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若愚拿著書的手一頓,微微抬眼道:「建州?」

攏香點了點頭道:「聽說平遙公主新近迷上獵熊,可是如此凶獸必須得有猛將隨侍左右,所以倒是邀請了許多的武將去陪伴公主左右……司馬大人也得了邀請……」

若愚一時間低著頭不知在想些著什麼。到了中午,晨時下的雨總算是停歇了,屋外有些清冷,只有那細碎的雨滴無力垂落著地上的青石。若愚套上厚厚的夾著薄棉白襪,在衣裙外罩上狐皮的大氅,蹬著木屐,在攏香的攙扶下,踏上馬車,帶上幾個僕人準備趕往船塢。

李家的船塢緊靠著聊城的昌盛碼頭。南來北往的客船、貨船常常泊靠在碼頭,讓船上的客人可以下來走動走動,同時補給飲水,再採買些蔬菜米面。

若愚來到碼頭時,恰巧李家一艘運載著訂購瓷器的大船來到碼頭,她便下了馬車自去驗看那瓷器的成色瓷胎。下了馬車,剛行了幾步,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若愚扭臉一看,正看到本該在船塢裡跟老師傅學習製造模型的賢哥兒坐在一個歲數彷彿的孩子身上,揮著小拳頭向身下孩子身上打去。

若愚見了,連忙命人上前將兩個孩子分開。待被打的小孩從地上爬起,若愚才發現居然是沈如柏大哥沈如松的幼子。當初李沈兩家交好時,那沈家的大爺帶著孩子回來省親,兩個孩子經常一起玩耍。若愚卻不知為何本該在京城的沈家大爺的兒子卻出現在了聊城的碼頭上。

賢哥看到姐姐過來,收起了高舉的小拳頭,也顧不得拉扯快要掉下的褲子,如見了主人的小狗一般撲到若愚懷裡告狀。

「二姐,這沈家的小混蛋,方才口出不遜,只說咱們家是滿門的下堂婦,說你是被二姐夫也休回了家中。那沈博被打得滿臉青紫,只拽著衣袖,嗚嚥著擦著大鼻涕,不服氣道:「我說的俱是事實,怎的上手就打。我爹爹在朝中做大官,你打了我,我要讓爹爹抓了你全家去坐牢。」

若愚覺得這孩子之言,絕非空穴來風,當下問道:「你這孩子,又是聽何人所說?」

原來,那沈如柏自從傷腿之後,一直傷處未癒,又因為這事與自己的妻子白家三小姐生了間隙,終日在府內不得安寧。

白家這一年來仗著權勢控制了大半的航路,江面上白家的貨船往來不斷。一方面來往各地從不向官府繳銀納稅,一方面又不斷提高貨物價格,讓各地的物品價格皆是不同程度地上漲,兩管其下,為白家賺進了數不清的錢財。可是百姓卻因此怨聲四起。

太子登基後,一心要有番作為,便盯上了白家,準備殺雞儆猴,樹下新帝的權威。沈如柏既是白家的女婿,又深知船運,新帝倒是未因他的傷腿而罷免官職,只是溫言勸慰,許下了重重的好處,期望他能『棄暗投明』,命他全力核查船運納稅的事情。

白國舅起初對此事一笑置之,既然是自家人來查自家事,自然便是天下無事了。怎奈白家子弟眾多,對沈如柏剛入白家,便藉著勢爬上高位十分不滿,而白家長輩也不喜自家在朝堂上被一個晚輩壓下,紛紛進言,白國舅慢慢便對沈如柏也是心生忌憚。

沈如柏對新帝剛登基就對付權臣強戚並不看好,不想夾在皇帝和國舅之間受罪,便藉口養病,回了老家。沈家大哥沈如松如今也入朝為了官,不便離開,眼看著年關將近,便讓弟弟夫妻倆將自己的妻子兒子帶回老家,在母親面前進進孝道。

沈博兒少年心性,十分貪玩,下了船便在碼頭上奔跑玩耍,卻是撞見了賢哥兒。李沈兩家如今反目,兩個孩子自然是不會說什麼好話,說了幾句,沈博兒便將聽到的司馬大人休了若愚的話說了出來,賢哥兒大怒,便打了起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呼喚聲。一位中年美婦,急急地跑過來,嘴裡喚著「博兒,博兒」。這婦人不是旁人,正是李若愚無緣的前婆婆沈喬氏。

沈如柏下船時腿傷復發,疼得不能行走,便是用擔架抬了下來。沈喬氏一看好端端的兒子,如今竟然是這般淒慘的情形,自然是悲從中來,當場便哭得不能自已,一時間場面太混亂,竟是沒有看顧住小兒,讓他自己先跑了下來。

可是轉眼兒的功夫,好端端的哥兒,竟是被打得臉紅了一片,身上的錦衫也被扯開了大口子。只坐在地上嗚嗚的哭。

而那老遠便看見騎在博兒身上的那個小霸王倒跟受了委屈似的靠在他二姐身上裝乖巧。

沈喬氏原本就是看李若愚不順眼,只是李家這位二小姐為人清冷,與自己兒子相處時也處處壓制他一頭,氣場大得讓沈喬氏不好拿準婆婆的架子。

可是現在雖然聽說李若愚會來了,卻不知她已經恢復了神智,只當她還是那摔傻了痴兒。

當下便怒罵道:「你們李家除了痴傻,還有瘋狗不成?我們博兒才下了船,怎麼出手便打?」

說著便揮手叫身後的家丁過去,要先將那賢兒拽過來梳理一頓。

一旁的李家船工哪裡能讓小少爺吃虧?立刻過來幾個膀大腰圓的衝著那幾個衝上來的家丁橫眉立目。

那沈喬氏一向是尖酸刻薄慣了的,當下見手腳出不得氣,那嘴裡難聽的便紛湧冒了出來,雖然不帶污言穢語,可是也讓人聽了心肺氣炸,那言語間便是李家三姐妹俱是被休離滾回了娘家,如今這唯一的男丁又是混不吝的小瘋狗,當真成了聊城一景兒了!

