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李若愚這一場彆扭鬧得深沉而綿長,竟是到了連看都懶得再看司馬一眼的地步。

若惠這才發現自己妹妹看著懵懵懂懂,但是飲起醋來卻是不輸給自己的。趁著司馬不在府裡的功夫,她陪著妹妹在暖閣裡玩花牌,藉著機會也是勸慰妹妹兩句:「不過是一起飲酒罷了,你這臉子掉得快要拾不起來了,若是司馬因著這跟你鬧得生分了,真在外面找了個,到時你可是眼珠子哭掉都來不及的。」

說到這,她便想起了自己的機遇,喟然嘆息了一口氣。說到底,她與劉仲的這場姻緣,自己也是有錯處的,只因為自己太過爭強好勝,凡事都想咬個上句,才導致夫妻二人漸漸離心,愈走愈遠。她不希望妹妹步入自己的後塵,這才出言勸慰。

再則司馬出身不差,乃是世家子,論身份地位豈是劉仲一個小吏能比的?現在是與妹妹新婚,夫妻感情正濃,將來若是招納幾個妾室,誰又能說出哪個錯字來?

若愚聽了姐姐的話,卻是略覺困惑地抬起頭來:「姐姐你因劉仲納了那樣的妾室而怏怏不快,而又寬解我要容忍了褚哥哥的逢場作戲,這是何道理?」

若惠被問得一時回答不出,嘆了一口氣道:「所以我當初才只選小吏,絕不敢奢求嫁入王侯之家。可你卻是跟姐姐不同,既然邁過了門檻,便要受著王侯之家的規矩。除了當司馬是你的丈夫,也要想著他是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可不能像姐姐那樣,只將那情濃時許下的一生一世當成真的,倒是白白傷了心。

咱們李家也不能再出個和離的女兒了,不然讓娘知道可不是要活活的氣死她老人家?」

李若慧一直未敢將自己與劉仲和離的事情告訴身在南地的娘親知道,所以少不得給自己這愣頭青樣的二妹多提點些,不然再跟司馬大人這麼鬧下去可真要了老太太的性命。

若愚卻不愛跟姐姐說這些,撲在姐姐的懷裡,拱著說:「他不要我了,便與姐姐為伴,有什麼可稀罕的!到時若愚做艘結實的快船,姐姐與我,還有娘親和弟弟,一起四處周遊,豈不瀟灑?幹嘛要憑白受些不認識女人的閒氣?」

若惠一看妹妹撒起嬌來憨態十足,卻油鹽不進的模樣,也是拿她沒辦法。若愚在她懷裡拱了拱,突然抬頭問道:「姐姐,怎麼這幾日聞不到你身上的香味?若愚還想向你要一些熏染一下。」 若惠開始沒有明白若愚說什麼,直到聽她提及那日去酒樓攪了太子的酒局,發現關霸身上也有類似的香氣。若愚覺得他一個男人居然也染熏香,真是有些暴斂天物。

李若慧聽到這裡,登時明白妹妹說的香原來是自己那日被關霸輕薄沾染上的。臉先是一紅,轉瞬又變成了白色,當下便是打岔了過去。

若愚倒是沒有發現姐姐起伏回落的心緒,一時牌局散了,姐姐要回去看顧孩子。她也回到院裡休憩去了。

主子這般清閒,那幾個大丫環們就沒有這般好命了。這幾日入了冬。依著慣例,是軍營裡發配冬衣的時節。

因著邊關戰事,驟然增加了許多的軍士,可是朝中的冬衣卻是發配不夠及時。褚勁風心知朝中人浮於事,等著他們發冬衣,只怕將士都要凍死大半了。於是自己出了銀子採買了大批的布料棉花,給府郡內各個宅院裡下達了任務,各個府宅裡都要按人頭數,為軍營的軍爺趕製一批冬衣出來。

布料棉花都是各府派人去軍帳裡按著數額領取的,只需出些人力,也算是對邊關戍守的將士的鼓舞了。

司馬府裡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是領了份額的,就連李若慧也是閒來無事趕製了兩件出來。滿府裡的女眷裡也只有李若愚得了空閒,沒有劃得女紅任務。

所以李若愚睡了一覺起來,趴在軟榻的窗戶上隔著窗戶縫,看到蘇秀和攏香幾個大丫環在院裡鋪了蓆子,然後在裁好的布樣上鋪絮著棉花。

這鋪棉花是個精細的活計,需要各處均勻,薄了不禦寒,厚了活動變得不方便,但是一件冬衣的重量又是定額的,交了軍差時是要每件衣服上秤去量的,免得有些愛佔便宜的人家趁著做手工時剋扣了棉花。

