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將至,瑟瑟寒冬即將離去。每年最寒冷的時節,省廳刑警部門會有一項很重的任務,就是命案督導。為了實現命案必破的目標,省廳會在春節前夕組織偵查、技術人員分組到全省各地進行命案督導,對一些未破的命案做進一步的推進,儘量減少積壓的未破命案的數量。
我省的命案偵破成績每年都在全國前列,未破的命案很少,所以每年的命案督導都能夠做得很細緻,因為細緻,成績自然也很好。
工作的第一年,我無法單獨處置案件,所以我被算作師父的附屬品,同刑警總隊總隊長一組到秋嶺市公安局進行命案督導。經過梳理,發現秋嶺市的命案偵破率還不錯,全年該市及其三個所轄縣一共只有兩起命案沒有告破,其中一起是明確了犯罪嫌疑人,但犯罪嫌疑人在逃的。也就是說,我們督導的內容只有另外一起命案。
到達秋嶺後,我們準備立即開展工作,但是發現幾乎沒有具體的工作內容。我們抱著一本薄薄的卷宗相互傳閲,卻獲取不了多少信息。
「就這幾份詢問筆錄?」總隊長重重地把案卷摔在桌子上,生氣地說,「本來是想表揚你們命案偵破的成績,可你們自己看看你們的案卷,像什麼樣子?」
秋嶺市公安局的分管領導和刑警支隊領導低著頭,一臉尷尬。
「這個案子真的很難。」支隊長覺得很委屈,「位置偏遠,調查毫無結論,技術上也沒有給我們什麼支持。」
「就知道推卸責任,破不了案誰都有責任,單怪技術?你平時重視技術了嗎?」支隊長越解釋,總隊長越生氣。當然,我看得出師父也很生氣。個別地方確實有這樣的現象,破了案是偵查部門的功勞,破不了案是技術部門的責任。有一些基層的法醫自嘲是尿壺,別人尿急的時候還必須拿來用,用完了扔在床下不管不問。好在省廳的刑警部門領導對技術很重視,我們工作起來才有動力的源泉。
「領導別生氣。」分管局長來打圓場,「這個案子除了報案人能說清楚發現死者經過以外,調查一無所獲。技術嘛,死因都沒有明確,屍源更是無從查起,所以……」
總隊長擺擺手,打斷局長的話:「此案不破,我們督導組不回去過春節。你們也別過了。」
一聽春節都回不了家,我立即覺得十分沮喪。工作第一年,原本想穿著新發的警服回家向女朋友顯擺顯擺,未曾想要被一起命案給拖累了。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我只有在南江市公安局法醫中心實習的那一年春節沒有回家過年。那一年我奉命在法醫中心值班,原本以為可以過一個清閒的除夕夜,沒想到晚上11點接到電話,說是秦淮河上一家人僱了一條船過年,結果船上的燈籠失火,燒了整條船,一家人大多在第一時間逃離了船隻,只有一個老人被燒死後掉落河中。印象中那年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我正坐著一艘小破船,在秦淮河上撈那個被燒死的老人的屍體。
這次聽到總隊長淡定的話語,我算是見識了,看來警察的工作性質還真不是吹的,總隊長說出春節不回家這樣的話也那麼平靜,看來是司空見慣了。
分管局長尷尬地說:「那,我們請本案的偵查員先向領導彙報一下此案的前期調查情況?」
「不用了。」看來總隊長被秋嶺市刑警支隊製作的這份極其不規範的案件卷宗氣得夠嗆,他伸手指了指師父,說:「你牽頭,小秦和小潘參加,我們自己人去調查。需要用車用人用設備的話,你們局全力配合就是了。」
這話說得很重,讓當地公安局下不了台。但是師父一聽,覺得很解氣,立即開始低頭收拾本子和筆,準備出發了。總隊長的意思很明顯,他是想證明技術也可以充分主導一起命案的偵破。小潘人稱潘哥,是廳刑警總隊的重案科偵查員,也是一名集帥氣和睿智於一身的年輕幹將,總隊長這樣的安排是給我們補足了偵查警力。
現場在秋嶺市所轄的秋嶺縣,這是一個山區的小縣,除了縣城還算是一塊平地,周圍的村莊基本都坐落在山裡,村民們以種茶為生。秋嶺縣和秋嶺市市區相隔30公里,我們乘坐一輛越野車,在盤山道上行駛了近一個小時才到達現場所在的秋景村。進了小村,發現周圍崇山峻嶺,蔚為壯觀。
報案人是一位70多歲的老大爺,雖然案發至今已經一個多月了,但是當我們說清來意、問及本案的情況時,他還是表現出一臉的驚恐。驚恐歸驚恐,山裡的百姓非常樸實,老大爺放下手中的活,把我們請進了屋,端了凳子開始給我們講起了故事。
老大爺的茶園和他家之間隔著一塊墳地,墳地裡坐落著20多個墳頭。老大爺說自己對墳頭的數量非常清楚,因為自己家離墳地很近,小村落也就100多號人,誰都認識誰,所以墳地裡每添一座新墳,他都會在墳前燒上幾張紙,磕幾個頭,也算是儘儘心意、聊表哀思。
老大爺的兒孫都在外地打工,雖然他已經70多歲了,但是由於生活所迫,還是獨自肩負起家裡幾畝茶園的種植。一個多月前,老大爺因為疲勞加之偶感風寒,生病臥床幾天。一天早晨,因為前夜颳大風下大雪,大爺不放心辛勤栽種的茶樹,就拖著沒有痊癒的身體想去自己的茶園看看。
途經那一片墳地的時候,他習慣性地用眷顧的眼神看了一眼在這裡長眠的鄉親,沒想到卻發現在墳地的一角,莫名地多出一座新墳。這座新的小土墳和其他墳頭一樣,被白雪掩蓋,但是比其他的墳頭小得多,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不能發現這是一座新墳。但是老大爺對墳地太熟悉了,他一眼就發現了這座樣式獨特的詭異的小新墳。
老大爺心裡開始打鼓了,自己臥床這幾天,也沒有聽見誰家死了人啊,外村人不可能翻山越嶺地把死者運到他們村,埋在這裡。老大爺帶著疑惑幹了一天活,想想還是放心不下,下午回到村裡就挨家打聽怎麼回事,結果居然都一問三不知,沒有人知道誰家死了人,更沒有人知道誰在他們村的墳地堆出了這麼一座詭異的小土墳。
老大爺晚上回到家裡越想越害怕,總不可能是死人自己埋了自己。他一夜失眠,早晨起來還是打通了報警電話。派出所民警很快就到達現場,和老大爺一起來到那片墳地。到了墳地的時候,老大爺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他發現的那座新墳居然已經不存在了。但是派出所民警知道老大爺並沒有報假警,因為在老大爺指認的那塊地方,彷彿還能看到那座墳的輪廓,堆墳的泥土散落在周圍,墳裡並沒有屍體。
