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脆亮的實在是震著了酒樓上的三位酒客。此時已經入了深夜,梆子都敲了幾輪,品香樓自從開業來,頭一次在這個時段迎來了一位女客。
只見那嬌人裹著件雪白的裘氅,頭上簡單挽了個大髻,精巧的下巴陷在柔軟的皮毛裡,顯得五官愈加楚楚動人,那小臉也顯得愈加小巧。她似乎壓根沒有覺察到自己此時出現在這兒是莫名的違和,只是瞪著烏黑的一雙大眼兒,冒火地看著那舞姬。
本來若愚聽得褚哥哥喝酒去了,便自作罷。可是躺在床榻上卻輾轉反側,她懊喪於自己的粗心,若不是姐姐提醒,壓根沒有發現夫君的悶悶不樂。
仔細想一想,今晨出府時,他也沒有依著慣例親一親賴床的自己,更加沒有伸進被窩裡捏著她的小屁股叫她小懶貨……
難不成就是因為被別的男人碰了,她便不是他最愛的娘子了?
細細追思這一天竟平白短少了不少的甜蜜,這麼一想,竟覺得嘴裡都是苦苦的,便再也睡不著。
左思右想,總算尋到了一個正經的藉口——自己的肚子有些發餓,正好去品相樓要一盤醉蟹吃吃。
這藉口找到了,便忙不迭地叫蘇秀給自己穿衣打扮。蘇秀怎樣也勸不住,又想著品香樓離此不遠,反正司馬大人在酒樓,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便還要煩請大人處置妥帖。
那若愚到了酒樓之下,抬頭一望,發現這深夜的品香樓與白日截然不同。門口高掛著一人多高的綵燈,一入門口便可以聽到二樓傳來悠揚的樂曲聲。一樓的侍衛是認得夫人的,任她一路上了二樓,哪裡想到,這一入眼的竟是晴天霹靂。
只見一個妖嬈的女子竟是身體扭成了三段,薄布包裹的豐滿胸脯在褚哥哥的胳膊上來回的磨蹭。穿得這般少,難道不能嗎?那摟著的是她的胳膊好不好,今晚自己還沒有摸到呢,竟被個滿臉刷著鉛粉的女子拔了頭籌。
當下怒由心生,便是堪比小張飛的一聲獅吼,果然這一聲威力極大,那三個已經半醉的男子抬起頭齊刷刷地望向她。
太子率先笑開了,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身旁的司馬大人心內的苦楚,這時值深夜,家有嬌妻,卻夜不歸宿,必定是心中憤懣難抑。可是這位司馬夫人也太出人意料,竟是因為丈夫不歸,一路尋到了酒樓之上。這叫司馬大人的男兒臉面放在何處?
太子向來是會看戲的,自然是悠哉悠哉準備看戲。
李若愚可不管那個,蹭蹭蹭幾步走到了司馬大人面前,猶如戰鬥中的小狼狗一般,上前一把便將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舞姬推開了,然後一屁股坐在舞姬剛才做的圓凳之上,單手攬著哥哥的手臂,將那酒杯直直送到了司馬大人的嘴唇旁邊,那酒杯撞牙的聲音聽到一旁的關霸都如忍不住一捂嘴,覺得牙根痠痛。
褚勁風被撞到了嘴唇,不禁微微一躲,蹙眉問道,:「你來這裡作甚?」說完,便凝眉瞪向護送若愚過來的侍女護衛們,冷聲喝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這是什麼時辰了!競放著夫人來這!一會回府,各自領罰去!」
被推開的舞姬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聽了司馬大人的話,才恍然上來的這位嬌俏一身貴氣的女子就是司馬大人的夫人。
聽聞這位夫人心智不甚健全,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像司馬大人這樣位高權重的,在外吃酒到深夜豈不乃是常事?身為堂堂朝中大員的正妻,行事卻是這麼小家子氣,居然不顧自己的身份和矜持,親自追攆到酒樓上來,。
如今再看,司馬果然如預料的那樣勃然大怒,便是忍不住低頭嘲諷地竊笑,這心內頓時有了底氣
此時關霸和太子看著,褚勁風就算有心拉著若愚回府,也下不了檯面。軍營中的男子從來沒有哪個懼怕妻子的,自己若是此番回去,豈不是開了先河?再說這個小女子,真是越發的無法無天……當下便又冷聲對著她道:「時候不早了,還不快早些回去。」對著若愚身後的侍女護衛們說道:「還不快送夫人回府。」
