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如媛來了,不但來了,還聽見了他們交談的所有內容。
周含山被嚇的瑟瑟發抖,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老鼠,屏住呼吸的模樣好像自己身邊蹲了一隻隨時可能出現的兇殘獵食者。
「她聽見了……」周含山顫聲道,「她全都聽見了。」
顧龍鳴拍拍他的肩膀很不敷衍的安慰道:「別想太多,反正她沒聽見也想要你的命,所以聽不聽得到,有什麼關係呢?」
周含山表示自己真的沒被安慰到。
如果沒有林秋石和顧龍鳴,他大概已經死了好幾次了。無論是教學樓突然破碎的玻璃,亦或者圖書館裡掉下來的巨大吊燈,都在告訴他,他在被什麼東西追逐,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丟掉自己的性命。
「我到底該怎麼辦?」周含山看著林秋石喃喃,神情呆滯的樣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事情總會解決的。」林秋石說,「你仔細回憶一下,你們許願的時候,她有沒有做過什麼比較特殊的舉動?」
如果周含山沒有撒謊,那麼學生的許願儀式極有可能出現了巨大的問題。他們進行開始,卻沒能結尾,讓朱如媛可以隨意對他們下手。
「特殊的舉動?」周含山說,「特殊的舉動……」他想了一會兒後,還是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特殊的舉動。」他停頓片刻,用不確定的語氣說,「身體變成了雕像的質感……這算是特殊的舉動嗎?」
「身體變成了雕像的質感?」顧龍鳴道,「人的模樣沒有變?」
「沒。」周含山很確定的說,「沒有變……」如果人都變成了雕像的模樣,那肯定會被周圍的人發現的。
林秋石忽的想到了什麼,他道:「你們裡面第一個許願的人是誰?」
「是我啊。」周含山舉手。
「她沒有許願?」林秋石問。
「她?她是……朱如媛?」周含山回憶了一下,「不,她許了願。」隨即露出有些毛骨悚然的表情,「對……她才是第一個許願的!我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只是自從知道朱如媛不是人之後,他便默認了朱如媛許願的這個舉動是沒有意義的,經過林秋石的提醒,周含山才恍然,其實最開始許願的那個人,就是她。
「她許了什麼願望?」林秋石問。
「她……她……」周含山說,「我不知道,她說她許的願望是可以獲獎,但是我現在不太相信,我懷疑她在騙我。」在發現朱如媛真實身份後,他對朱如媛就沒有了信任。
林秋石和顧龍鳴都沒說話,兩人均是思考起了周含山所說的話。
朱如媛的願望或許根本就不是像她說的那樣是獲得獎勵,而是希望她身邊的這些人全都死掉,而此時她的願望也的確在一一實現,目前看來,整個學校裡就只剩下周含山這麼一個倖存者。
顧龍鳴看了林秋石一眼,他的眼神並沒有掩飾什麼,所以林秋會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出去抽根菸吧。」林秋石對他提出了邀請。
「好。」顧龍鳴點點頭。
周含山垂著頭,一臉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顧龍鳴讓他再睡一會兒,起來正好可以吃完飯。
周含山含糊的應了一聲,顯然是不太能睡著。
兩人到了走廊上,顧龍鳴點了個煙,給林秋石也遞了一根。
林秋石還是拒絕了他的好意。
「你怎麼看。」顧龍鳴說,「你肯定有什麼想法了對吧?」
林秋石靠著欄杆,雙手交疊道:「你覺得NPC是人嗎?」
顧龍鳴歪了歪頭,他道:「不……如果用我之前進門的標準來看,那些NPC並不能算做人。」就以他們進的上一扇門的庭院女主人來說,她雖然長了人的模樣,卻比鬼怪還可怖,很難將她當做人來看待。但周含山卻是不同的,他雖然生在門內,卻會哭會笑,就是一個活靈活現的人。若不是週遭詭異的環境,顧龍鳴甚至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門外的人在假扮NPC了。
「所以你會動手嗎?」林秋石問出了關鍵的問題,「如果周含山就是關鍵人物。」