派出所民警在這座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小土墳裡什麼也沒有找到,除了一隻黃色的女式布鞋。
「空墳不可能有鞋子啊?難道是有人挖墳?」老大爺的描述讓我覺得毛骨悚然,「誰會埋了人,又挖出來?」
「荒山野嶺的,你怎麼能確定不是野獸把屍體拖出去的?」師父看我打斷了老大爺的話,瞪了我一眼。我轉頭看了看那深深的山林,想著野獸拖拽屍體的情景,感覺脖子後面陰風陣陣。
老大爺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看師父,說:「您說對了,後來左思右想,我估計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兒。」
案發的當天,派出所民警和老大爺一起,仔仔細細地查看了那座消失的新墳的痕跡,原來這座墳下並沒有挖出一座墓室,而是簡單地用周圍的黃土直接在地面上堆出了一個小土堆。如果不是小土堆裡遺留下了一隻本不該出現的黃色女式布鞋,那麼在這裡出現一座墳堆就根本不足為奇了,很多膽大的孩子會在墳地裡玩這些整蠱遊戲。但是,這只讓人摸不到頭腦的鞋子,卻讓整個事件變得有些詭異恐怖。
雖然詭異恐怖,但民警終究不能根據一隻鞋子就得出什麼結論或者立案偵查。民警們簡單地巡視了小土墳周邊的情況,並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於是填寫了處警登記表,簡單地照了幾張現場照片,就收隊撤離。
接下來的日子彷彿過得很平靜,雪停了,連續幾天大晴天,天氣也變暖了。一週之後,村裡的兩個年輕人拿著自製的弩,準備去山裡打一些野味賣了補貼家用。當他們走到離墳地一里以外的一片樹林時,隱約聞見了一股異味,像垃圾場裡腐敗的味道。循著臭味,他倆走到了一條旱溝旁,旱溝裡灌木叢生,遮住了溝底。但是溝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不會是大白天撿到金子吧?」其中一個膽大的年輕人跳下旱溝,探查究竟。他撥開灌木,定睛一看,卻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閃閃發亮的物件真的是一隻做工精細的銀手鐲。
銀手鐲不足為奇,只是這只銀手鐲戴在一截泛著黑綠色、散發著惡臭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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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報警後,派出所民警和刑警隊民警先後趕赴現場。
這兩個年輕人沒有看錯,這確實是一具屍體,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灌木叢掩蓋住了大部分的屍體,只能看到一隻已經高度腐敗的手。派出所民警壯著膽子,拉住這隻手用力一拽,半具屍體就呈現了出來。
「半具屍體?」我好奇地問老大爺,「是碎屍?」
「屍體我沒有看見,也不敢看,只是聽派出所民警說屍體不全,後來還拉來了警犬搜索,不過什麼都沒有搜索到。」老大爺說。
「不著急,我們明天去檢驗一下就知道了。」師父說,「天色不早了,不如……老大爺帶我們去現場看看行嗎?」
聽到師父這樣說,老大爺面露難色:「本來天黑就忌諱去墓地,現在冤死了個人,我……我真的不敢去啊。」
「時間已經這麼久了,現場估計也不可能發現什麼。」師父笑著說,「我們就是去看看現場方位,有個大體的印象,具體的內容還是要看當時現場勘查的照片。所以,我們這次去現場很快的,保證在天黑之前回來,而且這麼多人一起,沒事的。」
老大爺很熱心,聽我們這麼一說,就沒再堅持,帶領著我們一行人向深山走去。天色漸晚,走在山路上,依稀都能聽見狼的嗥叫。
走了20多分鐘山路,我們就到了老大爺發現新墳的那塊墳地。墳地靜悄悄的,陰森的墓碑在夕陽的照射下一閃一閃。老大爺指著其中一座墳墓的旁邊說:「當時就是在這裡發現的墳堆。」老大爺又抬手指了指遠處,接著說,「看見那處樹林了嗎?屍體就在那邊。」
「屍體的位置我知道。」陪同我們一起進村的派出所民警顯然看出了老大爺不敢再到發現屍體的現場去,於是主動請纓,「我帶你們去。」
又走了一里地,我們到了發現屍體的現場,簡單地看了看屍體所在的旱溝以後,我們繞著旱溝走了一圈,可惜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在回去的車上,師父問刑警隊員:「屍體沒有穿衣服嗎?」
「應該穿了,但是後來分析是被野獸撕扯,衣服都破爛不堪了。」派出所民警說,「好像沒有什麼價值。」
「價值是人找出來的,不是擺在那裡讓你發現的。」師父說,「今晚的任務,就是研究死者的衣著。」
晚飯後,我們來到縣公安局的技術物證室。縣局的技術人員顯然對死者的衣著也下了大工夫。他們拿出兩個塑料袋,裡面都裝著衣著的碎片。屍體的身上是不可能附著那麼多衣物碎片的,這些碎片都是技術人員沿著墳地到屍體附近的地上一片一片找出來的。
我和師父又開始了拼圖遊戲。我們蹲在地上把衣服的碎片儘可能地拼接在一起,很快,死者的衣著就初現端倪了。
死者的衣物中,以下肢部、胸腹部碎裂得最厲害,這兩個部位的衣服有很多碎片沒有找到,自然也就無法完整地拼接上。只有兩個上肢和背部的衣物很完整,並沒有被撕碎。根據我們拼接的結果,基本可以斷定,死者死的時候,下身穿著黑色蕾絲邊內褲、藍色棉毛褲、黑色布外褲,上身穿著黃色文胸、藍色棉毛衫、綠色黑花薄線衫,腳上穿著白色線襪,還有一雙樣式很時髦的黃色布鞋。
