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幾年前,可能會有很多人,想要她的命。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看似依靠著這個男人,被挾持到了一輛車上。這個男人,還有他兩個同伴的態度,非常客氣,如果不是有槍口對著她,她甚至以為這就是程牧陽的安排。
他說過,「有人會帶你離開」。
但南北相信,程牧陽不會讓人以這種方式,帶她離開。
她直覺上猜到是中情局。
在陌生的國家,能一眼認出她的人,只能是掌握中緬、中越邊境的情報機構。
她相信,謎底很快就會揭開。
車從莊園一路開出,離開繁華的人煙區,進入了海岸邊的村子。
她想起凱爾曾經說過的話,因為流血衝突和斷電,這附近的一些村民已經被暫時轉移。那些組織的人數並不多,也有自己的駐地,不會分散人力佔據這些無人的村子。而政府軍隊已經轉移走了平民,也暫時不會來這裡。
所以,除了他們這輛車,四周靜悄悄的,漆黑一片。
很安全的地方,同時,也絶對隱秘。
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臨海木屋前。
和她走下來的其他人,都留在了車旁,只有那個男人將她帶入木屋。整個木屋架在海上,她穿著高跟鞋,每一步都深陷細沙裡,走得慢,同時也在觀察四周是不是有能逃走的出路。可當她進入屋子後,才明白自己真的被困住了。
這樣的房屋,絶非是臨時尋找,而根本是長期的駐點。
看起來普通的度假房屋,內裡卻是機關重重,她被帶進完全封閉的房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這個人,曾經出現在畹町,甚至是緬甸的邁扎央賭場,是個亞裔。
「南北小姐,」那個男人伸出手,很禮貌地指著面前的沙發,「請坐。」
「杜先生,」南北笑了笑,「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
「相信我,南北小姐,」杜揉了揉太陽穴,苦笑著說,「我也絶對想不到,你會和程牧陽有關係。」
「所以呢?」
「所以?」他笑著反問。
南北坐下來:「你準備做什麼?」
「通常,我們對待暗殺名單上的人,會有幾個方法,」杜饒有興緻地看著南北,「勢力範圍太大,牽涉到國際糾紛的,我們會讓他親自錄製口供,然後帶回美國公開審理,對國際社會有個交代,比如莫斯科上一個軍火大亨。」
她沒說話,示意他繼續說。
「對於一些國際影響不大,又威脅國際社會穩定的,我們每年都會有暗殺的名額,無須請示,直接執行,不過事後需要遞交完整的暗殺報告。」杜把手放下來,靠在椅子上看她,「當然,對於無關緊要的人,完全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南北仍舊沒說話。
她相信,杜會繼續說下去,說到他真正想做的事。
「南北小姐,」杜終於開始揭開謎底,「我和你哥哥是很好的朋友,程牧陽卻是我這兩年一直想要逮捕的人,而且,現在他抓住了我最重要的同伴。怎麼說呢?我必須要抓到他,這就是我來菲律賓的目的。如果你能看在我和南家的友情上,幫我找到他,我會很感激你。」
「如果我拒絶呢?」
杜看了她一眼:「我不介意,為你寫一份暗殺報告。」
南北也看他,毫不在意:「你不怕,你的國家,因此惹怒了一群亡命徒?」
杜笑起來。
是那種清冷的,甚至有些有趣的笑。
「和你最後在一起的人,是程牧陽,你們在宴會上,當眾跳了一支舞。而之後,兩個人就都消失無蹤了。如果在十幾天後,你的屍體出現在菲律賓的某個地方,你覺得,南淮會怎麼想?照你哥哥的脾氣,他一定會要了程牧陽的命,對不對?」
他的假設,很現實。
南北的腦子裡浮現無數可能。她始終不肯聯繫南淮,就是怕暴露程牧陽的行蹤,可始料不及的是,最後竟然成了最大的麻煩。如果杜真的對她下手,在這個無人的沿海村落裡,除了中情局的人,不會有人知道內情。
程牧陽,肯定會成為最大的嫌疑人。
而中情局想要做些「證據」,太容易不過。
以小哥哥的性格,任何有嫌疑的人,他都會一併報復,哪怕是誤會也無所謂。
寒意瞬間遍佈血脈。她的頭腦很快清醒下來。
如果她的死,讓她最愛的兩個人互相殘殺,才是最可怕的。
因為冷靜,她的眼睛很駭人,盯著杜,一言不發。
