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是被韓潛扛出遊泳池的。
那時候我已經爬上了岸,本來可以大搖大擺的走掉,留給韓潛一個瀟灑又決絕的背影,可惜我從小讀了太多偉人傳,但凡那些個主人公,歷經磨難終成正果之時都要踏著敵人的屍首來一番激*情澎湃的講演。
他們的臉上可能還掛著血痕,但是神情卻是堅毅,腳下的敵人也或許還沒有嚥氣,「我,就是這樣不屈不饒得到了最終的勝利!」他們一邊高昂起驕傲的頭顱一邊踩一腳身*下的敗將。
我太迷戀這種正氣凜然痛打落水狗的橋段。看那些個敗將一邊被踩一邊口吐鮮血最後眼皮一翻徹底死絕,每每讓我激動不已。所以當我意外之下竟然學會了狗刨,很是有些天涯淪落人揚眉吐氣的意味。總覺得有些胸襟想要抒發抒發。
結果這一抒發就抒發出問題了。當我提溜著拖鞋踱到游泳池邊準備居高臨下的望一眼還在水中的韓潛時,腳下一個打滑,就一頭載進了水裡。狗刨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我下水姿勢完全沒準備好吸氣呼氣,根本不可能異軍突起再來一段奮勇的鳧水。
我只模糊聽到韓潛劃開水波游過來的聲音,其實只有很短的時間,我浸泡在水裡,不斷沉底,卻覺得十分漫長,等他終於來到我身邊,我努力睜開眼,看到他臉上表情嚴肅而鎮定。而我本就因為狗刨的折騰精疲力竭,這次落水只象徵性撲騰了一下,並沒有大幅度的掙扎,倒是應了《聲名狼藉》裡舒言的摸樣,頭髮在水裡飄散開,慢慢的漂浮下沉。
大腦缺氧,憋著的氣到頭了,但卻不能大口呼吸,在水裡只能帶來溺水和窒息。我只覺得整個腦袋充血,臉大概也憋的通紅了。韓潛摟著我的腰卻沒急忙把我拖出水面,只是拿手托著我的臉。我對他拚命搖頭晃腦示意上岸,他卻並不理會。
他只是強硬的掰過我的臉頰,湊過來,直接給我渡氣。開始還是溫柔撫慰的,後面卻有點變味,帶了點凶殘,不再單純是水中的救助,而變成了撕咬一般的吻,
等我最終被韓潛抱出水面,雖然身上掛滿了水珠,可是臉上卻是燒起來一般的熱。韓潛把我放倒在水池邊沿,又俯下*身來。我躲了躲,連忙擺手,「我沒岔氣沒岔氣,不需要人工呼吸。」他卻顯然救援心很強烈。一把按倒我很直接的就上來了。
這種感覺很微妙,我和韓潛穿的都不多,某種程度上說都還很鹹*濕,濕答答的甚至都還滴著水。他俯下來吻我,撬開我的牙齒,姿態很凶狠,唇齒相交,用一種舔*吻的方式撩*撥。我被他弄的呼吸困難,用力推了一把才把他隔開。
他扶住了我,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你會又那樣掉下來,不過你現在這樣活蹦亂跳的,我應該援救的很成功。」
「人工呼吸需要把舌頭伸進去麼?」更何況我明明沒有溺水。
韓潛卻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你不是說就像是被一隻大狼狗舔過一遍麼。就當你招狼狗喜歡好了。」
然後他站起身,拿了條毛巾幫我擦頭髮,柔軟的布料遮住了我的眼睛,他的動作很輕柔,彷彿剛才在水中的是另一個人。等毛巾撤去,他用自己的浴袍裹了我打橫抱起,「你總是事故那麼多。」
********
那晚我留宿在韓潛家的客房裡,洗好了澡,本想躺平睡覺,韓潛卻來敲門,「我帶了醫藥箱,你的腳踝還是處理一下。」
之後我和韓潛都沒說話,我坐在床上,他個子高,為了幫我看受傷的腳踝,就那樣跪在羊絨地毯上。
「貼塊膏藥吧,有些腫。」他的手指劃過我的小腿,似乎刻意般停留又蜻蜓點水般的離開。弄的我的神經一抽一抽的跳。韓潛的手指修長,那種不經意的摩擦,倒像是愛*撫和溫情的挑*逗。
「你的腳長的很漂亮。」他抬頭對我笑笑。
這個時候的韓潛倒是很無害,完全沒有那種壓迫感,他就那樣蹲在我身邊,錯覺裡似乎真的是很溫順的大型犬。我想到我小時候養過的那條哈士奇,友善,淘氣,外向。有著毛茸茸的腦袋和漂亮蓬鬆的尾巴。
韓潛幫我塗了藥,慢慢用指節按摩傷處,顯得很有耐心。腳踝處傳來熱辣辣很紓解疼痛的酥*麻,我不自覺就哼唧了一聲,實在是太舒服。富家子弟也不是一無是處,宋二少爺就很會幫女孩子選衣服,也算是他的一個特長。雖然送衣服的動機都不純良。韓潛做這個倒是很手到擒來,不知道之前是為了什麼去學習的,他的按摩顯然很有手法。