「你們認為這些衣服對本案的偵破沒有價值?」物證室裡的空調開得很足,師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問道。
技術員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覺得很有價值。」師父一邊仔細地看著每件衣服,一邊說道,「第一,從衣著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年輕女性。」
「這個我們已經從恥骨聯合上推斷出來了,是個27歲左右的女性。」李法醫對師父的這個所謂推斷很失望,忍不住打斷了師父的話。
師父對李法醫的打斷並沒有理睬,接著說:「第二,看看這裡。」
我們探頭過去看,發現師父將兩個小碎片拼接在了一起,顯示出「OLAER」的商標。「這個標籤和文胸上的斷裂口可以相連,也就是說,這是文胸的牌子。下一步,你們去查一查這個牌子的文胸主要在哪些地方銷售。」
這是尋找屍源的一個方法,就是確定其消費範圍從而鎖定死者的基本居住地。一旁的偵查員點了點頭。
「第三,死者應該是住在農村。雖然穿著顯得比較時髦,但是把衣服放在一起根本不搭。」
我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40歲的老男人,居然對時尚還有著深刻的理解,還知道衣服搭不搭。
師父接著說:「關鍵是死者的衣物都是雜牌子,質量很差,她的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更為引人注目的是,死者穿的是布鞋,這和她的年齡不太相配。但如果她是住在山區農村,穿布鞋就正常了,因為要走山路,其他材質的鞋子自然沒有布鞋實用。」
「第四,」師父說,「兇手事先藏屍了。」
「藏屍?」這個推斷讓我們覺得有一些意外。
「是的。開始聽說屍體高度腐敗,我就十分奇怪。現在山裡的溫度最低可以達到零下十幾度,墳堆是12月10日發現的,屍體是12月18日發現的。短短8天,在這種溫度下,不可能出現高度腐敗的現象。」師父說,「所以死者應該是在死後一個半月左右才被移屍,兇手準備埋掉她,卻被野獸從簡單掩埋的墳堆裡拖了出來。」
「死後一個半月?死亡時間可以根據腐敗程度推斷得這麼準嗎?」我提出了質疑。
「根據她的衣著狀態,我就更加肯定兇手有藏屍的過程。」師父說,「這樣的衣著,在這麼冷的冬天,根本沒法生活。山裡是10月底入冬,所以這樣的衣著應該是10月份的,這樣算來,她的死離發現應該有一個半月的時間。」
「兇手把屍體放在自己家裡?」我驚訝地說,「太變態了吧?」
「應該不是家裡。」師父說,「山裡之所以冷是因為風大,室內即使沒有取暖設施,溫度也會比室外高很多。如果在室內,這麼久的時間,屍體會腐敗得更厲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兇手把屍體藏在室外,比如自己家院內。因為時間長了,屍體腐敗了,臭味漸漸濃重,兇手知道在自己家裡藏不住了,才會拖出去掩埋。」
「可是,這個推斷對案件的偵破有什麼作用嗎?」我想了想,不管兇手藏沒藏屍體,都無助於刻畫犯罪嫌疑人。
「藏屍這個推斷對案件的偵破有沒有作用,得結合明天的驗屍結果綜合起來看。」師父說,「死因很重要,知道死因後再結合藏屍的過程,可能會對案件有幫助。」
「死因結合藏屍的過程?那怎麼推斷?」我百思不得其解。
師父笑了笑,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拿起死者的綠色線衫,仔細地看著。這件綠色的線衫前面已經被完全撕碎了,基本上沒有找到什麼碎片,斷面的邊緣浸染著血污。但是線衫的後背部十分完整,使這件線衫看起來更像一件從前面繫紐扣的開衫。
師父指了指後背部的一處破口,說:「我現在說第五。第五,這個破口,你們怎麼看?」
我湊過頭去看了看,說:「這個應該沒有什麼價值吧,半件衣服都被撕碎了,後背有個破口能說明什麼?」
師父搖了搖頭:「第一,衣服撕碎的邊緣都有血污,應該是屍體被野獸啃了,血液流出來浸染的,但是後背這個破口沒有,而且位置很獨立,應該不是野獸撕碎的。第二,仔細看一看這個破口的邊緣。」
師父遞給我他的放大鏡。我用放大鏡仔細地看破口,說:「斷口毛糙,而且,哈,是鐵鏽!」原來這個破口的周圍黏附著鐵鏽。
「是的,一個新鮮的破口,而且周邊黏附著鐵鏽,這個破口應該是被釘子之類的東西掛破的,而且刮出這個破口的時間不算很久。」
「有什麼價值呢?」我問。
「現在沒什麼價值。但是得記住這個問題,說不準以後能用得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師父看完衣著後居然得出這五個推斷,雖然沒有辦法把這五個推斷聯繫在一起,也沒能做出更有價值的推斷,但是這堅定了我們儘快破案、回家過年的信心。
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我們乘車前往秋嶺縣殯儀館,開始對本案的死者屍體進行檢驗。
屍體已經於昨天晚上拖出冰櫃解凍了,秋嶺縣殯儀館內有標準化法醫學屍體解剖室,解剖室內有先進的排風裝置和新風空調,解凍、除臭的效果很好。但是當李法醫掏出鑰匙打開解剖室的大門時,我們還是被一股撲鼻而來的惡臭熏得半死。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抬眼朝解剖台上望去。
解剖台上停放著一攤黑乎乎的東西,在門口幾乎無法辨認。師父帶著我走近解剖台,才看了個清楚。
這一看,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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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僅是一副骷髏或者是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我都不覺得有多麼可怕,可怕的是這種一半骷髏一半腐敗的屍體。整具屍體慘不忍睹。
