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心墳·局(27)

員警來錄了口供,口供裏,曉雯說是綁票,別無其他,一邊說,一邊流淚不止。

他們都愛宋予問,她恨他們,但是,畢竟,賀毅是她深愛之人,她不敢拿他冒險。

第二日,賀毅被推進了手術室。

「賀太太,等我。」他刻意忽略守在她身旁的趙士誠。

「恩。」她淡然點頭,「安心手術。」從昨天檢查入院到現在,她遵守承諾,寸步不離地陪著他。

「賀太太,無論任何情況,你都會陪在我身邊吧?」他問。

而予問只是微笑。

手術很成功,做了將近一個多小時。麻醉的藥力還沒有過去,賀毅額發淩亂,睡著像個孩子,一張帥氣的臉孔,顯得那麼蒼白,令她看著很難過。

「媽,腫瘤的報告單什麼時候能出來?」她輕聲問一旁的賀蘭。

「明天早上。」賀蘭用略有些沙啞的嗓音回答,現在的她,神色疲倦、憔悴,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這一刻,久經沙場的賀蘭,也不過只是一個平凡的母親。

明天早上。

予問承認,自己的心情很緊張。

「媽,你身體也不好,我留下來照顧他吧。」早上六點多開始準備手術的事項,身體不好的賀蘭,早已經是一臉倦容。

「予問,謝謝你。」婆婆感激地拍拍她的手。

「士誠,晚上我會在這過夜,你也先回去吧……」她偏過頭來,交代一直沉默守候在旁的高大身影。

「恩,好。」他點頭,沒有任何反對意見,「晚上的時候,我把你換洗的衣物送過來。」

「謝謝。」予問垂眸,好半晌,「我其他的衣物,麻煩你幫我送去這裏。」她把娘家的鑰匙,交給他。

這代表什麼,趙士誠心知肚明,他一愣,握著鑰匙的掌,勒出了一條紅痕。

她和他之間,確實已經沒有演戲的必要。

「好。」他依然是點頭,依然沒有任何反對,淡然率先走出病房。

望著他的背影,予問揚揚唇,有想追出去的衝動,但是,最終還是頓住了步伐。

「予問,你真的不考慮重新回到阿毅身邊,給他一個機會?阿毅很需要你。」這一幕,看在很懂得把握機會的賀蘭眼裏,仿佛看到了希望。

病床上,賀毅的睫一顫。

他已經醒過來了,只是一場手術後,整個人倦到了極點,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他口很幹,嘴唇上全起了皮,很渴,很想喝水,動過手術的部位也疼得厲害,但是,他卻一動也不敢動,屏著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聲。

予問搖頭,「媽,我的答案還是不變,我可以放下仇恨,不再恨他,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他。」

賀蘭露出很失望的神情,「你這又是何苦呢,你明明對阿毅還有感情--」

「我是一個母親,瑞瑞死的那天開始,我和賀毅就不可能了。」她微笑,聲音說得很輕,仿佛怕吵醒他,但是神情卻從容而堅毅。

有一些錯誤,即使不恨了,一生都不可能被原諒。

聽到這句話,賀蘭不再多說什麼。

病床上的賀毅微微一震,緊閉著眼,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敢睜眼。

病房裏,都安靜了。

一會兒,他的唇,有濡濕的觸感,是一根沾水的棉棒,在輕柔地粘撫向他的唇,那力度很輕,仿佛像是羽毛般點水,讓他乾燥到起皮的唇,不再那麼乾渴。

但是,賀毅的心頭卻覺得象壓得大石頭,沉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睜開了眼睛,對她牽強扯動微笑,「賀太太--」

她頓住動作,「醒了?」

「恩。」

「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喝水,只能幫你濕潤嘴唇,讓你緩解一下乾渴。」她淡聲解釋著,一手端著一個杯子,一手拿著濕潤的棉棒,幫他濕唇的動作,依然在繼續,沒有停。

「雖然還是解不了渴,但是覺得比喝水要幸福很多。」因為剛動完手術,他說話的聲音很慢、很輕,嗓音嘶啞到有點虛弱,但是,他還是一如既往,唇角的笑容笑得很不正經,「小時候,很多小朋友都說病了很幸福,我總是不以然,覺得他們真是病傻了,生病哪有幸福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病著確實是幸福,有人關懷,大大的幸福啊!」

對於他誇張的說法,她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賀太太,這個幸福能持久嗎?」他慢慢、小心翼翼地問。

說到底,他還是不死心,即使懼怕答案,還是想再問一次,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只要她肯點頭,他願意用一生來贖罪。