杜看著她的眼睛,又笑了笑:「相信我,你還有時間考慮。現在開始,我給你三個小時的時間,讓你好好想一想。」他說完,認真看了眼南北。
他和緬甸的南家合作數年,卻很少見到南北。大多時候,出現在公開場合的都是她的「替身」。這個女孩子,有個太看重她的哥哥,如果不是因為要逮捕程牧陽,杜相信自己絶不會動她。惹上南家,實在是個大麻煩。
「杜,你要相信中國的一句話,」南北也認真看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做的事情,或許在明天,甚至是下一個小時,就會被我的家人知道。」
「我相信,」杜說,「但程牧陽對我們太重要,遠超出你的想像。南北小姐,你是否想過,他也在利用你?如果不是你分散了我們的注意,他不會這麼順利離開。」
杜說完,開門離開了房間。
南北的身子,沉在沙發裡,鼻端是各種混雜的味道。
非常令人反胃。
這房間有很濃重的煙草味道。
悶熱,令人窒息。
她不在乎杜說的話,雖然程牧陽有太多的秘密,但她唯一肯相信的,就是他對她的感情。
現在唯一祈禱的,只能是哥哥能最快找到她的行蹤,而程牧陽能馬上離開菲律賓。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時間,只要有時間,她總能想到辦法。
門緊緊閉合著,沒有表,也沒有人。
她不知道,杜能給她多少時間。
程牧陽和喀秋莎在進入臥房前,形如乾柴烈火的男女。當臥房門被關上後,他卻恢復了冷靜,和等待多時的阿曼打開後門,三個人通過莊園的通道,迅速離開。
車沿著顛簸的小路,瘋狂前進著。
他難得閉上眼睛,讓自己稍作休息。
這不是他第一次臨時從一個國家撤退,在十八九歲的年紀,他已經有自己的貨運飛機,還有出海的貨輪,他需要應付太多的國際巡邏艦,還有那些恐怖組織的頭目。
九死一生,百煉成精。
可是腦中卻浮現出剛才的一幕,竟然看到別的男人,擁著她跳舞,就覺得不舒服。
有很大的風從窗口吹進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裡躺著一枚戒指。
「今晚有飛機來,我們會乘專機回俄羅斯。」阿曼告訴他,「中情局這次真是有了大動作,我們的飛機根本拿不到菲律賓機場的降落許可。」
程牧陽頷首,沒說話。
從汽車進入機場開始,始終是暢通無阻,最後停在了停機坪的最北面。那裡有一架中型公務機。程牧陽從汽車上走下來,喀秋莎忽然接到一個電話,她的表情很平淡,只是說話的語氣非常不好。
程牧陽已經邁上了扶梯的第一級,卻本能地停下來。
他回過頭,安靜地看著喀秋莎。
喀秋莎說話的語氣歷來如此,和平常沒有什麼差別,但他卻感覺到有什麼問題。這是長久在生死線上徘徊所培養出的直覺。
「程?」喀秋莎掛斷電話,奇怪地看他,「怎麼不登機,到離開的時間了。」
「是誰的電話?」
「馬克的,」喀秋莎笑了,「就是剛剛,和你換舞伴的男人。」
程牧陽看著她的眼睛,一言不發。
阿曼從汽車上跳下來,看著兩個人僵持在扶梯前,有些奇怪:「你們兩個,怎麼了?」
喀秋莎聳肩:「沒什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移動電話,再次發出呼叫的聲音。
喀秋莎的臉,閃過一絲錯愕。
「是誰的電話?」
程牧陽的聲音,從炎熱的空氣裡,穿透過來。
「馬克。」
「是誰的電話?」他再次問她。
「馬克,」喀秋莎看著他,「是馬克——」
「喀秋莎,」程牧陽打斷她,「請把手機遞給我。」
直接命令,不容抗拒。
飛機上下,負責迎接的人都是俄羅斯的人。
他們都是航空公司直接派來迎接貴賓的,而這個貴賓的身份,對俄羅斯人來說並不陌生。
他的臉孔在日光映照下,像是蒙了層浮光,更顯得那雙眼睛顏色剔透。激進,極端,卻永遠保持紳士風度,這一刻,他是東歐人眼中的戰爭之王。
喀秋莎不敢違抗,把手機遞給他。
程牧陽拿到耳邊。
聽到陌生的聲音說:「程牧陽先生,很高興能和你說話。」
「你好。」
「我知道,你和莫斯科上層,都在追捕我的朋友。所以我想,我們需要當面談一談。」
程牧陽笑了聲:「好,我今晚會抵達莫斯科。」
那個陌生的聲音也在笑,用很簡短的話告訴他,南北在自己的身邊。程牧陽並不相信他所說的,他的安排非常縝密,除非出現內奸……內奸,他忽然看了眼喀秋莎,後者瞪大眼睛看著他。很快,他就排除了這個想法。
喀秋莎的父親,是這次活動的主要人物之一,絶不該是她。
這些都不重要。