附著在屍體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剪下了,剩下的是一具赤裸的、半骨半肉的軀體。屍體的下半身軟組織已經基本消失,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無影燈的照射下顯得陰森可怖,大腿的一部分肌肉還附著在腿骨上,格外刺眼。屍體的頭顱也已經白骨化,黑洞洞的眼眶裡還可以看到殘留的已經乾癟的眼球,上下牙列因為沒有肌肉組織的固定,無力地張開著,像是在為這個已經隕滅了的生命而吶喊。
顱骨的頂部有一個很大的缺口,顯得整個頭顱少了三分之一。缺口的周圍散佈著放射狀的骨折線,從缺口處可以窺見死者的顱內腦組織已經完全沒有了,缺口周圍黏附著被撕裂的硬腦膜碎片。
屍體的上肢軟組織還保存完好,但是腐敗膨脹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黝黑髮綠,腐敗了的靜脈網清晰地印在手臂內側的皮膚上,像一張粗大的黑綠色的蜘蛛網。屍體背部的軟組織依舊保存完好,但是整個胸腹腔軟組織已經基本消失,看似野獸撕咬形成的死後損傷,在胸腹壁兩側清晰可見。屍體已經被解剖過,胸骨已經被取下,像蓋子一樣蓋住了屍體的整個胸腔。右側胸部軟組織還剩下半個乳房,血糊糊地耷拉在胸腔上。腹腔的內臟缺少腹壁軟組織和大網膜的保護,亂七八糟地攤在屍體腹腔裡,還有一部分腸管掛在屍體的體外。
「原始現場,腹腔臟器就是這樣的?」師父問道。
「是的。」李法醫說道,「現場很噁心,屍體被我們從灌木叢拖出來的時候,屍體被翻過來背朝上了,整個腹腔裡的臟器,尤其是腸管就像從碗裡倒出來一樣,都在外面,我們費了半天勁兒才把臟器都放回腹腔,然後把整屍裝袋拉回來的。」
「你們解剖了嗎?」
「都不需要解剖了。」李法醫說,「除了開了胸以外,腹腔沒必要解剖,臟器都拖在那裡。顱部我們看了看,應該是被野獸咬碎了腦袋,腦組織都沒了,也沒有開顱的必要了。」
「背部呢?」師父說,「也就背部軟組織沒有被破壞了。」
「背部?」李法醫搖了搖頭,「這個,我們常規解剖術式裡沒有背部解剖。再說了,背部也看不出來什麼。」
「你怎麼知道看不出來?」師父說,「常規術式確實不開背部,但是這個屍體沒有什麼可檢驗的了,為什麼不做個背部解剖?說不定有發現呢?」
李法醫沒說話,但是看得出他很不服氣。
「我們先看背部。」師父說完,一邊用塑料布裹住已經沒有軟組織的腹腔,防止腹腔臟器再次被拖拉出來。然後我們合力把屍體翻了個個兒,讓它呈俯臥位。
後背因為高度腐敗加上經受冷凍和化凍,顯得濕漉漉的,腐敗氣泡隨處可見。我們小心地切開背部皮膚,分離了斜方肌和背闊肌,突然發現屍體左側肩胛到右側肩胛有一道很明顯的紅杠。
師父仔細地看了看背部深層肌肉呈現出的這種出血變現,轉頭對背後的李法醫說:「你不是肯定不會有發現嗎?」
「這是什麼?」我問。
「這是深層肌肉出血,說明死者生前背後有襯墊,前方有壓力,擠壓形成的。」
「同樣也說明不了問題吧?」李法醫說。
「你們仔細看,這道出血痕跡非常直,沒有彎曲,沒有顏色區別,說明襯墊物沒有突起。」師父說,「這樣的痕跡說明死者是背靠在一個有規則棱邊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擠壓而形成的。」
「強姦?」李法醫說。
「為什麼非得是強姦?」師父皺了皺眉頭,說,「死者衣著完整,沒有強姦的跡象和依據。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壓嗎?」
「可是死者沒有窒息徵象啊?」李法醫說。
「沒有窒息徵象說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沒有被掐。」師父在糾正李法醫犯的邏輯錯誤。
李法醫聳了聳肩,說:「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說明什麼問題?」
「有規則棱邊的物件,比如櫃子、床、桌子。」師父接著說,「這都是室內才有的東西。如果在深山老林裡,有的只是不規則的石頭。說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內,而不是室外的尾隨搶劫什麼的。」
我覺得師父的這個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內被人侵害,說明死者和兇手有著某種關係。但是李法醫不以為然,他搖了搖頭,表示對這樣的分析不感興趣。
背部解剖完,我們把屍體又翻轉過來,用紗布擦掉屍體上黏附的血液。
「死因沒搞清楚?」師父一邊說,一邊用紗布擦掉顱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沒有,臟器都沒有損傷,能看到的軟組織也沒有損傷。舌骨沒有骨折,窒息徵象也不明顯。所以,我們沒法推斷死因。」李法醫說,「不過,這個死因搞不清不是我們的問題,這樣條件的屍體,查不出死因也正常。」
師父皺緊了眉頭,顯然他對李法醫的狡辯很反感。他擦了一會兒骨膜,說:「為什麼不能是顱腦損傷致死呢?」
「頭皮一點兒也不剩了,腦組織也沒了,硬腦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們也看了,沒有附著凝血塊,我們沒說一定不是顱腦損傷死亡,但是也沒有依據判斷一定是顱腦損傷死亡。」李法醫說。
「為什麼沒依據?」師父指著死者顱骨缺口處的骨折線說,「顱骨有這麼大面積的粉碎性骨折,不能導致死亡嗎?」