經過剛才和周含山的交談,他們兩人顯然都抓住了問題的要害——朱如媛的願望還未實現。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如果朱如媛的願望,是周含山的死亡呢。他們為了實現朱如媛的願望,是否要對周含山的生命袖手旁觀,甚至於幫朱如媛一把?林秋石和顧龍鳴都在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默契的同時來到走廊上,點了一根菸。
「我沒法動手。」顧龍鳴態度很直接,「他太像人了,我沒辦法把他當做NPC。」
林秋石沒說話。
「你呢?」顧龍鳴道,「你會動手嗎?」他有點煩躁的抖了抖手裡的菸灰,「其實也不用動手,他膽子那麼小,朱如媛也一直想要他的命,只要我們把他趕出去,他估計都活不到第二天。」
林秋石想起了周含山帶著哭腔瑟瑟發抖的樣子,只能深深的嘆了口氣。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幾乎等於人性測試了。
不過林秋石唯一慶倖的是,顧龍鳴和他都還算比較理智,要是周含山遇到了其他人,極有可能已經被趕走了。畢竟對於門外人而言,他只是個NPC而已,自然還是早些找到門,離開這裡比較重要。
「怎麼辦?」顧龍鳴一根菸已經抽完了。
林秋石低著頭看著樓下的院子,吐了口氣,道:「不能殺他,至少我們不能主動殺他。」
顧龍鳴點點頭,把菸頭扔進垃圾桶,轉身進屋了。他沒有問出林秋石最不願意去思考的問題——如果周含山不死,他們沒辦法離開門內該怎麼辦。
林秋石還在站在走廊上,事實上他在內心深處,總感覺這個選擇題像是個陷阱,門內一般都不會鼓勵他們自相殘殺,又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支持他們殺掉NPC?
林秋石靠著欄杆,繼續思考是不是自己遺漏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晚餐還是在學校食堂吃的,味道很普通。
大家心裡有事,都是一副食不下嚥的模樣,最後沒怎麼吃東西就回來了。
回來的時候,林秋石又遇到了幾個團隊裡面的人,他們和林秋石不熟,看見了也只是隨口打聲招呼而已。
林秋石想了想,還是決定把木頭人的事情給他們說了,免得他們像左絲絲的同伴那樣,把木頭人隨手丟進水裡面,導致意外發生。
這些人聽了林秋石的話,有的人信了,有的人沒信,不過林秋石也不太在意他們的態度,反正他只是求個自己安心而已。
天色很快暗下來,馬上就要入夜了。
周含山坐在床上,情緒看起來非常的低落,他說:「朱如媛許的願望,是不是想要我們全都死掉?」
林秋石:「什麼?」他的表情一下嚴肅起來,「你說什麼?」
周含山被林秋石的表情嚇了一跳,訥訥道:「我是說,朱如媛的願望是不是我們全都死掉……」
林秋石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他道:「這是個悖論!」
「什麼意思?」顧龍鳴沒懂。
「現在周含山還沒有得獎,也就是說他的願望沒能實現,這並不能對達成等價交換的原則!可是如果朱如媛的願望是周含山下去陪她,那麼周含山的願望就註定沒辦法達成了。」林秋石感覺自己摸到了關鍵的線索,「所以至少現在,雕像不應該對你下手,因為它還沒有實現對你的願望!或許我們之前的猜測是錯誤的……」
「對啊,他們死了是因為他們的願望實現了,可是我的沒有。」周含山道,「那這說明了什麼?」
「很簡單啊。」林秋石道,「說明了,對你動手的可能不是雕像。」
周含山:「那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就是你女朋友唄。」顧龍鳴嘲笑道,「她等不及想要你去陪她了。」
周含山面如死灰,表示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林秋石道:「我們得再去看看那個雕像,對了,你們舉行儀式的時候,對時間有什麼硬性的要求嗎?」
「硬性要求?」周含山,「這個我不知道,反正我們當時許願的時候,是在晚上。」他透過窗戶,看到了外面沉沉的夜色,「很普通的晚上。」
「嗯。」林秋石點點頭,「睡吧,明天再去看。」
說是睡覺,其實周含山根本睡不著,白天在窗戶盯著他的朱如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陰影,讓他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落到窗戶的位置上……雖然這會兒窗簾已經被拉上了。
顧龍鳴是入睡最快的那個,閉上眼睛屋子裡就響起了他均勻的呼吸聲。
