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名言名句。我曾經對那些漂亮又充滿詩意句子深信不疑。但随着年歲增長,它們卻如泡沫般在我眼前一個個破滅。時光裹挾着我們向前,有些曾經抄寫下來背誦下來句子,現在卻是連印象都不再有,隻空餘一個模糊影像。宋銘成說,夢想破滅也大略如此,你還沒回過神來,就早已不記得當初試圖抓住東西。
所以行至今日,我唯獨還能記得破滅過程大概就兩句。
一是關於愛情,一是關於理想。
愛情那句大約破滅在我去英後第一個星期。某個西班牙女詩人說過,「相思和腸胃病一樣,伴有昏暈,發熱,茶飯不思,消化不良,但是,腸胃病有藥可治而相思入骨難解。」我當時在英嚴重水土不服,吃了點油膩大餐就上吐下瀉在床上打滾,心裡才終於澄澈頓悟。我把相思想太美,那時還時刻憧憬著這樣茶飯不思腸胃病般愛情。此次病痛卻終於打消我積極性。這也間接導致我在英一直風裡來雨裡去單身一人。嘗受過我那樣腸胃病人,大略都沒有勇氣去相思了。
而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這樣刻骨民心破滅又來到了。那些人拳打腳踢落到我身上時候,我腦海裡閃過了很多情境和詞句。什麼「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什麼「一片冰心在玉壺」。我鼓勵自敵人消滅得了我的肉體卻消滅不了我不屈的靈魂,可是拳頭是實打實,那踹也是實打實,現實裡,我終於不得不才承認,肉體上被消滅,那精神也就甭談了。
帶頭那個黑墨鏡踩了一腳在我身上,嘴裡叼著煙,似乎正要說些什麼狠話,我搶先一步:「英雄,我錯了。我認罪。你們放了我吧。讓你們揍我人給你們多少錢,我出十倍,你們幫我打那個人一頓就好,其他責任我不追究。」
那墨鏡大概被我豪放嚇到了,倒是挪開了踹在我身上腳,周邊兄弟們卻嘻嘻哈哈笑起來:「你不過是個小明星,我們不止賺錢,我們也要看賺是誰錢,你讓我們打原來僱主,我們打了就在這裡混不下去了。你也別怨恨我們,不過都是拿錢辦事,我們也是有職業道德。」
他們一面如此說著,讓我冤有頭債有主,抽起我臉來卻毫不放水。我嘴角立刻掛出了血。
「你們等等!宋家知道吧?」我睜開已經有點腫眼睛,「宋銘元和宋銘成都是我姘頭,你們還是想想再動手,我目前還算當寵,我花邊新聞你們也不是一點沒聽說過吧。」何況我好歹算個偶像派,怎麼能揪住我專門打臉。我預見我此時應該是兩頰已經腫起來了,而《聲名狼藉》還有一個高潮尾聲,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我這張臉。
果然這個比較有威懾力,對方似乎有些遲疑,我正洋洋自得,卻忘記了這個世界上有「hello,moto」。
一席電話過後,裊裊婷婷走來個女人。髮髻一絲不苟。果然是林染。這女人善妒而且猜忌心重。蘇謙和她分居3年,孩子開始由她帶,她竟然一直把蘇洋洋鎖在家裡。蘇婷和蘇謙交往應該還沒坐實,否則她當時豈能善罷甘休。
她朝兩個大漢使了個顏色,對方把鼻青臉腫我提起來,這女人抽了口煙,把煙圈往我臉上吐過來,然後不容分說就是一個耳光。直把我臉打偏過去,嘴裡滿是鐵鏽血腥味。
然後她讓人把我丟到地上,我沒有直起腰力氣,只看到她居高臨下嘲諷嘴臉:「沈眠,你算什麼東西?什麼宋家?宋家二少爺根本沒有實權,而我又有幸和宋銘元談過生意,他是什麼冷清性格我大略還是知道。為了你這種貨色和我翻臉,實在犯不著。」
她用高跟鞋挑起我下巴:「打得就是你臉,我看你怎麼出去見人。要不今晚就給你破了相,看你還拿什麼去勾引男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多想爬上蘇謙的床,每天在劇組就討好我們洋洋去了。現在這孩子開口閉口都是你,倒像是你親養的。還有蘇婷那小賤人,真被你們姐妹情深給噁心了,還想共侍一夫?」
「你也算個破爛了,勾搭宋家吧,人家宋二少爺從來不缺女人,宋銘元麼,不需要女人,之前還傳出個勾搭韓潛,可惜人家也不上你套。你到底是要有多賤呢。就憑著自己這張臉?」她這麼說完,就從皮包裡掏出一把削水果刀。這女人瘋癲我一直有耳聞,現在她臉色猙獰眼神卻定定,實在是毛骨悚然。
第一刀劃下來時候我只覺得鑽心疼痛,混合著濃稠血液,因為掙扎,她劃到了脖頸裡,可是血卻源源不斷流下來。我有種錯覺,被人正要切開喉嚨。
她笑了笑,神色竟然很明豔,腳上卻不放過我,用那尖細鞋跟踩了我手心,狠狠碾著。
我痛得要昏過去,渾身發抖咬牙切齒:「宋家一定殺了你。」
之後便是大片黑暗,我確實昏過去了。
