被她抱著的小孩,在此時的照片裡卻被她拎在手中,她抓著小孩的頸項,像是在提一隻無足輕重的小雞仔,連偽裝的溫柔都不曾有。
那小孩則身體完全軟了下來,臉頰呈現出一種被泡腫的姿態,張著長滿了細細密密牙齒的大口,企圖朝著身邊的人咬去。
黑白的畫面,給照片反而多添了幾分可怖的味道,林秋石又往後翻了幾頁,果不其然發現後面的照片幾乎都是這樣。唯一不同之處,就是照片的背景裡面開始出現一些血紅色的亮點,乍看起來像是照片沒有拍好導致的,但是林秋石看著亮點,卻想起了之前在祠堂天花板上看到的無數雙眼睛。
女主人對待這些被作為祭品祭祀的孩子的態度,完全不見一點柔軟,她眼神裡全是怨毒和冷漠,彷彿一個復仇的鬼怪,在用自己的方法,折磨著所有人。
顧龍鳴看著這族譜,用力的搓著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他道:「我終於知道那個嚴師河為什麼不肯把這玩意兒帶在身上了。」
誰看了誰頭皮都炸啊。
林秋石看著照片沒說話。
顧龍鳴看向沉思的林秋石,道:「林林,你在想什麼呢?」
林秋石道:「自然是在想鑰匙在哪兒。」
「有頭緒了嗎?」顧龍鳴說,「河神祭祀好像馬上就要到了……」
林秋石道:「有一點了,但是不確定。」
顧龍鳴道:「唔……」
林秋石說:「這些小鬼顯然並不喜歡女主人。」
「誰會喜歡把他們拿去獻祭的人呢,能不回來報仇就已經很厚道了。」顧龍鳴嘟囔了一句,他顯然並不喜歡眼前的族譜,把眼神從上面移開。
「你說什麼?」林秋石忽的心靈福至。
「什麼?」顧龍鳴一臉懵逼,「我說……誰會喜歡把他們拿去獻祭的人……」
林秋石道:「不,是後一句。」
顧龍鳴:「能不回來報仇……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也領悟了林秋石話語中的含義。
林秋石的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你忘記了河神祭祀是怎麼開始的了麼?」
顧龍鳴:「是被扔到河裡的小孩化為小鬼回來復仇!」
林秋石:「沒錯,復仇,就是復仇——」他站起來,「女主人的孩子是在復仇,女主人也是在復仇,他們的仇人已經死了,那麼這些小鬼呢,這些小鬼的仇卻還沒有報!」
他們並不是主動的施害人,而是無辜的受害者。
被女主人挑選的他們被強行從父母身邊帶離,以祭品的姿態扔進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怨念由此經久不散。
但因為女主人熬製的人油燈,他們卻沒有辦法復仇,林秋石感覺自己已經抓住了最關鍵的線索。
顧龍鳴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得幹掉女主人?可是我們不是知道她不是人了麼?」能活幾百年的東西,不可能還是人類。
「沒錯,她不是人了。」林秋石聲音輕輕的,「我們殺不掉她,那些東西卻可以。」
顧龍鳴明白了林秋石的意思:「你要使用小鬼?但這樣會不會太過危險了!」那些小鬼顯然不是什麼好操控的物件,雙刃劍使用的不好,也是會傷到自己的。
林秋石道:「河神祭祀就要到了,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他合上了面前的族譜,「到了那天,我們或許都活不下去,運氣好可能只活了一個——但七分之一的概率,你敢賭?」
顧龍鳴的確是不敢賭的。他看著林秋石苦笑了起來:「好吧,都聽你的,畢竟你的經驗比我豐富多了。」
林秋石點點頭,回到床上,躺下,道:「睡吧,不然晚上油燈又可能會亮起來。」
顧龍鳴哦了聲,熄滅了油燈後在林秋石身邊躺了下來。
林秋石睡在外面,正好可以看到旁邊的窗戶,此時窗戶紙上影影綽綽,上面的剪影看起來有些像是被風吹動的樹影,但仔細看去,卻會發現樹影之中立了一個高大消瘦的人影。這人影林秋石很熟悉,正是院子裡的女主人。林秋石閉上眼,便能想起她穿著那身紅裙站在院子中央靜靜的看著他們所在房間的模樣。
風吹的越來越大,呼呼的風聲如同人的哀嚎,夜已經深了,林秋石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陷入沉沉的深眠之中。
這一夜林秋石終於是沒有半途醒來,一覺睡到第二天,被顧龍鳴起床的聲音吵醒了。
林秋石揉揉眼睛,換好衣服簡單的洗漱之後,便去了匆匆去了吃早飯的地方。其實他也沒有太餓,只是很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出事。
到了餐廳,數了人數之後,林秋石確定了昨天沒有意外發生。
不過他沒什麼胃口,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面前的粥,顧龍鳴和他的模樣完全相反,幸福的捧著面前的碗,就差把自己那張臉給埋進去了。
吃完飯後,林秋石便打算去女人住所一趟,雖然那地方特別的危險,但他心中卻有了詳細的計畫。
顧龍鳴跟在林秋石後面,問他打算去那裡幹點什麼。