林秋石則處於半睡半醒的淺眠之中,細微的響動就能將他從夢中喚醒。他以為今天晚上自己會被什麼奇怪的聲音吵醒,但是卻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早晨起來時,他先去看了下周含山,確定他還活著時,莫名的鬆了口氣。
不過雖然他們平安渡過了一夜,其他人卻出事了。
這天晚上死了兩個人,死狀都挺慘的,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東西直接肢解掉了。
林秋石去看他們屍體的時候左絲絲也在場,她眼睛底下掛著黑眼圈,看見林秋石苦笑了一下:「早上好。」
「早上好。」林秋石說,「昨晚睡的不好?」
「自然是不好的。」左絲絲說,「昨天晚上我朋友差點被淹死了。」
林秋石道:「淹死?在哪裡淹死?」這宿舍有水的地方就是廁所。
「洗臉盆。」左絲絲說,「昨天晚上半夜我聽到了一點動靜,起床發現他蹲在廁所裡,把自己的臉埋在灌滿了水的洗臉盆裡面……」她嘆了口氣,「我當時想把他從裡面拉出來,但是他力氣太大了……」
林秋石:「他沒事吧?」
「沒事。」左絲絲說,「還好水盆是塑膠的,我去廚房找了把刀,把水盆捅了個洞。」她看向被肢解的兩人的屋子,「這兩個人怕不是把木頭人給直接拆了……」
昨天拆了木頭人,今天自己就被拆了,當真是一點含糊都沒有。
「你呢,你沒有木頭人嗎?」左絲絲問林秋石。
林秋石搖搖頭,示意他們並沒有從活動室裡面拿木頭人出來。
「行吧,真想早點找到門離開這裡。」左絲絲有點煩,「這種事情防不勝防……誰知道還能撐幾天。」說完這話,她便轉身走了。
林秋石走進兩個死者的屋子,果然在屋子的角落裡發現了散亂的木頭人的肢體,他把木頭人撿起來,仔細的觀察之後,微微皺了皺眉,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幾分鐘後,林秋石把手裡的木頭人擺在了周含山面前:「這木頭人和你的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周含山瞅了一眼:「好像差不多,不過我的要粗糙一點。」
周含山的木頭人他們也是見過的,就在那天顧龍鳴摔碎的那個雕像裡面,那個木頭人也碎了,只是林秋石清楚的記得,那個木頭人和他手裡的這個,似乎有所不同。
「的確不一樣,我的木頭人沒有刷漆。」周含山說,「這個有什麼問題嗎?」
林秋石沒說話,道:「走,去活動室看看。」
他們隨便吃了點東西,就直奔活動室。
活動室的鎖頭被人破壞,大門敞開,倒也省去了林秋石開鎖的功夫。他走進去後,便開始四處尋找木頭人。果不其然,他們很快在角落的一個木盒裡面找到了木頭人。
木盒裡的木頭人足足有二十多個,每個都製作精良,打磨的非常精緻,且外面刷上了一層用來保護的透明塗料。
「為什麼只有這一種?」林秋石問。
「我不知道……」周含山也很懵,他說,「當時是朱如媛給我們每個人發的木頭人,我不知道木頭人到底有多少個樣式。」
林秋石沒說話,轉身去了雜物間。雜物間的鎖也開了,只是白布蒙著的雕像還在裡面靜靜的立著,看來其他人在沒有確定雕像作用之前,還是不敢隨意挪動,畢竟門裡面什麼東西的危險性都很大。
不過和他們上次來相比,這個雕像明顯又大了一圈,林秋石把白布揭開,發現她的模樣更加精緻,髮絲纖毫畢現,臉上的表情也格外靈動,彷彿下一刻就能靈活的運動秋來。
周含山看見這個雕像就覺得害怕,他道:「這個雕像和朱如媛越來越像了……」
林秋石沒說話。
周含山繼續說:「簡直像是個她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小心翼翼的撫摸了一下雕像,隨即臉色大變,狼狽的往後倒退了幾步,「臥槽,臥槽!」
「怎麼?」林秋石看向他。
「溫的,這個雕像是溫的——」周含山說慌亂的解釋,「這個雕像有溫度!」
林秋石一愣,隨即把自己的手掌貼到了雕像上面,然而事情比周含山說的還要糟糕。這雕像不但有了溫度,甚至還有了皮膚的觸感。
本該堅硬寒冷的雕像,變得溫暖又柔軟,她立在原地,彷彿只是一個偽裝成了雕像的人,隨時隨地可能會動起來。
顧龍鳴也湊過來摸了一把,同樣被嚇了一跳,道:「這……這他媽不會最後變成人了吧?」
