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在下雨,有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很突兀。
李凱銳從床上翻起來,走到廚房,開了冰箱,裡面除了幾隻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陳雞蛋,什麼食材都沒有,撲面而來的除了冰冷的氣息,卻還有腥味,但並不討厭。
那是沈眠殘留下來的味道。她在這裡做過一碗魚湯。剁下來的半條魚就冰在冰箱裡。李凱銳甚至能回想起她當時彎著腰認真洗蔥的場景,額前的碎髮垂下來,很專注很自在。
沈眠那段時間要上美食類節目,拿不定主意最後要做什麼菜,於是就到處給朋友們做菜順帶求些意見。在劇組聽說李凱銳餐餐幾乎都是靠著外賣解決,便非常自告奮勇的要來做菜。本來約好了蘇婷也來,臨到時間那家夥卻因為走秀爽約了,於是便只剩下沈眠和李凱銳。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李凱銳拿了聽啤酒,靠著冰箱門坐下來。環顧自己的廚房,高價的廚具,漂亮的設計,流理台,甚至還有個小吧檯,都是齊全的。自己卻幾乎不用,唯獨經紀人看不下去時候會幫自己下廚做碗簡單的面條。有時候也會帶女藝人回家,可是她們並不對自己的廚房感興趣。李凱銳常常在宿醉後的清晨醒來,床邊已經空了,留下帶了餘溫泛起褶皺的被縟。然後便是帶了殘妝或者只貼了一隻眼睛假睫毛的女人從廁所裡衝出來,咧開豔紅的嘴,有時候是討好的表情,有時候是匆忙慌亂趕通告而胡亂拽起手提包的背影。
李凱銳過著普通男藝人過的生活。有時候性是一種解壓方式,無關感情。流水線的人生,大家都不在乎共度昨夜的是誰。
所以當那次和沈眠獨處時,他便想著,蘇婷大概是故意迴避的。沈眠在業內是個曖昧的名字。她長得好看,帶了點豔麗的好看,身材也很正。夜店裡一起喝酒的男藝人們也常常拿她當做插科打諢的對象。雖然名聲並不好,但她無疑還做過很多男藝人的性*幻想對象。這次一起拍戲也是李凱銳沒料到的。近距離接觸下卻覺得沈眠做事其實並沒有想像的那樣精密,人際手腕也並不高端,相反的,她很恣意,有些時候甚至是天真的本性流露。
給魚刮魚鱗的時候,沒有死透的魚奮力掙扎,魚尾甩起了水,嘩啦便灑到了她的臉上。沈眠卻沒什麼大反應,只是抹了抹臉。李凱銳才發現,她其實臉上用妝很少,只淡淡的撲了點粉。此時臉上還帶了點剛才的水痕,有幾滴沒擦乾的便凝結在她睫毛上,隨著睫毛的顫動而晶亮的發著光。
她總有一種力量,讓人覺得,但凡她做的什麼事情,可能並不是錯的,也並不是不可以原諒的。這一刻李凱銳只覺得,如果是她,就算有過複雜的過去,並且接觸自己的動機也不純良,卻也是可以容忍的。
願者上鈎,大概說的就是她這樣的情況。沈眠從來不會去刻意討好或者追求什麼,但反而並不輸給用盡方法往上爬的那些人。
可是那個晚上李凱銳預計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沈眠真的只是來做菜的。她看著李凱銳喝完湯,收拾完廚具,看了眼手錶,便急匆匆的告辭了。李凱銳看著隨著門合上她越發細小的剪影,忽然覺得有些失落。
她也許也不像傳言裡說的那樣壞。又或許是,她看不上自己,覺得自己這樣一個男明星的身份根本提攜不了她什麼,也便不想在自己身上花功夫。李凱銳忍不住這樣想。