「找個大袋子。」林秋石說,「把她的燈全部偷出來。」
顧龍鳴驚了:「偷燈?為什麼要偷燈啊?」
林秋石說:「你忘了燈有什麼作用了?」
顧龍鳴恍然:「你的意思是那女人沒有死,都是靠的燈的功勞?可是我們這麼進去偷燈,被發現了會不會被當場砍死啊。」
林秋石:「……存在這種可能性。」他扭頭看了眼顧龍鳴,「所以這是個選擇題,是選擇被小鬼啃死,還是選擇被女主人砍死。」
顧龍鳴想了想,妥協了:「還是砍死吧,至少能留個屍體。」啃死就啥都沒有了。
林秋石:「不一定會留啊,說不定被她煉成燈油了呢。」
顧龍鳴道:「那我願意給你照明,化作春泥更護花……」
林秋石心想朋友這句詩真不是這麼用的。
他們兩人悄悄的到了女主人的院子外面,顧龍鳴支著腦袋往裡面望:「她好像不在。」
門還是和之前一樣開著。
裡面的確沒有聲音,林秋石道:「你在外面給我放風,我先進去。」
顧龍鳴道:「別了吧,我們一起——」
「不。」林秋石說,「至少真的出了什麼事,外面也有個照應。」
顧龍鳴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林秋石態度堅決,於是只好作罷,站在院子外面眼巴巴的看著林秋石進去了。
林秋石一到院子裡,便迅速的將目標鎖定在了之前進去的屋子裡,他不敢耽誤時間,進去之後便把油燈往自己的背包裡塞。直到把背包塞的鼓鼓的,又將剩下的放在架子上的油燈,全部直接扔到了不遠處燒著熱鍋的火堆裡面。
油燈和火焰接觸,散發出一股濃郁的油脂氣息。這種氣味如果不知道或許還會覺得沒什麼,但一旦知曉這是人體油脂的味道,就難免會覺得格外的噁心。
林秋石也是如此,他強忍住了想要反胃的感覺,把所有的油燈都扔到了火堆裡面。就在林秋石扔掉了最後一盞燈的時候,裡屋卻是傳來屬於孩子的哭啼聲,這哭啼聲尖銳極了,刺的林秋石甚至覺得耳朵發疼。他正欲去裡屋看一看那個哭泣的東西,卻又聽到了顧龍鳴的聲音。
在門口望風的顧龍鳴突然罵起了髒話,用那東北口音毫不客氣的罵了一串素質十八連。
林秋石瞬間明白了顧龍鳴的意思,他不敢再進屋,背起背包轉身就跑,他沒敢朝著院子的門口跑去,而是先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
果不其然,院子門口,出現了一個穿著紅裙的女人,她似乎是聽到了屋子裡傳來的孩童啼哭,那雙黑色的眼睛慢慢瞪大,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無法壓抑住的憤怒。
林秋石看的膽顫心驚。
女人下一個動作,便是照例將一把大鎖掛在了院子裡面,隨後轉身打算進屋。
林秋石知道自己機會只有一次,他屏住呼吸,在女人進屋之後,朝著門口掛著的那把大鎖狂奔而去。
他迅速的掏出了自己的髮卡,想要打開面前的鐵鎖。
快一點,快一點……林秋石額頭上溢出了冷汗,但手卻是穩的,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再管身後的腳步聲,而是一心一意的開著面前的大鎖。
哢噠一聲,掛鎖應聲而開,而女人的腳步聲也已到了身後,林秋石拉開門的一瞬間,感到身後略過了一聲強風。門口站著的顧龍鳴,對著他身後露出了極為驚恐的表情,他吼道:「林林——快跑!!!」
然而已經太晚了,林秋石看到一道陰影,從自己的身後滑過,隨後有東西朝著他的後背重重的劈了下來——他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那一道陰影是什麼。那是女人手裡提著的長刀,而這長刀,已經砍到了他的後背上,他感覺到了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都擊飛了出去。
林秋石摔在了地上。
顧龍鳴忍不住罵了句臥槽,急忙上前道:「余林林,余林林,你沒事吧!」他檢查林秋石的時候,扭頭看了眼女人,看見女人站在院子裡,對著他們露出了扭曲的笑容,顯然篤定林秋石肯定死了。
她提著刀的時候,似乎並不能離開院子,這倒是讓顧龍鳴心中微微一鬆,不過想到林秋石的情況,他的心卻不由的沉了下去。在他看來,被這麼劈了一下的林秋石恐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就在顧龍鳴以為林秋石就這麼沒了的時候,卻見林秋石重重的咳嗽了好幾聲,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道:「我……」
「我艸,你這都沒事啊!」顧龍鳴不由自主的說了髒話,「余林林,你牛逼啊。」
林秋石也以為自己死了,他扭過頭,看向自己的身後,發現自己背包被砍破了,露出後面被他塞滿的油燈——油燈上面多了一道深深的砍痕,毫無疑問,正是這些燈,幫他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
他成功的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