周含山似乎有些受不了這個刺激,彎下腰開始抽泣,他道:「我好害怕,朱如媛,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沒有對不起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就在周含山說完這話之後,門口突然扔進來了兩個東西,這兩個東西直接砸到了林秋石和顧龍鳴的身上,他們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扔到他們身上的是什麼——那是兩個殘缺的木頭人,和屋子外面盒子裡放的那種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這兩個木頭人都沒了腦袋。
「操!」被木頭人砸中的顧龍鳴忍不住罵了髒話,他道,「這怎麼辦!這是接觸了就要負責任?這他媽是舊社會未出嫁的姑娘嗎?!」
林秋石:「……」你這比喻真是生動又形象。
舊社會未出嫁的姑娘,看了就要娶回家,林秋石本來以為他們過來之後不碰那木頭人就應該沒事,卻沒想到這裡的鬼怪這麼簡單粗暴,搞得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林秋石把屬於他的木頭人撿起來,確定這木頭人沒了腦袋。毫無疑問,如果不能快點找到門和鑰匙,這個木頭人就是林秋石最後的下場。
周含山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他蹲坐在了地上,像是喪失了全身的力氣,表情呆滯又可憐,甚至還伸出手抱住了旁邊的雕像。
「朱如媛,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想要我的命嗎?你真的想要的話,就拿去吧。」周含山語氣呆滯,恐懼似乎奪取了他求生的遺志,他把頭抵在雕像上面,喃喃自語,「我不跑了,我下來陪你好不好。」
他說完這話,林秋石看見雕像動了一下。雕像緩緩,緩緩的低了頭,雖然動作非常的慢,讓人感覺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但林秋石卻非常確定,這雕像的確是動了。她垂了頭,用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愛人,白色石膏做成的眼睛裡,浮現出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慢慢滑落,滴在了地面上。
雕像在哭,只是她卻沒有眼淚,她的眼眶裡,流下的是鮮紅的血液。
周含山也看到了雕像眼裡的鮮血,他愣了幾秒,呆呆道:「如媛,是你的嗎,是你在哭嗎?」
雕像自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
「你想要我死嗎?」周含山說,「如果你想要我死,你就點點頭?」
他說完這話,窗外便颳起了一陣大風,這風吹的窗簾獵獵作響,彷彿人類的哭嚎。
等風停下的時候,雕像已經不哭了,她的保持著某個姿勢,眼神卻落到了顧龍鳴的身上。
顧龍鳴有點不舒服道:「她是在看我?」
林秋石偏著頭看著這雕像,卻是莫名其妙的覺得這雕像的眼神似乎有著別的含義,他走到了雕像身後,順著雕像的目光看去,發現雕像的目光的確是落在了顧龍鳴的身上,只是落的部位有些奇怪……她似乎是在盯著顧龍鳴的口袋。
林秋石:「顧龍鳴,你口袋裡有什麼東西?」
顧龍鳴:「啊?什麼東西?」他在自己的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來了剛才砸到他們身上的木頭人,「就這個啊,怎麼了?」
「你把木頭人放到旁邊。」林秋石說。
顧龍鳴雖然是一頭霧水,但還是小心翼翼的把木頭人放到了自己腳邊的地上。
林秋石注意著雕像的目光,發現它的眼神居然真的在緩慢移動,從顧龍鳴的身上,移到了旁邊的地上。
顧龍鳴也注意到了,他心中一驚,道:「這是什麼意思?它看著木頭人什麼意思?是她扔給我們的?這是她故意挑釁我們還是怎麼著——」
林秋石搖搖頭,說出了自己的見解:「她應該是在給我們提示。」
「提示?」顧龍鳴摸著下巴,「提示我們要學習木頭人?」
林秋石沒說話,他其實也沒明白雕像為什麼要盯著木頭人看。
三人站在屋子裡,在周含山低低的啜泣聲中,林秋石的腦海裡隱隱約約的冒來了一個念頭,他道:「周含山。」
周含山淚眼朦朧的看著林秋石。
「你說過,許願是需要木頭人的對吧?」林秋石問。
「是的。」周含山道,「你什麼意思……」
林秋石看向雕像:「你說,她是不是在提示我們,需要再許一次願望?」
周含山愣住了。
「如果我們的願望,是結束這一切。」林秋石道,「這個願望,會實現嗎?」
這個願望,和周含山的願望一樣,是個無法滿足的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