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心墳·局(12)

賀蘭女士手術後切片組織病理變化診斷報告單出來了,判斷為三度,巨細胞瘤屬於明顯惡性腫瘤,醫生建議接受截肢手術。

別說是賀毅了,就連面對任何大風大浪都面不改色的賀蘭也整個人石化了。

予問啞然,誰都預料不到癌細胞已經紮根。

「我還能活多久?」最先恢復冷靜的反而是賀蘭本人。

「賀女士,您現在的病情已經是癌症中晚期,而且有轉移的傾向,如果截肢,幸運的話,生存率可能有五年以上,如果不截肢,最多只有兩年。」醫生遺憾地宣佈。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個病惡化的速度很快,無論是否治療都很痛苦,很多病人甚至熬不下這種身體的疼痛帶來的非人折磨——」

幾秒的沉思後,賀蘭的選擇居然是——

「我不截肢,我的一生只打有把握的戰,既然你們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讓我活得更久一點,我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一條腿?!」賀蘭強硬的態度,讓所有人局促無措。

勸說無果的賀毅臉容上毫無血色,他動也不動地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

「回家吧,讓媽媽好好休息。」

今天大家受到的衝擊都太多,婆婆太固執,再勸下去也沒有結果,不如讓大家緩口氣。

但是,賀毅似乎聽不見她的話,整個人毫無回應,好象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洞中。

剛才醫生宣佈母親最多只有兩年的時間時,他親手蓋上瑞瑞遺體的一幕又一幕象場惡夢在重演,一次又一次衝擊著他的腦海。

他不懂,這是怎麼了,先是瑞瑞,現在輪到母親,他其實,真的沒有表面表現的這麼堅強。

「阿毅——」她伸手,撫觸到的臉龐一片冰涼。

指腹的溫度觸面,這才讓賀毅怔然抬眸。

那表情好遲鈍,不知道在想什麼,在怕什麼。

「賀太太!」他張臂,突然緊緊摟住她,那種摟法怎麼說呢,緊到讓人胸腔一陣窒悶,完全吸不過氣來,那種感覺她形容不出來,但是他的無助,準確無誤分明傳遞到了她的心間。

他將臉埋進她的胸前,緊摟住她的腰,胸前傳來的濕意,透露出他傷痛的狀態。

幸好,她在。

她只見過賀毅哭過兩次。

一次是瑞瑞,這次,是醫生宣佈他母親的狀況。

「我很討厭她,但是從來沒有詛咒過她不健康。」他用輕到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喃語。

那種語氣,充滿了悔恨,悔恨能補償能盡孝的日子太短。

他的人生向來一帆風順,但是,今年滅頂的災難,卻一起連著一起,讓他難過到不行。

「恩。」她點頭,本能地無聲回擁他。

她厭惡賀毅,她仇恨賀毅,但是,此刻「仇人」流露的脆弱,居然一瞬間揪緊了她的心。

「沒事的,回家吧。」失憶到現在,她第一次釋懷出善意。

她以為,自己早就不會為這個男人而動容。

簡單的幾個字,酸酸熱熱的感覺,竟又衝擊他的眼眶。

「好。」他把她摟得更緊了。

……

「不是要約會嗎?一起看電影吧。」回到家,他疲憊地放下車鑰匙,予問在身後淡然道。

「現在?」賀毅愕然。

老實說,他真的沒什麼情緒。

「恩,現在。」她肯定的點頭。

但是。

「好吧。」牽強露出一個沒什麼力氣的笑容,賀毅勉強同意。

瑞瑞死後,他對自己發過誓,只要賀太太要的,他都會去努力做好。

「那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吧。」只是,她接下來的交代,讓他意會不過來。

「不是去看電影嗎?」他怔然問。

她也不再語,卻已經步到電視櫃旁,蹲下開始找碟片。

他恍然大悟,看電影不一定要去電影院。

……

他洗完澡出來,她已經安安靜靜窩在沙發上等他。

家裏的碟片比較老,60寸的電視螢幕上,現在在放演的是趙薇演的《畫皮》。

「本想找個輕鬆一點的喜劇片給你看,但是家裏碟片不多。」她淡淡道。

家裏沒有備電視連接電腦的資料線,而抽屜裏剩餘的都是驚險的槍戰片,她想他不會喜歡在思緒一片混亂時,還偏好太激烈的場面,只能先將就著看聊齋片。

「躺下蓋著被子,一邊看一邊睡覺吧。」說話的同時,她還是一臉的漠然。

賀毅抬起眼,定定地看著她,還有,沙發上的那床被子。

她怎麼察覺到,他今晚可能是難以入眠了。

「抗癌是一場硬戰,做子女的首先要先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有能力照顧長輩。」她不看他,語氣平淡。