李若愚這下便知道,方才那沈家小二之語是從何而來了。

說得正過癮時,那本來還依偎在李若愚身旁的賢兒,肉團般的身體如同安裝了銅簧一般,直直朝著那沈喬氏撞了過去。

雖然他年紀尚下,架不住肉多勁兒大,竟然一下子將猝不及防的沈喬氏撞了個趔趄,若不是身後有那丫鬟攙扶,便一下子要坐在地上了。

這下站在沈喬氏身旁一個掌櫃模樣的,可是手疾眼快將李家小少爺的脖領子拽住,出手便要打。

恰在這時,李若愚冷喝一聲:「住手!」然後幾步走上前去,伸手便給那家丁一記狠狠的嘴巴。

還沒待那家丁反映過來,便開口道:「你不是李全達嗎?原是我李家船塢的學徒,當年你母親病危,無錢看病,提前來船塢上預支三個月的工錢,是我讓掌櫃直接給了你一年的工錢,請了郎中治病。當時你跪在地上淚眼婆娑不肯起來,只說願為李家肝腦塗地。

如今這感念之詞言猶在耳,可是腦汁沒有落地半滴,怎麼一轉眼兒便成了沈家的犬牙,耀武揚威掌摑舊主,李大掌櫃,真是威風八面啊!」

那李全達便是在李家落難時被沈如柏收買去的,如今在沈家商號裡做了掌櫃,手裡握著錢銀,早不似先前跪地哀求活命錢的落魄樣子了。

今日看這小兒落了單,原是想在沈喬氏面前表一表忠心,哪裡一想到被這李二小姐突然出語奚落,一下子被揭了老底兒,當下那扇得發紅的臉有些抬不起,被李若愚那雙冷目一瞪,頓時窘困得縮了手。

這時李若愚伸手牽住了那小惹禍精,冷著臉兒說:「還不會馬車上!」便讓一旁的侍女將那猶自伸脖子瞪眼的小少爺牽回到馬車上,

然後對那氣得又要破口大罵的沈喬氏道:「沈夫人,如果不是您說,我怎麼不知自己被夫婿休離了,難不成您竟是先自見了我的夫婿,替他轉了休書不成?」

那沈喬氏現在也瞧出這李若愚的神情全不像痴兒,也察覺出不對,可是猶自嘴硬道:「你現在倒是清明了?可不是先前是裝得痴傻,糊弄了我的兒子,順便找藉口毀了婚約另攀了高枝兒不成?」

攏香在一旁都要氣炸了,這沈喬氏當真是混淆視聽,明明是她的兒子勾引未婚妻的庶妹在前,怎麼現在卻反咬一口,說二小姐是嫌貧愛富了?」

李若愚本來轉身欲走,聽了這話,卻微微轉頭,嘴角帶著嘲弄的微笑道:「猶記得當初說親,夫人你帶著沈如柏來我們家認門用餐時,洗脫了色的外衣裡是假領的襯子,抬胳膊夾菜時,那假領便露出些許的接口,害得你不敢去夾稍微遠些的菜。還是我母親好心,為你一一布菜。當初定親時,你沈家清貧得除了個祖上給的好名聲,便什麼都不剩,可我還是同意了與你兒子的婚事,後來你們沈家在我李家的扶持下又恢復了錦衣玉食,如今不光自己飽足,還能飼養上幾條別人府宅上不要的家犬,當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你……你……」沈喬氏沒想到當年自己那寒酸的打扮原來皆是入了人眼,白白留了話柄,又在白家這顯貴的兒媳前丟了臉面,一時間真是恨不得投江遁形。

李若愚又冷冷接道:「就像沈夫人所言,聊城地方不大,都是父老鄉親,公道自在人心,究竟哪家忘恩負義,勾引他家良家小姐又始亂終棄,父老們都心裡有數,若愚也不想多說,白白髒了自己的口舌,可是有一樣,要是誰別有用心散佈我李家的不實謠言,莫怪我李若愚乃是商賈出身,行事有些市井之氣,便是抓住了話主,便要往他家的大門潑上一車的屎糞!」

碼頭上圍觀的人群不少,聽了這話,竟是連連叫好,那隨後跟來的白三小姐更是聽不下去,現在才隱約琢磨出來自己到底是撿拾了別人不要的腌臢物,她不願再跟婆婆丟臉,冷著臉轉身而去。

李若愚上了車後,突然覺得小腹,有些酸楚,嚇得攏香連忙說:「二小姐,還是回家躺一躺吧。」

李若愚點了點頭,那賢兒也心知自己闖禍,一時間不敢說什麼。

等到了府宅時,卻看見母親正拿著一張請柬等著她,然後道:「若愚,你快看,司馬大人的表姐淮陰郡主給你發下請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