「這個骨折線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吧?」李法醫說,「我們認為是野獸咬開了她的顱骨。」
「有的野獸是可能咬開堅硬的人顱骨。」師父說,「但是,這個缺口中心點是在頂部。也就是說著力點在頭頂部,頭頂部的對應部位是頸子,你說,野獸怎麼咬?通常看見的被咬裂的顱骨,野獸的上牙列在顱骨的一側,如額部、枕部、顳部,下牙列在對應的另一側,這樣才可以上下用力。但是如果一側牙列在頂部,另一側牙列該放在什麼位置呢?該怎麼用力呢?」
這個理論聽起來很複雜,不容易表達清楚,所以師父用左手拳頭當顱骨,右手當成野獸的嘴,比畫著。
看著李法醫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沒聽懂。
師父接著指著顱骨缺口周圍放射狀的骨折線說:「另外,這一部分顱骨缺損,應該是粉碎性骨折以後頭皮缺失,導致骨片掉落遺失。這裡的粉碎性骨折形態是放射性骨折。如果是上下用力地咬裂,怎麼會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見於鈍物的直接打擊,力向周圍傳導,才會造成放射性骨折。」
這個理論李法醫聽懂了,表情顯得很尷尬。聽師父這麼一說,我覺得他們推斷頭部的骨折是被野獸咬裂的理論很可笑。
「鋸開顱骨。」師父下了命令,我趕緊拿起電動開顱鋸,避開顱骨的缺損,繞顱一週鋸開了屍體的顱骨,把整個天靈蓋拿了下來。
師父用放大鏡照著被鋸開的顱骨斷面,說:「這裡是剛才鋸的,骨小梁之間很乾淨,是白色的。」接著師父又拿起有一個大缺口的天靈蓋,用放大鏡照著缺口周圍的骨折斷面說,「再看看這裡的骨折線,有明顯的生活反應。所以,這個頂部的缺口是生前被打擊形成的骨折,頭皮缺損後,碎骨片掉落。」
「您說是顱腦損傷死亡?」李法醫的語氣已經充滿崇敬。
「這個推斷應該沒問題。」師父說完,李法醫在旁邊立即刷刷地在屍檢筆錄上寫著。
「屍體損壞、腐敗得確實很厲害,我們節約點兒時間吧,你看看胸腔,我看看腹腔。」師父對我說。在旁人看來,師父的這個安排,似乎是對接下來的屍檢能發現什麼線索不抱多少希望,我卻覺得師父是想藉機考驗一下我。因為我很清楚,既然兇手曾在死者前方對死者施壓,那麼她的頸部或者胸腔臟器說不定有所發現。
我點點頭,拿掉遮蓋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內仔細地查看。
死者的胸腔臟器並沒有任何損傷,整齊地排列在胸腔內。我抬頭看了看師父,師父正著手在惡臭、凌亂的腹腔裡整理腹腔臟器。只要簡單看一眼就知道,縣局法醫的第一次屍檢顯然並沒有仔細地觀察腹腔臟器,因為師父將位於屍體內側的腸管翻出來的時候,還能看見腸管上黏著樹葉。顯然這是屍體在被拖出旱溝的時候,內臟被拖出體外而黏附的,第一次屍檢並沒有把臟器整理清楚、清洗乾淨。
整體取出了死者的氣管,我發現死者的舌骨沒有骨折,但是頸部中段的軟組織好像有一些出血。我仔細地分離死者的甲狀軟骨,發現甲狀軟骨的上角明顯有骨折。
「甲狀軟骨上角骨折。」我淡定地說出所見,李法醫尷尬地記錄著。
「是吧,兇手是用一隻手掐住了死者的頸部,將死者固定在一個有規則棱邊的物體上,另一隻手用鈍器打擊了死者的頭部。」師父習慣性地開始了現場重建,「這個你們為什麼沒有發現?」
「掐脖子又不是死因,沒什麼用吧?」李法醫仍在嘟嘟囔囔地狡辯。
「沒用?」師父說,「一隻手可以將一個成年人固定住,還能全憑一隻手的掌力弄斷死者的甲狀軟骨,說明什麼?」師父說,「說明兇手相對於死者力量懸殊,應該是青壯年男性,對吧?」
李法醫不吱聲了。
「另外,腹腔也有很重要的線索。」師父說,「看看剩下的這半個乳房,是右側乳房的下一半,乳房下面的皮膚上這麼明顯的痕跡你們沒看到?」
我們一起湊過頭去看,發現乳房下方的軟組織有類似疤痕的東西。
「是疤痕?」我驚喜地問。因為在屍體上發現疤痕、胎記之類的標誌性痕跡,有利於下一步屍源的查找。
「不是疤痕吧,不像。」李法醫說,「肝臟什麼的都被野獸啃食了,基本不剩了,也看不出右側腹腔少了什麼臟器、什麼臟器做過手術啊!皮膚軟組織腐敗成這樣,不能斷定這顏色加深的痕跡就是疤痕,也可能是腐敗程度不同造成的色差。」
「那結合這個看呢?」師父微笑著舉起了他右手的止血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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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清楚地看到師父右手的止血鉗上夾著一小段打了結的黑色縫線。能從黏附有淤泥、雜草、樹枝的腸管裡找出這麼個小玩意兒真是不容易。我知道找出一段縫線意味著什麼,但這個前提是這段縫線和死者有必然的關係。
「能確定這段縫線是屍體裡的嗎?」我說,「內臟都被啃食得很嚴重了,為什麼恰巧留下了這麼一小段縫線?」
師父笑嘻嘻地說:「荒山野嶺,怎麼會有這種專業的縫線?我肯定這是死者生前做過手術所留。至於為什麼這麼巧能被我們發現,我想,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吧。」
「能看出是做過什麼手術嗎?」我追問道。
師父用止血鉗指了指屍體已經被野獸啃食殆盡的肝臟位置下面,說:「膽總管,打結的,應該是膽囊手術。」
「不過,就算知道她做過膽囊手術,也不好查吧?」李法醫說,「雖然我們鄉鎮醫院還不具備進行膽囊手術的條件,但是縣醫院每年也有很多膽囊手術的病例,總不能把這麼多年進行過膽囊手術的人都清理一遍吧?那要多少工作量?」
「我們可以進一步縮小範圍。」看得出來師父很煩李法醫,「即便我們不能縮小範圍,也得查!人命關天,多些工作量算什麼?」
師父在批評李法醫沒有具備一名合格法醫的思想素質,我卻對另外的問題更感興趣,我接著師父的話問道:「怎麼縮小範圍?」
