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南燭神情嚴肅,完全不似在開玩笑,他慢慢的把手裡的晴天娃娃放到了旁邊的石凳上面,然後將纏繞在白布之上的棉線解開了。棉線一開,便露出白布裡面包裹著的東西——林秋石看到了一個被水泡的發白的頭顱。
這頭顱似乎已經在水裡面泡了許久,肌膚被泡成死魚一樣的慘白色,眼睛大大的睜著,露出驚恐和不敢置信,眼珠子突出彷彿馬上要從眼眶裡面掉出來似得。
阮南燭一鬆手,這腦袋就從石凳上面咕隆咕隆的滾到牆壁邊上,咚的一聲撞停。
林秋石看著那顆頭,道:「有人死了?」
「或許。」阮南燭說,「你聽過晴天娃娃的傳說麼?」
林秋石道:「聽過,但是不多。」他知道日本和中國民間都有關於這種東西的傳說,只是中國的晴天娃娃被叫做掃晴娘和日本的晴天娃娃似乎有所不同。
阮南燭語調緩緩:「在日本,有一個關於晴天娃娃的傳說,是某個路過村莊的僧人說自己可以讓雨水停下,但是在唸誦經文之後,雨並沒有停,憤怒的村民便將他的頭砍下來,用白布包裹後高高掛起……之後,雨就停了。」
林秋石看著那顆被水發泡的人頭,陷入沉默。
「日本民間也有一首關於晴天娃娃的童謠……」阮南燭聲音輕輕的,「晴天娃娃呀,請讓明天的天氣天晴吧。就像我夢中的天空那般,如果天晴的話就給你金鈴。晴天娃娃呀,請讓明天的天氣天晴吧。如果你聽從我的願望的話,我就給你甜酒喝。晴天娃娃呀,請讓明天的天氣天晴吧。如果這樣,明天還是陰沉下雨的話,我就砍掉你的頭。」
阮南燭放唸完童謠,林秋石就聽到了劈哩啪啦的聲音,他朝著庭院中望去,卻是看到豆大的雨滴從天上砸了下來。雨中如同幕布一般,將院子和整個人世界徹底隔開。
「這人頭原來是這個作用。」阮南燭道,「果真是晴天娃娃。」
因為晴天娃娃被取了下來,所以原本放晴的天氣瞬間又開始下雨,林秋石面露無奈,說:「我們把這東西再掛上去還能搶救一下嘛?」
阮南燭道:「試試吧。」然後阮南燭又用白布把人頭包裹了起來,用棉線纏好之後重新掛回了原位。和他們預料的一樣,人頭會掛回去之後,沒多久外面的天氣真的再次放晴了。本來密佈的烏雲幾乎是片刻間就不見了蹤影。
「有點意思。」阮南燭盯著人頭做的晴天娃娃說了一句。
「先去看看誰死了吧。」林秋石看了看表,道。
「好。」阮南燭點點頭。
接著兩人去了餐廳。
這會兒餐廳裡面的人大部分都在吃飯,林秋石看到了林星萍和她的幾個朋友。就短短的一天時間不到,她就和剛在門裡面認識的新人汪榮華打成了一片,汪榮華似乎已經完全把林星萍當成了這個世界裡最信任的人了。
林星萍見他們來了,熱情的招呼,說快來這邊,來吃點東西。
阮南燭自然而然的貼到了林秋石身邊,撒嬌道:「林林,人家餓了啦。」這要是以他門外的身高,撒嬌肯定是充滿違和感的。但奈何門裡面的他縮小了一圈,所以倒也不是十分的惹人討厭。
林秋石便摸了摸他的頭髮,道:「乖,來吃飯吧。」
阮南燭笑眯眯的點點頭。
崔學義看著二人的互動,眼神裡流露出厭惡,十頭八九是在想這兩人真是醜人多作怪。反正林秋石在外面畫的妝進入門內後並沒有消失,所以此時的他還是那個讓程千里吃不下飯的猥瑣男人。
兩人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邊吃東西一邊數人數,果不其然發現原本的十四個人變成了十三個。
「怎麼少了一人。」也有其他人發現了這件事,「有誰沒有來麼?還在睡覺?」
「和……和我住在一起的那個不見了……」角落裡,一個男人唯唯諾諾的開口,「他昨天晚上半夜出去了一趟,就一直沒回來……」
「你怎麼不早說?」問問題的人是個姑娘,她聽到回答後生氣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出去亂晃悠什麼,這下人沒了吧。」
「我……我也不知道,我勸了他了,可是他說他聽到了什麼聲音。」男人回答,「誰知道出去之後就沒有再回來……」
姑娘冷笑一聲,不說話了。
