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那個滿是上下五千年塵土氣息的家族,應該和這裡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應該每日在青苔蔓延的大宅子裡,臨摹字帖,焚香作畫。
寧皓調出來他的入境信息,用的還是真實身份。
只要有入境信息,就不難查到他。
目的地,也是哈薩。
「同一間酒店,」寧皓笑起來,「和你們馬上要住的酒店,是同一間。都是這次活動的貴賓,這次科技論壇的科學家,或者專業領域的知名學者。」
知名學者?
這個二十幾歲的周生辰?
沙特非常看重這次論壇,特地將邀請來的貴賓安置在王室的酒店。這種不對外營業的酒店,因為招待的貴賓身份特殊,安保也非常嚴格。
進出酒店的人,從論壇開始前兩個星期,就確認了人數和身份。
只有九十六個人,二十六個女士,七十個男士。
程牧陽這一行人,只有他和凱爾入住酒店,表面上是沙特阿美公司邀請的貴賓。而南北和波東哈並沒事先預料到需要參加這樣正式的科技會議,在最後一天,才從奧塞馬那裡得到了特邀信函,成為新增的人員。
四道安檢,十天的行程,所有都在這間酒店開始,也在這裡結束。
他們入住後,當晚就拿到了時間表。
都是學術交流會。
「謝謝。」
南北接過休息室的人遞來的中國茶,看著女士休息室內的二十幾個女士。這裡是女士會廳,男人是不允許進入的,所以,人不多,也自在很多。在開場後,她們可以通過整面牆的屏幕,看會場直播。
南北用餘光掃過身邊的女人,大多是安靜的,有些偶爾低聲交談,用的是通用的英語。內容不外乎是沙特即將落成的國王大學。
按照程牧陽的說法,那個他們想要找到的科學家,一定就在這些人之中。四組莫斯科來的人,早就鎖定了中情局的大致活動範圍,他們再想通過正常渠道離開,已不可能。
所以,中情局一定會讓這個女科學家,混在這群人裡。
因為所有的貴賓,都會在會議結束後,被送到利雅得機場,從王室專屬候機樓離開。
非常嚴謹的行程,也是「那個人」唯一在程牧陽眼前安全離開的機會。
南北在整晚把每個女人的眼睛都記在了心裡,總有區別,總有特殊。程牧陽一行人,只有十天的時間,來找出這個科學家。等到結束,她在會場的直播屏幕上,看到真正的會場裡,程牧陽在和幾個人談笑風生,似在說著什麼有趣的事。
畫面裡的他,穿著簡單卻又嚴謹的黑色西裝,淺灰色襯衫和領結。在幾個身著中東傳統白色長袍的男人身邊,非常顯眼。
南北看了他一會兒,不知他何時會結束這場談話,索性決定先返回房間。
她和幾個穿黑袍的女人,在等專為女士服務的電梯,非常巧合的是,她終於在進入酒店一個星期後的今天,看到了周生辰。他在和身邊的老教授交談著,也是用通用的英語,只是偶爾迸出些像是西班牙語的詞。
「辰,」老教授拍著他的肩膀說,「這裡的國王大學由王室投資,計劃第一期投入一百億美元作科研基金,很誘人,是不是?」
周生辰「嗯」了聲,不太在意地回答:「沙特的目標很明確,想做中東的麻省理工。」
「所以,他們想聘請你,在你畢業後來這裡任教。」
他搖頭:「我不喜歡這裡的氣候。」
周生辰說完,狀似無意地看了眼這些黑袍蒙面的女人。
南北只聽到這裡,就走進了電梯。
電梯裡的女人,一個個離開,她看著跳動的數字,很快到了自己的樓層。門打開時,站在門口的竟然是笑容可掬的周生辰。他看她的眼神,顯然已經透過面紗認出了她。南北走過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弟弟一直很想念你,上一次游輪爆炸之後,他找不到你,哭了一整晚。」
南北「嗯」了聲,笑起來:「我也很想他。」
這個年輕男人,面容很普通,可能就是因為毫無攻擊性的書卷氣息,給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雖然只有一面之緣,而且還是不算友好的接觸。
周生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你這裡非常好認。」
南北恍然。
他又說:「我很好奇,你這次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她很驚訝,他能問得這麼直接。
不過像這種學術論壇,她的出現,的確不會只是巧合。南北有一瞬的猶豫,要回答到什麼程度。如果周生辰是敵,那麼她說什麼都不重要,他肯定知道了很多事。如果周生辰只是個局外人,說什麼更不重要,他一定會避開這麼敏感的事情。
「我來找一個人,」南北想了想,簡單地說,「一個女核科學家。」
「很難找?」
「很難,」南北指了指自己的面紗,笑著說,「你知道這裡的習慣,總有些麻煩。」
周生辰輕點了下頭,說:「祝你沙特之行愉快。」