我狐疑的目光大概太露*骨,他擦了下手上的藥油,「為了嵐嵐學的,她小時候太皮,還喜歡和人打架,總是扭傷。」
此時我的心裡其實很亂,不知道怎麼接話,今晚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卻又像是驟然間什麼都發生了。韓潛看我不說話,也沒再打開話題,我跳著腳走到他身邊時,他正背著我整理藥箱。
我剛要道謝,重心無意間移到那隻扭到的腳,便是火辣辣的疼,應急下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韓潛丟下藥箱,又一次扶起我半摟著丟回了床上。
他意味深長,「沈眠,如果不是你,換做另外的任何一個女人,這麼三番四次的在我面前出事故,我都要以為是她的手段了。」
然後他湊過來吻了我的額頭,是一個晚安吻,「你有時候真是天真的可怕。」頭頂的燈光打在他的背上,投影在牆上就像是巨大的獸。似乎什麼東西蟄伏在那片陰影裡。我看到韓潛眼睛裡的光華和欲言又止。
我也欲言又止。這是一個混亂的晚上,什麼都亂掉了,小火車脫軌了,行星飛離了宇宙,又二又傻的沈眠潛到了我軀殼的一個角落休眠了。
韓潛走以後我在大床上來回打滾了很多圈,還是睡不著。心裡煩躁,慌亂,忐忑,焦慮,負面的和正面的情緒交相衝擊,黑暗和失眠更放大這種感官,最後我終於掀掉被子坐起來。跳著腳打算去夜遊。
路過花園時候卻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我跳著過去一看,卻發現是韓潛正點著小燈在花園的小看台上喝酒,他見到我,也很是驚訝,「要喝點什麼麼?」
我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就這樣面對面的和他對飲,紅酒很醇厚,我甚至有了點微醺的感覺。
「睡不著麼?」韓潛的聲音傳過來,他的手也伸過來摸了摸我的臉,很親暱,我覺得他可能已經醉了。
之後他似乎又想起什麼,奪過我手裡的酒杯,把裡面的紅酒都倒進了花園裡的玫瑰田,「你還是少喝酒的好。不□□全。上次如果不是我,真是災難。」
等他再回來,手裡卻是提了一大杯牛奶。宋銘成說,善良乾淨純白的小孩子才喝牛奶。為你拿開酒杯換上牛奶的男人,勢必是對你有保護欲的男人。
在外面我幾乎有個相當不好的名聲,和我搭上關係的男明星,想潔身自好的基本都要狠踩我一番表示自己高潔的姿態,韓潛倒是私下裡如此示好,容許我自我感覺良好一點的話,連宋銘成的保護欲都可以扯上,頓時讓我覺得有些錯蒙抬愛的情緒,「其實紅酒什麼都沒問題,做這一行,不會喝酒怎麼行,我的花色新聞那麼多,雖然不至於全是真的,但總歸不全是空穴來風的。你倒不用太在意我。只不過喝酒而已。」
「沈眠,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人。乾淨的人,就算什麼環境裡都是不一樣的。你沒有她們那麼多的欲求。或者你不想要,或者你已經被人滿足了,」他頓了頓,「你太奇怪,做狗仔的時候,做明星的時候,似乎是稱職的,卻又是游離的,胡亂的倒被你弄出點奇異的味道。又庸俗又高潔,又痴傻又精明,實在特別。」
夜晚袒露心跡,然後要求互相評價,再展開一番批評與自我批評?我覺得事情有點要大條,只好僵硬著笑了笑,「韓先生,你喝多了,那是錯覺。」
韓潛卻對我這個希望話題就此打住的示警卻毫無反應,「我生在這個家庭,有良好的物質基礎,卻必須為了加固這個城池去應對各種甚至我也厭煩的東西。人生有時候就是一個目標一個目標,比如和宋銘元,比如哪個招標會,似乎是開始就為我設定好的。總之是墨守成規的生活軌跡。」
「不過現在我卻願意去為了這種生活奮鬥,也算終於能體會一點,前人所說的,願我十年奮鬥,再換她三年天真無邪。這話果然是激勵人去拚命的東西。」這次他終於轉頭望我,眼睛裡是沉沉的墨色,「要保護什麼東西,都要自己足夠有能力。這個定律真是激勵的男人們要死要活。」
我不知道如何接話,韓潛卻抿了口紅酒,晃了晃漂亮的高腳杯。