這之後反而對沈眠多了個心眼。有時候總要追隨著她的身影。沈眠是友好的,很多動作裡都有她示好的意味,畢竟《聲名狼藉》需要兩人的互動,她總是想要好好相處的。李凱銳卻對她這樣明顯的親近視若無睹,甚至有時候要用語言刺她一下。
他記得最深刻的一次。是《聲名狼藉》裡的一次取景,要去海灘。導演便要求沈眠穿暴*露一點的泳衣,以便吸引狗仔拍攝的目光,給劇帶來點爆點新聞。沈眠卻很不樂意,當時場面很僵化。最後,沈眠也很堅持,一直沒穿那件三點式的泳衣,倒是選了件很保守的,蹲在海灘邊看劇組其他成員互相戲水。李凱銳便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的看她在沙灘上無意識的畫圖:「早就脫下來的衣服,現在倒是想穿起來了。」他點了根菸,語調隨意。
沈眠聽到這話,背部線條繃緊了一下,便又鬆開。李凱銳看到她心情很煩躁般的用腳抹掉了剛才畫了很久的沙灘畫,把剛堆到一半的城堡也一腳踢掉了。自己這才覺得說的過頭了。娛樂圈裡誰乾淨,沈眠也不過是長得太出挑,才常常被拿來做文章,而事實是,這個職業,你不能要求對方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那樣根本不足以立足下來。
可是沈眠沒有像其他被戳到痛腳的女明星一般惱羞成怒,她只是心情很不妙的毀掉了自己興起畫的圖和城堡,卻並不反駁李凱銳,也不爭吵,倒是默默的離開了沙灘。
可就這不爭吵的樣子,留給李凱銳的背影卻不是窩囊的,他看著她單薄遠去,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卻覺得內心空虛沒落。何苦為難沈眠呢,她也不過只是個討生活的。後來幾天沈眠看到他都很沉默,已經沒了那種想要親近的舉動,雖然言語裡還是帶著活潑,卻總覺得疏離了。她看上去處變不驚,李凱銳卻內心煩躁。
他想道歉,對方卻連道歉的缺口都沒留給他。
然而這也只是件小事。沈眠只是一個工作夥伴,李凱銳這樣說服自己。可是接觸之下,他開始越發覺得沈眠骨子裡是個天真善良的人,甚至一廂情願的開始相信,她和韓潛,宋銘成的傳聞,就算是真的,也不過是對方強權逼迫下的結果。沈眠不是自願的,因為生活所迫,她可能有很不堪的過去,但是她本性卻是干淨美好的。
她會和每個甚至說得上卑微的工作人員打招呼,會耐心的哄小演員,對別人的冷嘲熱諷也一笑置之,不會刻意找機會報復或者讓對方來個下馬威。她只是認真的過自己的生活。
關於沈眠的細節知道的越來越多,李凱銳覺得這實在不妙,給她的目光和注意未免太多。而再看她的笑容,一邊覺得危險,一邊又覺得沉醉。
他想,或許我是戀愛了。
這樣輾轉了一晚上,他雖然矛盾,卻也覺得這樣還不錯。沈眠是同行,她的風評不好,所以她更加需要一個包容並且能理解她的伴侶。李凱銳覺得自己和韓潛之流比起來還是很有勝算的。自己不是用錢權和沈眠去換取什麼,比他們更單純,也沒有他們那樣善變。更重要的,同行業,彼此知道這個圈子的髒污,反倒更寬容,有些感情才更加真摯和乾淨。
他開始試著在工作裡體貼沈眠,潛移默化的表白著付出著,然而沈眠對於感情總是很遲鈍,她會對自己笑,卻並不認為自己那麼多做法是出於愛情,她以為那是友情。天知道自己在那次拍攝事故,看到韓潛衝過來抱起沈眠時候,心理是多麼陰沉。
然而又令李凱銳高興的,沈眠看著並不喜歡韓潛,她臨走時候朝著自己喊著,別忘記下次一起去逛街。雖然只是個一起炒新聞的邀請,李凱銳卻甯願把那當做是一次私人約會。