他很隱晦地避開了這個敏感話題。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南北不無好奇地問他,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不要把我當作周生家的人,在這裡,我就是個受邀的研究員。」他不緊不慢地笑著說,「那次在游輪上,也是因為知道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才臨時決定去船上接小仁。自始至終,你們的世界,都和我沒什麼關係,我來,也只是和老朋友打個招呼。」
如果說他剛才的話,是避開了敏感話題,那麼現在的話,就是很明確地表態,他不會和他們的事有任何關係。
這件事,等程牧陽回到房間,她講給他聽。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我?」程牧陽坐在沙發裡,示意南北走過去,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認真想了想,「應該會相信。我曾經有過他詳細的資料,他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完全是個正常人。」
「正常人?」
南北和程牧陽不同。
因為南淮儘力讓她生活簡單,所以她所知道的一切,僅是出於好奇的興趣。而程牧陽從十四歲踏入莫斯科,就要在那個東歐之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步步都要自己走出來,所以他對於對自己有威脅,或是可能成為潛在敵人的人,都很瞭解。
「他智商很高,非常高,一直以來的生活,似乎只和科研有關。」程牧陽笑起來,兩隻手臂把南北摟抱著,隨手拿下來自己的領結,解開襯衫的領口,「今晚阿美公司的人也提到,他是這次貴賓裡沙特非常看重的人。所以他的出現,應該是個巧合。」
「有意思的人。」
「是很有意思,尤其他收集的那些吳歌刺繡屏風,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是啊,浮世繪春圖,」她用手指輕戳他的手心,「你當然印象深刻。」
程牧陽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手指插進她的長髮,順著一路捋順到髮梢:「宿昔不梳頭,絲髮被兩肩——」說完,手又從她的腿滑下去,抓住了南北的腳踝,「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流氓。」南北笑著,拍開他的手。
她可是記得這四句,就是他在船上,用來揶揄自己的淫辭艷曲。
他笑一笑,把微型電腦拿過來,放在南北的腿上:「今天我們拿到了所有女嘉賓的影像資料,不過都是蒙面的。寧皓也查到了那天那個時段從機場出來的人,鎖定了四個。」
程牧陽邊說著,邊給她看照片。
四張大同小異的黑紗蒙面照。
「有沒有印象?」他問她。
「這四個?」南北迴憶今晚見到的那一雙雙眼睛,「我都見過。」
她的記憶力素來好。
只要用心,記住二十幾雙眼睛並不是難事。
更何況這四雙眼睛,都很特別,區別也很大:嚴重的魚尾紋、藍色的瞳孔、眼角有痣,還有一雙純黑色的眼睛。
如果鎖定範圍,想要找出「那個人」並不難。
程牧陽把她放到沙發上,和服務生要了中國茶。
因為是華人面孔,他們在這裡很受禮遇,甚至連茶也是精心準備的。服務生把茶放在她的面前,青瓷茶杯裡,正在慢慢綻放開很大的一朵茶花,芳香清淡。
茶,不見得多名貴,可這心思,卻讓人很舒服。
南北端起來時,服務生已經退出房間,可還沒喝兩口,就有人又輕叩著門。程牧陽走過去打開門,身穿白色長袍的貴賓招待人員微微欠身,用純正的英文平鋪直敘地告訴他們,首都利雅得和哈薩同時出現了爆炸案,活動主辦方非常震驚,立刻安排這次的貴客離開哈薩,前往首都利雅得。
他說話的時候,能聽到臨近幾個房間門口,都傳來同樣禮貌的聲音。
也是同樣的說辭。
看起來是非常嚴重的爆炸案,如此有禮貌的沙特人,也僅給所有人留了三十分鐘。為了方便保護客人行程,主辦方並沒有安排每人一輛車,而是為女貴賓安排了一輛,男貴賓安排了三輛車,在重重保護下開往首都利雅得。
程牧陽關上房門,南北已經放下茶杯:「剛才那個人說,這次會議延期,所有貴賓都可以在明天開始自由安排行程。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也是程牧陽所擔心的。
他不可能在沙特境內,同時綁架四位貴賓,尤其還是這麼重要的論壇。
十天縮短為一天,他必須在去機場前,找出這個女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