師父又恢復了他高興而神秘的表情,說:「三點。第一,膽囊病發病年齡多是40歲左右,而通過恥骨聯合,我們已經推斷清楚死者的年齡是27歲左右,這麼年輕的女子進行膽囊手術,可能會給主刀醫生留下印象。」
我看見李法醫在搖頭,雖然對他的態度很反感,但是我在這個問題上也覺得師父的這個推斷有點兒草率,可能起不到什麼效果。
「第二,」師父見我們並不服氣,接著說,「我們看到的這種縫線,是醫院外科手術專用的可吸收縫線,這種縫線可以在手術後一個月內被機體逐漸吸收。也就是說,手術做完後一個多月,在死者體內的縫線應該就被吸收掉了,看不見了,我們現在看見的是一根完整的縫線,雖然已經有明顯的被吸收的現象,但是依舊說明死者是在手術後一個月內死的,加上我們推測死者有被藏屍的過程,這個過程也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所以,我們只要查一下案發前三個月之內進行膽囊手術的患者,可能就查清了屍源。」
聽師父這麼一說,我立即充滿了信心。
「可是,能確定這個死者就是我們縣的嗎?」李法醫問。
「這個問題很重要,但是我之前已經推斷過,死者是山區的。附近的幾個山區縣的縣醫院都要調查。」師父說。
「我們有5個縣都在山區。」李法醫說,「5個縣,3個月的時間,膽囊手術有多少啊!」
「不需要每個開過膽囊的人都要查。」師父說,「這就是我說的第三,我們可以注意到死者乳房下側的類似疤痕的東西,結合我們找到的縫線,基本可以斷定這就是進行膽囊手術遺留下的疤痕。」
我們茫然地點點頭,不知道師父說的這個第三能有什麼突破。
師父說:「膽囊手術的切口能切到這裡嗎?」
「你是說,醫療事故?切口切錯了?」李法醫恍然大悟般地說道。
師父搖了搖頭,我也搖了搖頭,對李法醫的邏輯推理能力表示不屑。
「縣醫院開膽囊,還能開錯位置?」師父說。
「我覺得應該是膽囊異位。」我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測。
「非常好。」師父見我說出了正確答案,顯得十分高興,「很多人存在膽囊異位的現象,這在術前檢查不一定能明確。手術中,如果發現膽囊異位,只有擴大手術創口才行。結合我們現在看到的膽管的位置,基本可以斷定,死者的膽囊位置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所以手術中延長了手術創口。」
「所以,我們只需要在山區的幾個縣的縣醫院查找案發前三個月以內進行膽囊手術、存在膽囊異位的27歲女性就可以了,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查到。」我搶在師父的前面,把之前髮現的線索串聯在一起。師父看著我,讚許地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我和師父信心十足、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專案組會議室走去。
在沒有我們提供支持的情況下,調查肯定是遇見了困難。因為有總隊長的壓陣指揮,派出去的偵查員不敢懈怠,所以我們到達會議室的時候,大部分偵查員還沒有從偵查崗位上撤回來。
「6點開會,估計現在偵查員們都在吃飯。」總隊長說,「怎麼樣,有發現沒有?」
師父笑著點了點頭,說:「有發現。等偵查員都到了,我們再詳細說。」
已經到會議室的同志們都在埋頭翻看卷宗和調查筆記,從他們的表情看,並沒有實質性進展。
師父一個人坐在會議室的角落,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慢慢地翻看第一現場的照片。突然,師父說:「秦,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我跑過去一看,師父正在把其中的一張現場照片逐漸放大。照片是白雪皚皚的山地,看似一片雪白,什麼也沒有。
「雪。」我調侃師父的問題。
師父瞪了我一眼,說:「雪地裡有隱約的痕跡,仔細看。」
我又探頭盯著電腦顯示屏仔細看,別說,這麼一放大、一仔細看,還真看出了東西。
照片裡的雪地上,隱約有斷斷續續的條狀的凹陷,凹陷的底面凹凸不平。
「這……這是什麼?」我腦子迅速地轉著,「難不成是車輪印?」
「對!」師父見我的意見和他一致,立即來了興趣,「我也覺得是車輪印。車輪壓在雪地上,留下痕跡,然後經過大雪的覆蓋,基本看不清楚了。但是肉眼看不清楚,不代表放大的照片裡就看不清楚!」
我很高興,點頭說道:「這就充分說明了基層所隊配備高質量的單反相機的好處。」
師父對我的發散思維並沒有理睬,他接著說:「你仔細看,所有的車輪印,都是有兩條平行的。如果是一去一回,很難這麼平行,所以……」
「所以是板車!」我搶著說道。師父說:「對,是用板車運屍的!」
總隊長聽說我們看看照片就發現了一個線索,也過來湊熱鬧:「板車運屍,對案件偵破有沒有什麼幫助?」
「說明犯罪分子的家裡有板車。」我說。
全場沉默。這個推斷貌似對案件沒有什麼幫助,因為這裡一半的住戶家中都有板車。
師父笑了笑,說:「別急,可能目前看來對案件偵破沒有幫助,但是說不準就有不時之需,或者可能有意外發現。」
很快,專案組的人基本到齊了,總隊長急匆匆地要求師父趕緊開始介紹我們的屍檢發現。
師父喝了口水,不緊不慢地說:「通過屍體檢驗,我們首先明確了死因,是顱腦重度損傷導致的死亡。同時我們也推斷,兇手是掐扼死者頸部,把死者固定在傢俱的邊緣,然後用鈍器打擊頭部,導致死者死亡。死者死亡後,兇手又將屍體放在家中的院落等場所隱藏。因為一個多月前屍體開始腐敗發臭,兇手無法再進行隱藏,於是在一個雪夜,用板車把屍體運送到墳地草率掩埋。雪停後,山裡的野獸把屍體當成了食物。」
聽師父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師父曾說過,要把藏屍的過程和這個死者的死因結合起來看,不知道現在明確了死因,明確了藏屍過程,又能有什麼推斷呢?