餐廳裡也跟著安靜了下來,眾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行了行了,你們不要吵了。」林星萍說,「這次NPC沒有給我們時間限制,應該條件還滿寬鬆的,大家不要太緊張,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長得其實不錯,聲音也很溫柔,氣質沉穩幹練,在人心惶惶的時候以領導者自居,很容易就獲得了隊伍裡的主導權。
當然,這就是在低級門裡面,要是換了高級門,那些老手是肯定不會把林星萍當回事兒。
「我們不如趁著天氣好,去其他地方看看。」林星萍說,「院子附近,我們都還沒有去過呢。」
「好啊,吃完飯就一起去吧。」崔學義在旁邊接話,「大家聯合起來,儘快找到線索和門,才是正途啊。」
於是眾人便打算吃完飯出門去。
但走到走廊的時候,卻也有人發現了走廊盡頭那個大的有些怪異的晴天娃娃。
「那是什麼?」人群裡面有人問道。
「是個晴天娃娃?」林星萍走到了晴天娃娃旁邊,道,「好大啊……」
她踮起腳尖,做出一副想要取下來,但是卻又好像身高有些不夠,「誰取下來看看。」
旁邊有人走過去幫她取下了這個娃娃。
林秋石看著這一幕,不由的挑了挑眉,這個林星萍的確是聰明,她不知道娃娃具體的作用,也不知道用手觸碰這個娃娃會不會出事,偏偏做出的姿態如此自然,輕而易舉的欺騙了這些對門經驗不足的人。
取下晴天娃娃的是個男人,取下來之後發現重量不對勁,表情馬上就變了,囁嚅道:「裡面……好像包著個頭……」
「頭?」眾人表情大變,林星萍也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你、你打開看看?」
取下晴天娃娃的人便再次小心翼翼的打開白布,露出了裡面那顆被水泡的發脹的人頭。
眾人看到此景,均是倒抽一口涼氣。
那個自稱室友不見了的人則馬上辨識出了死者的身份:「對,就是他,他晚上出去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並且似乎永遠不會回來了。
「逝者已逝,我們把他安葬了吧。」林星萍悲傷道,「雖然他身首異處,但總不能讓他的屍體就這樣掛在這裡吧?」
人群裡有人附和,也有人不語,但最後大家還是在院子裡挖了個坑,把這腦袋給埋了。
但林秋石感到奇怪的是,這些人把晴天娃娃取下來之後他本來以為外面會下雨,誰知道依舊是晴空高照,一點要下雨的意思沒有。
林秋石略微有些驚訝,但立馬反應過來阮南燭在取下晴天娃娃似乎是念了一段長長的童謠,他看向阮南燭,正好和阮南燭的眼神對上。
阮南燭靠到了林秋石的懷裡,身體輕的像一片柔軟的羽毛,他把臉頰貼在了林秋石的胸膛上,柔聲道:「你說我現在念出來,會不會很有趣。」
晴天娃娃被取了下來,如果此時的阮南燭再次念出童謠,或許會有瓢潑大雨襲擊整個院子,而此時院中的人無一能夠倖免,其中就包括林秋石想要報復的崔學義和他的兩個同夥。
林秋石的手指滑過阮南燭的髮絲,他看著院中彎著身體正在為死去的同伴挖坑的其他人,終是搖了搖頭。
得到了林秋石的答案,阮南燭卻是笑了起來,他道:「最喜歡林林了。」
林秋石道:「我也喜歡你。」詢問了他的想法,尊重了他的意見。
把頭埋好之後,大家去這個小鎮上轉悠了幾圈。
這個小鎮並不大,可以看見一些居民在街道上走動,小鎮的環境還是很不錯的,到處都種著櫻花樹。還有一個小公園和一條清澈的小河,總而言之,要不是這是門內的世界,恐怕還真會覺得住在這裡挺舒服。
林秋石本來還想多去幾個地方看看,可誰知道傍晚的時候天卻開始陰沉了下來。
因為害怕下雨,所以他和阮南燭早早的回了院子,站在走廊上。
果然沒過一會兒,天空中就砸下了豆大的雨滴,嘩啦啦一片,整個世界再次籠罩在了雨幕裡面。
林秋石和阮南燭回來早,完全沒有淋雨,倒是有幾個回來的比較晚的,被淋的很慘。
林星萍本來想和林秋石他們一起行動,但實在是受不了這兩個醜貨黏黏糊糊的樣子,半途就找藉口溜了。
阮南燭還一副很是理解的口吻,說:「林姐啊,你是沒談過戀愛吧,要是遇到喜歡的人,是根本控制不住的呀。」他說完這話,湊過來親了親林秋石的下巴。
林秋石很是配合的一臉贊同。