可是看著褚哥哥這般惱火,若愚心內不禁一酸,略微苦澀地想到自己端的酒褚哥哥看都不看一眼,難不成只有那個女人端來的才好喝?想到這,她重重地放下了酒杯,站起來大聲道:」不要亂罵人,要過來的是我,又幹他們何事?你若不回去,我便也不走,倒是要看看這酒樓上可有什麼好的?」
褚勁風聽了這話,臉更加陰沉,可偏這時,那舞姬也是不識趣,竟是拿出了自己往常接待那些鄉紳時被正室尋門上來時的做派,便是笑著說道:「這裡是大人老爺們飲酒解悶之所,在座的各位皆是朝中重臣,日理萬機,這睏倦乏累了,來這裡消遣一二也是平常。再說了,這裡又不是青樓妓所,也不過吃酒賞舞罷了,夫人何必這麼小氣,還是快些回去休憩,若是睡得晚了,傷了肌膚的顏色就不好了。」
這話一說完,連站在若愚身後的蘇秀臉色都變了,這酒樓哪裡請來的舞姬,竟是這般沒有眼色,此時哪有她說話的餘地。可是,還沒等她出言申斥那女子,小夫人那隱忍了許久的火氣卻被她尋釁挑事的話一下子引著了,竟是順手端起一盆熱湯朝著那舞姬潑灑了過去,直燙的她哇哇亂叫,然後便將那盆子扔甩到了地上,櫻唇裡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那臉色緊繃的樣子,赫然有幾分司馬大人的氣勢,只是眼角都是紅了,倒像她被熱油潑面了一般。
褚勁風也是被若愚的臉色嚇了一跳,酒醒了大半,此時竟然是隱約有種見到了以前那清冷孤傲的李二的錯覺。那俊臉並更加肅殺了。
關霸還算有眼色,瞪眼朝著那女子喝罵道:」哪個樂坊出來的,竟是沒有半點規矩,來人,將這賤婦拖下去掌嘴!」
那舞姬哭喊著被一路拖拽下了酒樓。便只剩下這對冤家夫妻互相瞪著眼兒。
李若愚此時心內的委屈已經盡數轉化為滔天的怒火,眼裡鼓脹得發酸,自己也不過是被迫得讓南宮雲輕薄了手腳,可他倒好,竟然氣悶得因此不理自己,跟狐朋狗友到這和一身香臭味的女人卿卿我我,這心內有種從來沒有的苦悶,只覺得要是不發洩一下,自己就難過的要死掉了。一時間,竟是忽然想到了她曾經見過趙青兒的娘站在庭院裡罵那酒鬼丈夫的情形。
當下直氣得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著褚勁風的鼻子晃了晃,那流暢的市井街罵便行雲流水般地吐了出來。
「二兩黃湯入肚,便識不得誰是你的娘子嗎?多多喝些,橫死在這酒樓上,倒是能訛一副壽材,少花些銀兩!莫要回家了,便是回去了,也不給你開門!」說著,又望向一旁瞪大了眼的太子,怒氣衝衝道:「一準兒是你又帶壞我的夫婿,整日裡只知道喝酒專營女子的褲襠,要不是頂了太子的名頭,便是立在街頭,連賴疤的狗兒都懶得看你這紈袴一眼,還總是想著叨擾我的夫子,夫子認識了你,也是被迫踩了熏臭的狗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待得暢快淋漓的罵完,司馬小夫人長出了一口心內的郁氣,也不管身後侍女們彷彿被雷劈了般的驚詫表情,便是旋風一般扭身下樓上馬車,瀟灑走人了。
關霸只覺得臉頰的肌肉都緊繃得顫抖了,今日就是沒看黃曆,頂了個大大的「凶兆」出門玩命!
白日被佳人嫌棄了功夫不說,晚上喝點酒消散下心情,卻親眼目睹了主公與太子被個小娘子羞辱得連渣都不剩……
事關國威,主公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不會痛下殺手,宰了自己滅口吧?可是太子呢?會不會賜下毒酒賞自己個全屍?
太子也真是被李若愚罵到了痛處,那周妙玉乃是他心內說不得的痛楚,原本悠哉看笑話的臉頓時變得有些黑紫。他自幼被立儲,就算接受太后與皇后的申斥,也是言語有度的。這般被粗俗地罵得連賴疤兒狗都不如,真是這位皇子生平第一次!
他靜默地飲了一杯酒,抬眼望向了大楚的司馬,看他那臉色,似乎也是未脫離震驚,想必生平也是頭一遭被罵得狗血淋漓……
三人皆不說話,都是默默地看著眼前的菜品,被個嬌俏的小娘子擠兌在了千尺的高台上有些下不來。
最後到底是司馬大人說話了,向太子拘禮道:「臣請殿下息怒,臣的妻子乃是摔壞了腦子的痴兒,這頭腦不靈光的人說了些不得體的,還望殿下恕罪……」
這台階還算好下,太子當下揮了揮手,淡然道:「本王自然是不會跟尊夫人一般見識,只是……這生了病還要及時醫治,多喝些湯藥……免得加重了病情……」
司馬陰沉著臉抱了抱拳,便是先自告辭還家照顧病重的妻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