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放肆的目光也只是一瞬間,見到褚忘上樓便及時收了回來。
褚忘因著與鄭東兄弟實在是不相熟,也沒有什麼可談的,方才在言語之間鄭東似乎總是在詢問著關於自己兄長的事情。
自己從小就被娘親耳提面命,不可借了父親兄長的名義在外胡作非為。褚忘一直牢記,自然也不能跟並不相熟的外人提起自家兄嫂的事情,心內升起了淡淡的反感。
現在在酒樓遇到家嫂,她又是不願被認出還是早早離去的好。這麼一想酒過三巡,也是可以不失禮的離開了,於是向鄭東二人辭行,先行離去了。
待得褚忘離去,那個名喚鄭東的低聲道:「沈大人,這人也不開竅,虧得先前還以為那褚家冷落了這庶子,他難免伸出外心來,我看先前的心思儘是白費了……」
沈如柏卻斂著眉眼到:「南宮大人既然埋下了這步棋,倒也不指望一時有了什麼眉目……你來此處甚久,知道這裡可有女學? 」
鄭東想了想道:「聽說城裡有個箐胥書院風頭正勁,裡面有個女學子小小年紀竟然將南宮大人的壓水器改進成了抽水器,解了北地的旱災之急……哼,不過是沾了我師父南宮大人的光吧了,這等偷學伎倆當真是可恥至極! 」
沈如柏沒有說話,又問道:「可知那女學子的名姓?」
「聽說是褚勁風的遠房表妹,名喚『劉魚兒』。」
「劉魚兒?」沈如柏輕輕地咀嚼著這個名字,眉頭不由得緊鎖。
「沈大人,此處乃是褚勁風的地界,我們不宜久留。還是趁早尋了太子,趕回萬州去吧。」
沈如柏半閉著眼,隱約能聽到隔壁雅間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雖然隔著一個過道,可是他還是能準確地捕捉到究竟哪一個才是她的聲音。
就好像方才,樓梯裡才傳來她的聲音,他便能一下子聽出一樣。雖然是隔著門縫。但是她那嬌俏可愛穿著一身月白學子儒衫的模樣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麼久一直在夢裡才能相擁的人,驟然出現在眼前,沈如柏只覺得自己的喉嚨似乎被什麼狠狠抓住了一般。
梳著平頭髻的她,一身的輕靈哪裡會讓人察覺到她已經嫁為人婦了?倒是讓他想起自己初次見到她的情形。
那時的若愚,只有十二歲的年紀,也是這一身的學子儒裝,背著小小的書箱,一路跳躍地從書院裡跑出來,大眼閃著明媚的波光,那笑容竟是讓人覺得熱鬧的街市驟然安靜下來,他的眼裡也只能容得下她的倩影。
後來,李家招贅,條件苛刻。可是他卻不顧兄長與母親的反對,請了媒婆前去說和,一方面固然是有借力李家,重整沈家之意。但是更重要的是,是他認定了若愚此生只能是自己的女人。
可惜的是一步錯,步步錯,如今沈家雖然漸漸恢復了昔日之勢,可是他卻將自己的最心愛的女子拱手讓給了他人……
沈如柏刻意忽略了嘴裡的酸澀,與鄭東一同離開了品香樓。
再說若愚於兩位小友品嚐著這裡的招牌醉蟹,簡直覺得少女爛漫的時光真是太美好了!
解開蟹蓋,滿滿的蟹黃,混合著特製糯米酒的清香,簡直是沁人心脾。
蘇秀一連扒了三隻個頭碩大的醉蟹,將蟹膏與蟹黃挖出來,裝在一隻小碗裡,然後若愚便可以將臉兒埋在碗裡,美美地吃上一大口。
小涼與青兒表示,這個吃蟹的法子很過癮,便也依法效仿。
若不是蘇秀擔心著女孩家吃多了這性涼之物不好,估計三個少女能吃完一罈子的醉蟹。
還有那道醬糖排骨、水晶肴肉也都得到了好評。
待得幾個人吃完,若愚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轉頭對蘇秀說:「讓店家再裝一個食盒,除了醉蟹和排骨,再點上一個八寶獅子頭,外加松鼠鱖魚。吩咐廚子要多放些鹹鹽醬油……」
蘇秀笑著道:「可是怕晚上還想吃?到時候叫小廝來買便是,現在帶回去放著豈不是失了味道?」
若愚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不是,是要給褚哥哥送去的,他今日要在兵營食飯,現在給他送去,時辰正好!」
蘇秀也是猛一醒悟,可不是!小夫人乃是隨了江南的清淡口味,她特意吩咐加些鹹味便是想到了司馬大人口重的緣故。想不到一直如同懵懂孩兒一般的夫人,現在倒是漸漸心細,知道照拂著司馬大人了!蘇秀笑著叫來小兒,命他依著吩咐準備菜品。
待得四層的大食盒裝滿了。又送了小涼與趙青兒回去,若愚這才坐在馬車一路來到了城外的兵營。
若愚是第一次來到兵營探視夫君,探出頭兒,好奇地張望著那高高的營門。
可是這兵營裡的主將們儘是認得這位李二姑娘的,當初因為輜重延誤可是害得他們吃盡了苦頭。
所以當司馬大人的婚訊傳來,滿營的將士先是替司馬欣喜,待得聽聞迎娶的乃是李家的二姑娘時,簡直是面面相覷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等到這位禍水真的兵營裡時,往來的將士們算是徹底的心死,司馬竟然真的娶了這小娘皮!