林星萍表情明顯扭曲了一下,忍了半天總算是忍住沒說髒話,說:「我還有別的地方想去看看,你們先聊著。」
「那好。」阮南燭道,「我想再和我家林林說會兒話。」
林秋石說:「寶貝兒,我們找個小公園吧……」
然後他們兩個就看著林星萍被硬生生的噁心走了。
林秋石看著林星萍走開,實在是沒忍住,笑了出來,道:「你也太惡趣味了。」
阮南燭不屑道:「我還以為她能忍多久呢,說實話吧,我有點後悔把你化的那麼醜了,對著你這張臉說這話還真挺噁心的。」
林秋石滿臉無辜心想這不都是你自己化的嗎……怎麼還怪上我了……
兩人回到院子沒多久,天上就下起了大雨,林秋石看見幾個回來的晚的人從外面匆匆忙忙的回來,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濕了。
「這雨怎麼說下就下啊。」有人進屋子時還在埋怨,他上了走廊,被水浸透的身體在走廊的木製地板上留下了一連串的腳印。
林秋石突然注意到,在這些人進屋的時候,那個第一天領他們來的老人靜靜的站在角落裡,他的眼神似乎落到了地板上那些腳印上面,許久都都未曾移開。林秋石莫名的覺得他的眼神讓人有些後被發毛。
「還叫我們帶傘,哪裡有傘啊,真是的……」那人嘟囔著進了屋子,聲音漸漸沒了。
不過他們出門的時候,的確在屋子裡找了找傘,但根本沒有看見傘的影子。大家看著天氣不錯,便想著應該不會下雨,便直接出去了,誰知道這場雨會來的那麼突然,沒有準備的人直接被淋成了落湯雞。
林秋石和阮南燭在吃完了東西之後,也回了屋子。
外面又開始下起了大雨,林秋石坐在床上,低著頭玩了會兒數獨,阮南燭在他的旁邊,似乎在想什麼事情。
忽的,他道:「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什麼?」林秋石扭頭看著他。
「一般門內,是不會沒有時間限制的,這扇門太平和了。」阮南燭道,「很不對勁。」
林秋石仔細想了想,的確如此,一般門裡面,都會有明確的時間限制,但是這次NPC並沒有說出最後的死限。這是很不正常的情況,他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們沒發現?」
「應該是。」阮南燭說,「不過這才第一天,不用太著急。」有些規律是必須要用時間來印證的,他現在有個猜想,但也只是猜想。
林秋石卻是想到了昨天雨幕之中傳來的童謠,他說:「我……今天晚上想看看外面……」
阮南燭眨了眨眼睛:「你不怕麼?萬一看見他們就是死亡條件呢?」
林秋石搖搖頭:「應該不會,昨天晚上既然有人離開了屋子出去,肯定還有其他人聽到了那童謠,但是他們都沒有出事。」
「倒也是這麼個道理。」阮南燭懶洋洋道,「你到時候把我叫醒吧,我們一起看,如果有個什麼意外,也好互相照應。」
「好。」林秋石應了阮南燭的好意。
嘩啦啦的雨聲,對於聽力敏銳的林秋石來說,說是是件非常煩惱的事情。即便身邊躺著阮南燭,他也被這聲音吵的有些無法入睡。阮南燭提議他找個紙團堵上耳朵,林秋石卻拒絕了。
「等過了今晚再說吧。」林秋石道,「萬一半夜睡過去了就麻煩了。」
「好吧。」阮南燭也沒有強求。
兩人縮進被窩,阮南燭很快就睡著了,而林秋石則在半睡半醒之間,做了一切光怪陸離的夢。
這些夢亂七八糟,毫無邏輯,林秋石甚至還莫名其妙的夢到自己結婚了,只是一掀開新娘子的紅蓋頭,卻發現蓋頭底下是阮南燭的臉。在看到阮南燭的面容的時候,林秋石瞬間從夢境中醒來,他微微喘著粗氣,瞪圓眼睛看著陷入黑暗中的天花板,耳邊又傳來了那隱隱約約的童謠聲:竹子縫……竹子縫……籠中的鳥兒……
林秋石從床上坐起,推醒了阮南燭。
阮南燭睜開眼睛,眸子裡還有些朦朧的睡意,但這睡意很快消失,他壓低聲音道:「來了?」
林秋石點點頭,指了指門口。
阮南燭道:「走吧。」
兩人慢慢的移動到了門口,將木門打開了一個縫隙,看到了外面的場景。
因為天色很黑,林秋石看不太清楚,只能朦朦朧朧的看見院子裡面,幾個小孩手牽著手,在院子裡圍著什麼東西轉圈,林秋石仔細辨認之後,才發現他們圍著的,竟是一個瑟瑟發抖的人。