「呸,晦氣,童言無忌,誰還會想在病床上躺很久!」她避而不答,拍拍他的額,把他拍得咧齒。

「喂,謀殺老公罪名很大的!」他順勢一下子就把她的手握住,包在掌裏,感受著最後的溫暖,眷眷不舍。

他的手很冰,但是,她卻還是笑著把自己掌心抽離,沒有用自己的體溫繼續溫暖他,「再睡一會吧,你元氣大傷,醫生說你需要多休息。」

又睡了一覺,下午的時候,他的精神終於好一點了,怕他悶,她打開電視,轉到新聞頻道。

裏面正在播放這幾日很轟動很慘烈的「7.23」動車追尾事故,她在專心看,看到報導失去雙親的奇跡女孩小伊伊,動情之處時,她的眼眶也情不自禁發紅了。

「賀太太,我剛動完手術,怕看這麼血腥的事件,能轉個台嗎?」因為說得太快,他差點嗆音。

「其實你不必這樣,瑞瑞的死,我已經開始學會去面對了。」她沒有換台,也沒有轉過臉來,淡然道。

賀毅揚了揚唇,不敢動彈,更不敢開口說話。

但是,沒有回頭的她,反而繼續掀了掀唇:

「其實,你和我一樣,一直無法面對女兒的離開,對嗎?我們因為瑞瑞而結婚,同樣,也因為瑞瑞不可能再複合。因為,無論如何彌補,無論如何假裝去忘記,我們之間永遠有一條跨越不了的鴻溝,好比,一道鏡子摔破了,能圓嗎?能圓,那只是小說裏的神話,現實裏無論如何粘補,它都是破的,曾經的裂痕那麼痛得就橫在那裏,觸目心驚。」她同樣,也說得很慢、很平靜,算是回答他之前的那個問題。

賀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沉默了良久:「可是……我們已經開始相愛……」既然愛,為什麼不一起去克服,即使痛得淋漓,也是還相愛在一起。

但是,她卻搖頭。

「也許,你的愛,是早上的晨曦,但是,我的愛,卻已經是落山的夕陽。」從他逃婚開始,這段婚姻,這座墳,六年的時間,已經逐漸消弭了她所有的愛情。

「所以,你才打掉那個孩子?」賀毅怔問出口。

他見過她的主治醫生,也同樣心痛的瞭解到了她曾經懷著瑞瑞時吃過多少苦,相同的,他也知道了,沒有發生事故前,她是約好了時間拿掉孩子。

剛開始,他只是以為,她怕再吃苦,也因為吃了事後避孕藥,才不考慮留下那個孩子,現在,聽她形容「落山的夕陽」五字--

心痛的,他又有了新的領悟。

錯過了,真的就是錯過了。

……

晚上的時候,依然是予問留下來陪他。

坐在凳子上,趴在病床旁,累了一夜的她,在淩晨六點多的時候,終於熬不住疲憊,合上了目,陷入短暫的沉睡。

「阿毅。」他的肩膀輕輕被點了一下。

賀毅馬上清醒過來。

是他的母親賀蘭,臉色過度蒼白地站在他面前。

「報告單出來了?」他無聲的用口型問。

母親沉重的點點頭。

他攤開自己的掌,這是他和母親約好的暗號,報告的結果,先讓他知道,再讓他自己考慮告不告訴其他人。

母親無聲的在他的掌上,劃上一橫,停頓了一下,在橫的下面,又劃上了一橫。

是個「二」字,清清晰晰、不容錯辯的「二」字。

他愣住了,掌心被第二橫劃過的位置,灼灼發燙、發痛。

不知過了多久,晨光下,病床裏的賀毅側過臉來,呆呆地望著沉睡的予問,在母親退離病房,把空間留給他們後,他緩慢地挪動身,想靠近她。

他每動一下,腿部都傳來巨痛,疼得一直發顫,疼得連呼吸都在顫抖,但是,他還是不放棄,小心翼翼,靠近她,與她臉對著臉,不過三公分,讓自己能聞到她的味道。

他吸了好幾口氣,把她的氣息,牢牢的刻在記憶裏。

幾分鐘後。

他又動了動唇想吻向她的額。

正在這時,予問睜開了眼,她鎮定自若,退開了幾尺,與他保持安全的距離。

「我去拿報告單!」看了一下手錶,剛好八點,來不及洗臉,她匆忙就準備起身。

「不用了,媽去拿過來了。」賀毅平靜道。

母親和主治醫生很熟,因此,能早半個小時知道結果。

「怎樣?報告結果怎樣?」予問的心跳,很快很快。

「我很好命,一度,良性腫瘤!」他笑著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