一時間個個冷著面孔,面無表情地瞪著這位司馬夫人。
他們的司馬是個什麼脾性,只要是在兵營裡待過幾年的都知道,乃是最不懂得風情的,當年那金枝玉葉的平遙公主簡直倒追著跑掉了幾雙繡鞋,都沒見司馬給過好臉兒。
年前這李若愚犯了事兒,雖然後來倒是識趣地自動入營請罪,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可是盛怒中的司馬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不是照樣派人殺了馬燒了車嗎?
那個李若愚當初走出兵營時,可是灰頭土臉的。誰承想,司馬去了一趟江南,竟然將這喪門星給娶了回來。
不過司馬大人一定是覺得之前的責罰太輕,才將這桀驁不馴的婆娘娶回府裡慢慢地收拾吧?
若是若愚皆是記住了前塵,此時站在這當初斬馬燒車之處,又被眾人這般不懷好意地瞪著,再怎麼鎮定,臉上也會有幾分難堪之色。
可是現在這位小夫人,乃是天地間最不憂愁的,一雙大眼兒好奇地打量著兵營的邊邊角角,無論見了誰都施以甜甜的微笑,加上她這一身儒裝,活似闖入了狼群的小鹿一般,渾然不知一個「怕」字。
沒走幾步,恰好看見了姐夫劉仲,他一看若愚是來給司馬送吃的,便親自給她們引路,一路來來到了兵營的大帳裡,他在江南兵營是閒散慣了的,仗著自己乃是司馬連襟的身份,也沒通稟便一頭闖進去,笑著說:「司馬大人,看誰來了?」
當若愚探頭探腦地走進來時,褚勁風冷冷地抬起頭來,看見她時一愣:「你怎麼來這了?」
若愚壓根無視在大營裡正繪製文書地圖的幾位將軍,一路小跑地來到了褚勁風的書案前,趴在書案上伸著脖說:「猜猜我給你帶什麼了?」
這清亮的聲音簡直讓大營裡的親兵,將軍們都抬起了頭,心內不禁詫異:這時哪門子的家規?
竟然入了兵營也不向夫君請安,就這麼旁若無人地趴伏在了司馬大人的書案上。
司馬大人跟一般草莽武夫可是不同,他雖然是武將,到底是出至一等公侯之家,言談舉止裡還是透著與眾不同的文雅的,正因為如此,漠北兵營裡的章程制度也更加嚴苛,從來是不容許下屬與上司大呼小叫的舉止。
可這商戶女倒好,竟然在司馬大人的下屬面前如此無禮,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難道當這裡是司馬府的後宅嗎?
果然司馬陰沉了臉,等著那無禮的女子道:「你不是哭喊著非要上學的嗎?這個時辰來這裡,可是逃學了?」
若愚趕緊站直了搖了搖頭,:「夫子生病了,所以散學的早,我跟小涼還有青兒她們去了酒樓,吃完後又裝盛了一食盒給你送來,現在就吃好不好,一會涼了便失了味道了。 」
說完便揮手叫身後的小廝拿來的食盒,自己挽了挽衣袖,將一盤盤的菜餚擺在了褚勁風放滿了文書軍符的書案上。
有些盤子灑了些油出來,一個個油印子將幾分剛剛寫好的文書沾染個徹底。
下面的將軍們倒吸了口冷氣,要知道那幾份文書可是司馬大人方才埋首寫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寫完準備裱糊在奏摺夾裡,呈交給皇上的啊!
天啊,那麼細細的小胳膊,這是要拽了猛虎的鬍鬚,扯了猛龍的逆鱗啊……
可是更讓眾人看掉了下巴的是,褚司馬只是微微皺著眉,然後心平氣和地伸手將那幾盤菜品下的文書撤到了一旁,然後便抬頭衝著他們說道:「諸位將軍都忙碌了許久,本座的夫人親自帶了佳餚前來酬軍,諸位也品嚐一下吧!」
司馬大人發話,幾位將軍自然是要謝過司馬夫人的一番心意。
李若愚也是高興地眼睛亮亮的,暗自得意自己當時又多叫了幾樣菜品。不然,這麼對多的大漢豈不是要不夠吃了嗎!
下面的兵卒搬來了兵營裡的通條大長飯桌,有拿了幾張椅子,因為已經是到了飯點兒,所以兵營裡已經燒製好的晚餐也端了上來。乃是爐膛裡貼著烘烤好的臊子餅,還有滿滿一大銅盆的大塊豬肉燉長茄。
因著大營裡的都是將軍,這伙食便是軍營裡最上乘的了,普通兵卒的燒餅裡可沒有醃製好的臊子,燉菜裡的豬肉的份量也少很多。
若愚帶來的水晶肘子很得大家的鍾愛,魚肉一類的菜都被很快吃完,只有那道美味的醉蟹,卻是甚少有人問津。
要知道這些都是整日流汗的武夫,餓了講究的是大口地食肉進飯,來個快速食飽,哪裡有那婦人一般的閒情逸致,慢慢地剝蟹來吃?
若愚發現褚哥哥在這兵營裡吃飯的速度,也比在府宅裡快了好多呢!她便學著蘇秀先前伺候著自己的樣子,用小手一點點地撥開了兩個醉蟹,將膏肓用小竹勺刮入碗裡,待得積攢了慢慢的一小碗時,才舉著滿滿一勺遞到了褚勁風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