「竹子縫,竹子縫,籠中的鳥兒,無時無刻想要拋出來,就在那黎明前的夜晚,鶴與龜滑倒了,背後面對你的是誰?」……歌謠唱到最後一句,小孩們停了下來,他們面容蒼白,整個臉頰透出一種被水泡出的浮腫,重複了那一句:「背後面對你的是誰?」
被圍著的那個人沒說話,或許他說了什麼,林秋石沒有聽見。
接著,他便聽到了咕咚一聲輕響,那人的腦袋和身體就這樣分了家。
「咯咯咯咯」小孩子們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似乎非常的高興,道,「該你當鬼了,該你當鬼了。」
那具沒了頭的屍體便慢慢的站了起來,慢吞吞轉過身,接替了自己身後那個小孩的位置。
而此時林秋石才發現,另一具沒有頭的屍體也在其中,此時正和兩個小孩手牽手連在一起。
被殺掉的人,代替小孩……成了鬼。
林秋石在這一刻終於恍然。
歌謠聲再次響了起來,院子裡的東西快樂的轉著圈朝著外面去了,大雨模糊了他們的身影,讓林秋石看不太清楚。但阮南燭本來靠在林秋石的身後,呼吸卻突然急促了起來,他道:「你看到了嗎?」
「什麼?」林秋石沒明白。
「那裡。」阮南燭指了指院子的角落。
林秋石看了看,卻沒辦法看到什麼,角落裡實在是太黑了,他的視力雖然挺好的但是也只是普通人的視力,和阮南燭沒得比:「看不到……」
阮南燭道:「看不到?」他挑了挑眉,「好吧,看不到就算了。」
「是什麼東西?」林秋石問。
阮南燭:「是一個人打著傘站在那兒。」他道,「好像是在看我們。」
林秋石:「……」
阮南燭:「算了,別管他們了,我們睡吧,不然都要亮了。」
「好。」林秋石點點頭。
他們關好門後,重新躺回了床上,正欲入睡,卻聽到了砰砰砰的聲音從屋子外面傳來。
這聲音林秋石著實熟悉,表情馬上變了:「有皮球的聲音。」
阮南燭從床上坐了起來。
皮球砸在了他們的門框上,發出咚的一聲,林秋石和阮南燭都站著沒動,卻看到面前的門,被一雙小小的手,拉開了一條小縫,隨後一隻黑洞洞的眼睛,出現在了縫隙那頭。
有小女孩稚嫩的聲音響起,她問:「你看見我的皮球了嗎?」
林秋石和阮南燭都沒有說話。
於是小女孩又問了一遍:「你看見我的球了嗎?」她把門縫拉開了一點,林秋石看到了她的臉,那是一張腐爛了一半的臉頰,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她的身上全是水,把地面上弄出了一團黑色的水漬。
「你看見……」小女孩打算重複了第三遍。
阮南燭卻開了口,他道;「你把地板弄濕了。」
女孩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了,彷彿聽到了什麼可怕的話一樣,轉身便消失在門的那頭。林秋石又聽到了咚咚咚的聲音,那顆皮球彷彿有生命一般,停在了他們的門口。接著,一雙小手把那顆皮球從他們的門口抱走了。
一切都歸於寂靜。
「可以睡了。」阮南燭說,「睡吧。」
林秋石嗯了聲,起身把門拉了過去,這門上面根本沒有鎖,想要拉開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但也沒有更安全的地方可以睡覺了。
「睡吧。」阮南燭縮進了林秋石懷裡。
林秋石擁著他,莫名的覺得有些心安,他把紙團塞進耳朵裡,呼吸很快便均勻了下來,兩人陷入了沉沉的夢鄉之中。
第二天,林秋石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醒來後看見阮南燭正低著頭玩他的手機,爬起來茫然道:「幾點了?」
「十一點。」阮南燭說,「睡醒了?」
林秋石一個激靈:「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叫我?」
「你太睏了,多睡一會兒挺好。」阮南燭道,「起來吧。」
林秋石點點頭,正在穿衣服,便聽到阮南燭補了句:「他們發現了一個新的晴天娃娃,裡麵包著昨晚死去的人的腦袋。」
這事情已經在林秋石預料之中,他聽後,也只是輕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