所以真正一起去逛街時候,雖然完全沒有任何綺麗顏色,李凱銳卻手心冒汗,覺得緊張。他覺得,能這樣正大光明的和沈眠在同一個城市的夜色裡逛街,漫無目的的說說話,已經是最好的部分了。這些韓潛和宋銘成都不會有。在那個夜晚,在離別的時候,他終於情不自禁吻了沈眠的額頭。自己分明已經不是什麼純情少年了,卻只是點到為止甚至帶了友善般的親吻額頭。不知道為什麼,李凱銳總覺得,沈眠值得更好的,她需要被鄭重的對待,被愛護,而不是隨便採擷。
可是他沒料到的是這次逛街後卻對沈眠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李凱銳的粉絲太彪悍,而媒體又似乎要和沈眠過不去般的集中報導沈眠的負面新聞。這個時候他想站出去,推開門,幫沈眠擋住那些惱人的鏡頭和瘋狂的記者。可是經紀人卻黑著臉出現,拍了一份合約在桌子上。李凱銳看著這樣的現實,突然脫力般的沮喪起來。
自己不過是個藝人,生死存亡,都由經紀公司掌握著。他被嚴正的禁足了,合約上規定著,當緋聞不利於簽約藝人發展時,公司有全權處理權利。事業正當盛,李凱銳也付不起那樣昂貴的違約金,而且即便自己如小說裡那般去為了愛情不惜一切,現實終究是殘酷的。當自己背負巨額債務終於能和沈眠在一起,他將給不起沈眠任何東西,不論是物質生活還是精神生活。他不想那樣。
他一直默默的希望,沈眠能挺過去。只要挺過這次,接下來自己都會加倍努力去保護她。而她真的度過這關了!當報紙開始不再關注她的負面新聞,開始出現對她演技的肯定,李凱銳是欣喜若狂的,然而這一切當他看到韓潛時候就笑不出來了。很顯然的,沈眠向韓潛求助了,並且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和韓潛達成了某種協議。
沈眠一定付出了代價。游泳池邊拍攝時看到韓潛走向沈眠,李凱銳是憤怒的。
韓潛卻很淡然,他巧妙的支走了沈眠。李凱銳終於忍不住冷言相向,這個時候,什麼投資人什麼當權高層都不在眼裡了,他自己對自己的作為覺得窩囊,讓自己喜歡的女人不得不去用身體交換點什麼。李凱銳每次看著沈眠都覺得針刺般難受。
他對韓潛說了很多,讓他離開沈眠。他有錢並且年輕,有大把的時光去找更多的姑娘,而沈眠已經受了很多苦。
可是韓潛的答案卻讓他如墜冰窖。
這之後李凱銳確實對沈眠疏遠了很多,他帶了點心灰意冷和羞愧。他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去面對沈眠,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卻不在。
而如今,在這樣一個雨夜,關於沈眠的所有記憶都順著雨水淋漓的澆灌下來,讓他措手不及。這麼多事,彷彿都只發生在昨夜。沈眠彷彿才剛和他認識,在那個空中花園裡針鋒相向。
是的,這麼多的一切,確實也都發生在昨夜。
紅地毯以後的頒獎典禮上,沈眠公開身份。紅地毯之前,自己在嘈雜的人聲裡微弱的表白。都在昨夜。
自己卻是永遠的和沈眠錯過了。
這個認知在沈眠穿著婚紗跑來向參加婚禮的李凱銳道謝時更強烈。她閃耀明媚。在後台擁抱了李凱銳,喃喃的說著慌亂和幸福。
然後李凱銳聽到門廊那頭一個男人的喊聲,他說,沈眠,快點,典禮要開始了。
沈眠便提起裙子,笑著應和,回頭揮手。
所有一切宛若電影的慢鏡頭,他看著她笑著走過去,她轉過身,身影消失在門的盡頭。
李凱銳突然用手覆住臉,他想起來,當初韓潛和他說的唯一一句話。
他說:「我愛沈眠。」
而此時,沈眠會跑過走廊,繞過噴泉,走過觀禮的人群,去親吻那張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