醒來是在充滿消毒水味道房間,落地窗簾被拉開分在兩邊,陽光透進來,落下斑駁碎影。床褥柔軟溫暖,除卻臉上頸間疼痛,我都懷疑我做了一場夢。
稍微動了動,就覺得渾身散架,傷口已經被很細緻處理了,但顯然傷勢不輕,我掙紮了一下,放棄了爬起來想法。
等了一會兒,外室傳來了腳步聲,兩個人。之後便是爭吵。
「哥,你這樣做不合適。林家先一步出手了,現在報紙上已經鋪天蓋地都是沈眠負面消息。潛規則上位爭寵鬥狠被情敵劃花臉報復。還有她和宋銘成親暱照片全部貼出來了,根本就是坐實了潛規則HT高層上位。加上之前和李凱銳其他人緋聞,她公眾形象本身就太爭議了。你根本不該這個時候摻和進去。好不容易前階段才幫你扯開關係。何況你出現及時,沈眠臉並沒有什麼大傷,人沒事。這次你去抱了沈眠出來,林家已經知道她是我們這邊人,你別插手,林家此後也不會再敢動沈眠,而你也賣了人家一個面子。不是兩全其美?」
然後便是韓潛聲音,冷然堅硬:「什麼兩全其美?那些負面新聞你讓她怎麼辦?這樣子鬧下去要是宋銘成也去撇清關係,沒有人保她。她在娛樂圈是不是沒有將來了?嵐嵐你知道,她在《聲名狼藉》裡很努力,她自己得到角色,自己在摸索,她所有事業才剛剛開始。」
「出了這樣事,公司不力挺或者沒有沒有人支撐話,你比我更清楚她會是什麼下場。」
韓嵐嵐繼續發話之前是一段空白安靜,然後我聽到她這樣說:「哥,我知道你喜歡沈眠,不帶入利害關係,我也喜歡她,可是你比我更清楚你位置,爸爸媽媽不會讓你這麼做。沈眠是娛樂圈女星,何況還根本就是個話題人物。這次林染事情或許對她也是個教訓,吃一塹長一智,她會知道不可以這樣繼續隨心所欲在娛樂圈裡晃蕩,收斂下心性。HT對她雪藏甚至對你來講也未必不是好事。」
「這是讓她退出娛樂圈契機。你知道,你要娶一個普通背景人而非受家裡安排,我總是站在你這邊。但你不能讓爸媽臉上太難看。他們不會想自己或者自己兒子名字常常上娛樂花邊新聞。讓沈眠就此雪藏起來,安安穩穩過個一兩年,關於她新聞淡了,她也變得乖了懂事了。如果那時候你還喜歡她,再領她去見爸爸媽媽。」她語調溫柔,循循善誘,「哥,你說好不好?你現在真不應該跳出來和林家怎麼樣。你和沈眠事情萬一捅出來,對幾家而言都是尷尬至極。」
我心驚肉跳。林家好手段。反正我只是一個名聲不大好小明星,如此踩我,加上媒體導向,我根本沒有東山再起或者是翻身機會。而韓嵐嵐對韓潛那番說辭,才讓我不自覺抖了起來。
我也只是一顆砝碼。是可以被衡量。而且誠然如韓嵐嵐所暗示,我是可以被替代。而按照她設想和邏輯,萬一將來我真如她所言,失掉了自己事業,完全寄居在韓潛羽翼下,失寵對我來說大概不只是失去一段感情。
我把頭埋進枕頭裡,不可抑制感到渾身發冷。如果韓潛不回答,如果韓潛默示這種行為,我該怎麼辦。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時候如果韓潛默認了林家這種行為,就算事後對我百般嬌寵,我卻仍然要心涼。這是段不靠譜感情,身份懸殊大,他執掌生死,而在感情最濃時候如若都不能為我挺身而出而是自私站在自己立場,擺出主宰者姿態,如何能想像感情淡薄以後,他還能如何待我。
等韓潛再說話時候,我才恍然發現,自己指甲扎進了手心,留下了幾個半月牙形傷口,手心也滿是冷汗。渾身脫力,剛才那一刻,卻是比挨打時還緊張害怕。
我聽他聲音傳過來:「我現在不應該和林家怎麼樣?他們是怎麼對韓家?他們打的是韓潛的女人。男人賺錢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小孩,不是放著讓人家白打,然後才拿出自己賺的錢給自己女人養病安撫。」他一字一句,「你知道我會怎麼辦。」
然後是韓嵐嵐驚慌的語句,她低低喊了一句哥,似乎還念叨了些什麼,聲音壓低,我沒有聽見,我只覺得他們朝房間走來,推開了門。我迅速閉上眼裝死。
我感覺到韓潛在我床邊坐下,用手指描摹我臉上輪廓,手法輕柔,彷彿觸碰一片羽毛。塗過藥水傷口接觸到他那帶了涼意指端,卻無端覺得那反而是溫情。
當初被踩在腳下那一瞬間是憤怒慌亂,看到刀子時是驚恐。從來沒想到這樣事會發生在我身上,而那一瞬間,才覺得,如果沒有人在乎我,沒有人關心我晚歸,沒有人聯繫我發現我出事。我會不會像那些新聞裡說,默默死去,直到很多天后,屍體才被發現。那種心境很奇妙。除了對暴力害怕和無力抵抗更多倒是寂寞和淒惶。
幸而,還有人在乎我。
我覺得如果我四肢靈活,必定要跳起來抱著韓潛喜極而泣。然後告訴他,早年關於愛情名言幻滅,又重新因為他被架構修補了起來。
我願意得腸胃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