所以蘇秀她們都是將棉花扯成小塊,一點點地鋪排上去。今日陽光正好,飛揚的細碎棉絮有時候被一陣微風吹起,真好似紛飛的白雪般,煞是好看。

若愚便是看著那飛絮痴痴的笑,突然她發現蘇秀攏香二人竊竊私語,似乎在說著什麼逗人的話題,然後各自拿了折好的櫻花汁染色的小信箋,將它摺疊成了「又」字形,然後二人抬頭望瞭望,四下無人,便偷偷埋進了棉花,然後補上佈面便準備走針縫合。

這下可是挑起了女主子旺盛的好奇心,便踩著蜀繡綴著兔絨的便鞋,悄悄走進院子裡,繞到蘇秀的背後突然大喝一聲,嚇得兩個丫頭的陣線差點戳中了手指,頂針也是飛得來高。

趁著這個功夫,若愚眼明手快一把便拽出了其中一張小信箋。只看那攏香臉變得通紅,懊惱地喚了聲:「小姐!」

可惜從江南一路而來的情誼,也阻擋不了李若愚旺盛的好奇心,當下便拆開了那信箋一看,竟是一首期盼兒郎旗開得勝凱旋歸來,在來年的織女節花橋相會的情詩。

原來這次製作冬衣的主力,乃是各府宅裡的丫鬟婆子。婆子們還好說,按部就班地完成便好,可是這些個府宅裡的侍女們一個個都是恨嫁之身,在這宅門裡聽差的,將來就算被放出府去,怕是也過不慣那小戶的生活。

容貌較好的丫鬟,在大宅門裡有幾個還是清白之身?就算混好了的,弄得個姨娘的身份,混得不好的,落個通房的丫鬟,熬度得便有些尷尬了。不過將來若能放出府去,嫁給個軍爺倒也是個不錯的出路。所以,最近各個府宅的丫鬟,都流行一種新戲法,就是親筆寫下一張信箋,約定個來年七夕節的時日,到時便可藉著游花街,看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若是九死一生,榮歸故里,還是尚未娶親的才俊,豈不是天作之合?這法子甚妙,因著七夕節之時,未婚的男女皆可出街道巡遊,就算是定下約會也不算違背禮俗。

蘇秀剛開始是不願的,但是經不住攏香的攛掇,最後到底是動了心思,忍不住寫下了一張信箋,沒想到還沒等埋入棉衣,就被小夫人發現了,兩個丫鬟的臉騰的飛紅一片,只能眼睜睜看著夫人讀著自己的信箋,真是跳井的心都有了,當下便是跪下向夫人求饒道:「奴婢該死,再不敢了,還望夫人莫要告訴司馬大人。」

若愚自然是不依不饒,非得弄清楚個緣由,當聽得攏香蘇秀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埋信箋的緣由之後,便起了豔羨之心,只覺得這當丫鬟都比做司馬夫人來得生動有趣,、

自己生平最大的缺憾,就是做姑娘時也沒有花前月下,柳岸梢頭之時,混混沌沌就被司馬哥哥娶進了門裡。

想到這,就覺得自己竟連街頭肉鋪的趙青兒都不如,都沒有個被情郎私會,偷親小嘴的經歷。再以回想,自己的荳蔻年華真是陡然失色,枉為女人一遭。

於是,非但沒有責備兩位丫鬟,反而慫恿著她們趕緊將信箋織入棉衣裡,然後張羅著自己也要領取布料棉絮,縫製冬衣。只可惜,堂堂司馬夫人,在做箐胥書院的學子時,那女紅一課便是經常翹掉,如今荒廢了數月,再撿拾起針線,豈是個「拙」能形容的?

好不容易在攏香的幫助下,剪好了布樣,填好了棉花,便將兩位侍女趕出臥房,自己執起毛筆,咬了半天筆頭,提筆寫下一行詩句:

戰馬飛蹄錯花期,

紅萼滿枝無人憶,

願君驍騰驅韃虜,

漫山英落相逢時。

寫完了之後,若愚小心翼翼地吹乾了信箋上的墨汁,又打開了梳妝匣子,單取了胭脂,挑了些玫瑰膏泥,用長甲挑了些茶杯裡的水出來,將膏泥在硯盤裡稀釋了之後,單取了蟹爪工筆,用那胭脂紅在信箋下面的落款處臨摹了一朵半開的紅杏花出來。

這生平的第一首情詩寫得都也通順,若愚倒不是起了出牆之心,只是一時感慨自己少女生涯的不圓滿,只寫了封情詩,入了那軍衣中,若是被哪個才俊得了也能鼓舞下士氣,況且她沒有寫下相約的時日地點,也不算是有失婦德。待得胭脂也乾透,若愚便喜滋滋地將信箋折好,準備埋入棉衣內。

但上天有眼,饒得過誰?

也是因為剛才驚嚇了自己那兩位忠心耿耿的侍女,這現世的報應立刻就來了。還沒等埋入進去,兩根長指便伸了過來,夾住那信箋,打散開來,幾下便盡入了一雙俊目裡去。

「娘子的文筆幾日不見,又精進了許多……可見我交到書院的學費,倒是沒有打了水漂。」褚勁風的臉上也看不出喜怒,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