師父果然開始說到這個問題:「既然死者是被鈍器打擊頭部,頭部粉碎性骨折,她的頭皮必然有挫裂創,在頭部有挫裂創的基礎上藏屍……」
「藏屍地點應該有死者的血跡!」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突然把師父要說出來的話給搶著說了。
偵查員們對我突然冒出一句話,都感到十分意外,紛紛轉過頭來看我。
師父笑了笑,說:「對。根據其他條件,我們認為犯罪分子應該是年輕力壯的男性,和死者熟識,家裡擁有板車,且他家裡的院子應該有可以藏屍的地方,那個地方應該有死者的血跡。」
得知這個訊息後,偵查員們開始摩拳擦掌了。總隊長說:「幹得漂亮!現在我們就組織民警挨家挨戶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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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搖了搖頭,說:「上次我去看現場,除了現場所在的秋景村,隔壁村峰梁村也有小路可以通向現場所在的墳地。可惜照片侷限,不能推斷板車的來去路線,所以我們目前不能肯定兇手到底是哪個村的。而且搜查的動靜太大,我覺得不應該打草驚蛇。」
總隊長點點頭表示認可:「可是不搜查,我們從何處下手呢?」
師父說:「彆著急,我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而且比搜查這條路更便捷。」
聽師父這麼一說,偵查員們都拿起手中的筆,開始記錄。
師父說:「通過仔細的屍檢,我們現在發現了極其重要的線索,有希望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現屍源。」
總隊長的眼睛亮了起來。
師父接著說:「目前確定死者係一名27歲左右女性,家住附近山區,也就是鄰邊的5個縣。死者應該在今年8月至11月在這5個縣的某個縣醫院進行過膽囊手術,而且手術並不是很順利,因為手術中醫生發現死者的膽囊異位,於是擴大了手術創口。」
偵查員們埋頭記錄,總隊長忍不住好奇,問道:「這麼準確的信息,你們怎麼推斷的?」
「這個我們會在鑒定書中表述,這裡就不一一細說了。」師父說,「下一步,我們應該兵分五路,到各縣調查病歷,我覺得很快就能把屍源找到。」
「好!」秋嶺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長開始下達命令:「我們開始分的5個工作組,一組負責一個縣,馬上出發,連夜聯繫當地公安機關請求配合,找到各縣醫院領導。我的要求是在我睡覺前知道死者姓甚名誰!」
偵查員們紛紛開始收拾筆記本,準備連夜出發。支隊長又轉頭看看李法醫,說:「我想請問你,為什麼這麼多的線索,你就發現不了?」
一句話問得李法醫滿臉通紅,埋頭不敢正視支隊長冷峻的眼神。
總隊長見支隊長要開始罵人了,怕他破壞會場充滿希望的氣氛,趕緊打圓場:「沒任務的趕緊回去睡覺,說不準明天會更辛苦。」
回到賓館,我在筆記本上把今天的工作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來,覺得通過這一天的工作,自己實在長進不少。
夜裡12點,手機響起了短信的鈴聲。我拿起手機一看,是師父發來的:「很順利,屍源已找到,目前工作組正在去她家的路上,趕緊睡覺,明天咱們要破案。」
因為師父的精確推斷,僅僅6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就找到了看似不可能找到的屍源,我興奮的心情無以言表。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而我們也終於可以回家過年了。
第二天早上8點,我和師父準時坐在了專案組的會議圓桌前。
前來報告的是其中一組的3名偵查員,從黑黑的眼圈可以看出,他們徹夜未眠。
「調查很順利。」主辦偵查員①說道,「根據省廳專家的推斷,我們昨晚11點30分在鄰縣秋蓬縣查找到了符合條件的膽囊結石患者孫麗梅,晚上2點趕到孫麗梅家。孫麗梅,28歲,住在秋蓬縣境內的豐收村,已經結婚,家裡有個2歲的女兒。她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孩子是由孫麗梅的婆婆帶著。據孫麗梅的婆婆反映,孫麗梅近兩年因為丈夫長期不在家,和鄰村的一名男子走得比較近。這個男子恰巧就是我們縣峰梁村的村民。」
一聽見這個消息,我感覺熱血沸騰,破案在即了。
主辦偵查員接著彙報:「孫麗梅是10月17號去秋蓬縣醫院進行的膽囊手術,因為孫麗梅的婆婆要照顧小孩,所以孫麗梅找了她所謂的表哥——這名峰梁村的村民照顧她。出院後,孫麗梅就去向不明了。」
「這個男的是什麼情況。」師父追問道。
「這名男子叫郭三。有一個比較大的茶園,因為他的茶園位置好,茶葉產量高、質量高,所以經濟條件還不錯,妻子叫林玉蘭。我們沒敢驚動這個郭三,通過側面瞭解,這幾個月郭三除了去照顧孫麗梅幾天以外,他和林玉蘭都沒有離家。所以我覺得郭三作案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為什麼可能性不大?」