在馬克說出南北的名字時,他就出離憤怒了,可是聲音依舊冷靜:「告訴我地點。」
「莊園,我會在你離開的地方等你,不過我希望你獨自來。」馬克說,「我們並不想在這裡殺很多人,而我相信,你也不想死很多的朋友。」
連線中斷,程牧陽把手機扔給喀秋莎,脫下束縛自己的西裝上衣:「給我槍,不要跟著我,我去找南北。」
「程牧陽!」阿曼臉色有些發白。
他明顯開始失去理智,目光完全不在眾人身上。
程牧陽從她身側槍袋裏摸出槍,大步往車的方向走。
「程牧陽!」阿曼抓住他的胳膊,她從沒如此害怕過,程牧陽從來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他竟然要放棄最後的機會,「不要做蠢事……南北不會有事,程牧陽,你知道南淮和中情局的關係,他們絶對不敢動她。想想你的背後,還有整個家族,你難道不怕南北會配合中情局?她畢竟是南淮的妹妹……」
程牧陽完全忽視她的話,作了最後的決定:「程家還有程牧雲。讓他全盤接手,我退出。」
說完,他扯開阿曼的手,大步往車的方向走。
喀秋莎從身後猛地衝上來,抱住他的腰:「程,不要去,他們恨你,一定會殺了你!為什麼你要為了一個女人找中情局,莫斯科有很多女人,有我,還有你的天下,我們馬上就會除掉中情局的間諜,馬上就能完成計劃了!」
喀秋莎的身體不停抖動著,說話斷續得嚇人。
程牧陽轉過身,把她從自己身上拉開:「立刻回莫斯科,我的事,和你們再沒有關係。」
「不!」喀秋莎忽然從他身上奪下手槍,對準他,「如果你走,我就開槍。你知道,我不會打死你,我只想讓你回莫斯科!」
漆黑的槍口,還有抖動的手臂。
程牧陽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阿曼身邊的兩個人,比了個手勢。他的人是絶對服從他的,哪怕知道他去找死,也絶不會允許有人拿槍威脅小老闆,這絶對屬於家族榮譽。
「喀秋莎,」程牧陽看著她,聲音已經有些低沉的澀意,「如果你開槍,一定會被我的人擊斃,不要做這個嘗試。」
「程,」喀秋莎知道他說的是真話,手控制不住,卻仍固執地按住扳機,「和我回莫斯科,不要為了一個女人去死。我發誓,你一定會死,你一定是鬼迷心竅了,一定是……你會後悔,絶對會後悔……」
她語無倫次,不斷有熱淚滾落。
他只是後退了半步,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槍口。
「喀秋莎,你問過我,到底喜歡不喜歡女人,記得嗎?」他的聲音有著莫名的溫柔,卻不是對她,而是對那個心中的女人,「我現在告訴你真相。我,程牧陽,在十四歲以前信佛,十四歲以後,我信的只有她。」
喀秋莎神色絶望地看著他。
她聽不懂,卻看得懂他眼睛裡的感情。
程牧陽已經失去所有耐心,他把槍從喀秋莎手上奪下來。
就在拉起車門扶手時,門卻沒打開,車裡的司機顯然傻了,竟然忘記開鎖。下一秒,程牧陽就已經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用拳頭砸碎了玻璃,抓住了司機的領子:「下車!」司機哆嗦著,解開安全帶。
他把槍扔到車裡,自己也鑽進車裡,很快發動車,從停機坪一路向機場外開去。
喀秋莎神色已經絶望,對著離去的車大聲哭喊:「她一定會害死你的,程,她會和中情局一起害死你!」
絶望的聲音,飄蕩在停機坪。卻挽留不住他離開的心。
阿曼從身後走過來,按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在懷裡:「你不會懂的,讓他走吧。」
程牧陽開著車,時速比來時還要瘋狂,在顛簸的道路上疾馳。他單手開車,想要讓自己思考,可卻明白根本就不可能冷靜。眼前都是南北,是最後告別時她看著自己的神情。他用右手碰了碰自己的襯衫口袋,想到了和她說的話,不禁無奈笑笑,估計是沒有機會買紅寶石戒指了。
他不怕死,只怕他們會為難她。
哪怕要死,也要讓他和她說上幾句話,強迫她答應自己的求婚。
他會告訴她,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甚至不只是愛。南北這個名字,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是他活著的唯一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