她甚至沒有安慰他一句話,但是,他就是覺得很暖心,為她默默的細心。

賀毅發現,這麼多年來,自己真的是瞎了眼,總是把她的缺點無限擴大,卻從來不去注意她身上一些難能可貴的優點,以及為他默默的付出。

他終於懂了,賀太太其實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是,他一直沒看明白而已。

他窩入沙發上,蓋上她給的被子,卻不要枕頭,反而將後腦直接枕入了她的腿。

她漠然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有點冷淡,但是,卻沒有抽出自己的腿。

兩個人不語,一起看電影。

氛圍,和馨。

這個碟,真的有點老。

講男女之間,人妖之間,錯綜複雜的情仇、誘惑、陷害、抗爭,他早就看過,更知道結局非常慘烈。

以前看的時候,片子就是片子,除了出於職業本能偶爾更多去關注拍攝的角度,內容對他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但是,今天,他卻看出了不同的感覺。

當看到趙薇在愛人與第三者之間掙扎時,他會設身處地為自己曾經的自以為是而汗顏,而趙薇毅然喝下毒藥變成魔時,他也會跟著一陣心痛。

於是,他更加將臉埋在了她的腿間。

「你說什麼?」予問顰眉。

他嘀嘀咕咕地,聲音說得那麼輕,她聽不到。

好象在說什麼「對不起」「別離開我」什麼的?

「我說,我愛你,賀太太!」他抬眸,突然大聲喊。

予問嚇了一跳。

但是,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他已經半坐了起來,她的唇瓣被堵住,濕熱的舌頭,得寸進尺、貪渴啜吮地伸了進來。

她僵住了。

幸好,他沒有過分太久,舌只是在她的腔內繞了一圈,就退了出來。

「我睡覺了,賀太太!」他繼續滑下來躺下,依然枕著她的腿。

予問還回不過神來。

「我們又進展了一步。」他依然緊闔著目,唇角卻有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賀太太,晚安,我愛你!」他決定了,以後,每天晚上他都至少要對賀太太說一次我愛你!

予問面無表情靜默著。

幾分鐘後,她的腿間,居然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

予問這才低下眸,用複雜的目光凝著他。

其實,她有感覺,賀毅變了,起碼,他在努力改變中。今晚,他沒再用無所謂的態度掩飾下的眼神,已經褪去了以往的輕狂率性,變得茫然而消沉,成熟得讓人揪然。所以,那瞬間,她還不及細想,已經情不自禁先給了一個擁抱。

只是,無論他怎麼變,對她還有意義嗎?

「嘟嘟。」輕輕兩聲聲響,她拿起茶几上的短信,點開。

「宋董,根據您的指令,念瑞廣告公司已經註冊成立。」是助理來的短信。

她的眸,暗沉了幾分鐘,指在鍵上,卻久久不知道該怎麼回復。

《畫皮》到結局了,一場浩劫,真愛讓所有人感動。

她轉了台。

剛好,在播放夜間新聞。

「中新社東京7月10日電,日本東部沿海地區10日發生裏氏7.1級地震,包括東京在內的日本東部地區有明顯震感,目前還沒有此次地震造成人員傷亡或財產損失的報告。日本氣象廳已發佈海嘯預警……」

一瞬間而已,她捂住胸口,痛的幾乎喘不過氣,這則新聞,掀起來她埋在胸口無法泯滅的傷。

那道傷上,清晰寫著仇恨兩字。

不是任何傷害都可以被原諒!

電影就是電影!

「開始著手在公司暗暗挖人!只要是人才,無論出多少價格,我都要挖走!」她的眼色遽冷,剛起的一點心軟早就消失殆盡。

先是挖員工,接著是客戶,問毅的每一桌每一凳,每一磚每一瓦,她都要搬走!

問毅,是她付出了很多的心血成立,現在,她要親手毀掉它!

因為,她曾經的夢想是看著他發光發熱,現在,她的夢想就是親眼看著他高空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