「因為這個郭三對孫麗梅很大方,據說醫藥費都是郭三出的,所以不會是因為債、仇的原因殺人。因為情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據專家分析,死者應該是手術後一個月內死亡的,也就是11月份中旬左右。10月至11月林玉蘭一直在家,如果郭三把10月30號就出院的孫麗梅帶回家待上半個月,林玉蘭會沒意見?」
「她為什麼一定就會有意見?」師父說,「我們不能想當然啊,什麼樣的人都有,忍辱負重的女人也會有。」
偵查員點點頭。
「不管怎麼說,這個郭三有重大犯罪嫌疑。」師父說,「先抓了人再說,另外,我和小秦一起去他家看看。」
第一次親歷抓捕嫌疑人的場面,我顯得很不適應。當我看見3名偵查員把正在院子裡撥弄茶葉的郭三狠狠地摁在地上戴上手銬的時候,我竟然對這個像小雞一樣伏在地上的郭三動了惻隱之心。林玉蘭在一旁哭喊著,聽不清楚她說些什麼。一名女警走上前架住林玉蘭,說:「一起去公安局吧,瞭解些情況。」
郭三夫婦被偵查員塞進車裡的同時,拿著搜查證的師父帶著我走進了郭三家的院子。
院子的一角放著一架板車,這架板車立即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我迫不及待地戴上口罩、帽子和手套,走到板車旁仔細地查看。師父則被堆在院子另一角的柴火堆吸引,繞著柴火堆慢慢地挪著步子。
這是一架再也普通不過的板車了,看起來也有好幾年的歷史。我戴著手套在板車的車面上輕輕地滑動,突然,彷彿一個硬物鈎住了我右手的紗布手套。我慢慢地把手套從硬物上分離,定睛一看,原來在板車車面中段有一個突出的鐵釘。大概是怕鐵釘傷人,鐵釘的尖端已經被砸彎,在板車的車面形成了一個稍稍突起的鐵鉤。
我拿過強光手電打著側光,然後用放大鏡對著這鐵鉤仔細看,很快,在鐵鉤的底部發現了重要物證——幾根綠色的毛線。
我的腦海裡立即浮現出前天我們對死者衣物進行檢查的情景。當時我們發現死者穿在最外面的綠色線衫的後背有一處破口,破口的周圍黏附著鐵鏽。顯而易見,這個板車應該就是運屍用的板車。
「師父!」我就像孫猴子一樣興奮地叫著師父,「這裡有和死者衣物相似的衣物纖維,和死者背後的衣物破口對得上!」
我抬頭看了一眼,並沒有看見師父,只聽見師父的聲音從柴火堆的後面發了出來:「好的,小心提取,回去進行微量物證檢驗,同一認定了就是定案的依據。」
我奇怪師父在我發現這麼重要的線索的時候,居然沒有從柴火堆後面出來,難道他有更好的發現?
我拍照、提取完微量物證,走到躲在柴火堆後面的師父身旁。
師父正蹲在柴火堆後側,身邊敞開著一隻法醫現場勘查箱。他的手上拿著一張濾紙,正在柴火堆後面的地面上擦蹭。
我走近一看,原來柴火堆後側的地面上彷彿有一片黑黝黝的痕跡,這一塊地面像是被深色的液體深深地浸染了。
我想起了師父在專案會上的推斷:屍體有被藏匿的過程,而且藏屍的地點不在室內,更重要的是藏屍的地點應該有死者的血跡。
居然真的被師父說中了,我的聲音因為興奮而發抖:「這……這是血嗎?」
師父沒有回答我,他拿起中央被蹭得漆黑的濾紙,用物證箱裡的試劑往濾紙的中央滴了兩滴,轉過身來舉著濾紙笑著說:「哈哈,聯苯胺,陽性!」
既然確定了這片痕跡真的是血,這就更加堅定了我們的信心,師父興奮地說:「提取吧,DNA認定同一,加上你發現的證據,這就是鐵案!」
我和師父哼著小曲回到了專案組,向總隊長彙報完我們的重大發現後,總隊長長舒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說:「明天回家過年嘍!」
話音剛落,負責審訊的主偵查員推開門就跑了進來:「報告領導,招了。」
有了我們提取到的關鍵證據,兇手的供認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總隊長聽見這個喜訊後很淡定地笑著說:「彆著急,坐下,喝杯水,慢慢說。」
「開始我們就知道他們會招的。」偵查員嚥了口水,說,「在車上兩個人的表情就告訴我們,案子就是他們做的。到了審訊室,還沒過5分鐘,林玉蘭就跪在地上說是她殺的孫麗梅。省廳專家已經有了指導性意見,說兇手是年輕力壯的男子,所以我們堅定了信心。審訊了一個小時,他們倆就都交代了事實。兩個人的口供對得上。」
原來,郭三和孫麗梅從前年開始就有了姦情,但是兩個人行為隱蔽,並沒有旁人知曉。去年開始,郭三的茶葉生意越來越紅火,生活條件也越來越好,郭三也越來越放肆了。他首先和林玉蘭攤了牌,告訴了她自己和孫麗梅的關係,強迫林玉蘭接受他們的姦情。也就是說,郭三是在利用自己的經濟實力作為砝碼,做起了兩妻共侍一夫的美夢。沒想到,這個無恥的要求居然被懦弱的林玉蘭接受了。孫麗梅手術後,郭三便把她接來自己家進行調養,其間,林玉蘭做牛做馬一樣伺候著孫麗梅。孫麗梅在11月中旬身體康復以後,便忘恩負義地提出要求,逼迫郭三和林玉蘭離婚。被郭三拒絶後,她便提出了要分郭三一份財產的要求,不然就把他們的姦情曝光。
一日,郭三又和孫麗梅因為此事爭吵,林玉蘭勸架的時候,被孫麗梅一把推倒。郭三想起林玉蘭精心伺候孫麗梅的情景,隨即勃然大怒,將孫麗梅摁在床邊,順手從床下拿出一把鐵鎚將孫麗梅打死。打死孫麗梅後,郭三夫婦商量了諸多對策,最後他們以為冬天屍體不會腐敗,就把孫麗梅的屍體藏在院子裡的柴火堆後面,直到屍體腐敗發臭,才不得已冒險將屍體拉去墳地掩埋。
案子順利地破了,我們一路開著玩笑,心情大好地返回省城。
家裡早已備好一桌熱騰騰的飯菜,迎接我的凱旋。
註釋:
①主辦偵查員:每個偵查探組的負責人,也稱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