「沈眠,你可以全然的不懂人情世故,可以橫衝直撞,用你自己的姿態生活,活的像驕傲的孔雀,用最天然最樸質的性格活下去。要風是風要雨是雨。衝動,不克制,暴躁,情緒化,插科打諢,懶惰,什麼都不管,就這樣,就很好。我不會讓你有撞得頭破血流,或者被現實磨的麻木,變得生硬的那一天,至少竭盡我所能,讓這一天永遠不到來。只要有我一天,你就可以這麼不用長大,這麼繼續天真下去。甚至沒有任何生存能力,都可以好好的按自己的方式恣意的活下去。」
韓潛用水刮了我嘴角的奶漬,「我不願意看你變成一個終於成熟冷漠的個體,矜持克制像那些女人一樣程式化的搭訕方式程式化的穿衣模式交友路線。」他的語調極其溫柔,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這幾乎就是致命的。
我幻想過生活如水,終於會有一個男人微笑著向我伸出手,帶我走。
韓潛的說辭太讓人動心,人都想依附或者崇拜強大的東西,這是天性,而這個強大的上位者還願意低下姿態做出保護者的示意。何況我微妙的喜歡這個上位者。
妒忌,記恨,敵意,歡喜,怦然心動,這個男人身上糅雜了我太多的感情。他可以手段狠辣的把我丟進游泳池,可以冷然警告我,可以雖然厭惡我,仍然在那一晚後找上門承擔責任,可以默不作聲的幫我化解輿論和媒體的壓力,可以在這個黑夜裡這樣細膩溫柔的說話,可以說想要保護。可以在和風細雨般的保護裡帶上強硬的佔有慾。
我不反感。
這時他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都有些冷了,走吧,很晚了,我帶你回臥室。」
我帶著點茫然任由他牽著走過花園走過長廊。他在房門口吻我。這一次我踮起腳回應了他。
走廊裡沒有開燈,我卻能看到那一瞬間他眼睛裡的歡喜。後來的事情似乎也就順理成章。
***********
早上醒來的時候,聽到淋浴間裡傳來水聲,看了一眼空著半邊卻顯然有人躺過的床,我倒反而在日光裡生出了恍惚。彷彿昨晚的一切都是夢境。心裡卻反而沒了焦灼,似乎什麼人幫我剝離掉娛樂圈裡的光鮮亮麗或者腐朽,只留下了一片平靜安寧。
我正在發呆,韓潛卻披著浴袍推開浴室門,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他近來對我很有點養寵物般的寵溺感覺,而我並不討厭這種親近。
大約是淋浴過,韓潛顯得神清氣爽又很饜足,神色裡帶了點不經意的閒情和懶散,密密麻麻的睫毛垂下來,投下一片動人的陰影。
他走過來把我抱到腿上,「把手伸過來。」
我攤開手,很狐疑他要幹什麼。
卻見他拿了一個指甲刀開始幫我一個個的修剪指甲,我低頭看手,才發現左手折掉了兩個手指甲,昨晚大概手指還細微的流過血,現在只看到凝結起來的一抹暗紅色。
我很奇怪,「什麼時候斷掉的?真是一點印象沒有。」反而韓潛這個非當事人倒心裡明鏡似的知道我折斷掉了指甲。
「你昨晚抓了我很多把,倒是狠辣利索,指甲都抓折掉了,留了我一背的傷,現在自己睡一覺卻忘記了。」說完他還斜斜的脫了浴袍給我看背上的抓痕。確實是紅紅的一片,像是盤桓在背上的圖騰。有一道痕跡特別明顯,蜿蜒到了他的脖頸,怕是要穿高領才能蓋住。韓潛順著我的目光果然也看到了,他嘆了口氣,捏了捏眉心,「下次要乖乖的。要抓也不能抓這麼明顯的地方。」
說完還逗樂般的抬了抬我的下巴,「你看,我就沒不良習慣,你身上是一點痕跡都沒有的。」然後他歪著頭補充了一句。「總之我是很尊重你的職業的,至少胳膊腿上要露出來的地方都沒有痕跡。」
我默默的扭頭。他卻乘勝追擊,氣息呼呼的吹在我耳朵上,「第二次。」然後又心情很好般的吻了吻我額前的碎髮。
我渾身還有些乏力,整個人也懶洋洋的直接導致大腦也轉動不起來,懶得去思考什麼「第二次」,只是坐在韓潛腿上看他幫我修指甲。順從的真像是他的那胖貓。
人一生裡可能會有很多衝動,或許多數驗證了那句「衝動是魔鬼。」,衝動的結果可能是沒做好準備的開始,或者是沒思考過的行動,最後撞到南牆碰壁到頭破血流。可是我卻永遠相信,有些衝動,雖然青澀不成熟甚至稚嫩,但人總有那麼個階段,為了某樣東西衝動過,去付諸行動。在某個剎那,對的場景對的時間對的人物,去做了一些事。
畢竟衝動有時候也可以邂逅很多美景。今早客房裡射進來的陽光就很好很好,韓潛的懷抱也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