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蹙著眉道:「小姐,你睡糊塗了罷?范天涵是何許人也?」
我被她無辜的表情唬得一愣一愣,道:「就……我的夫君呀。」
她笑起來,道:「小姐莫非是懷春了?恨嫁了?這好端端的那裡來的姑爺呀?你快點起床罷,晚膳我去給你端來。」
語畢她便出去了,剩我倚著床頭髮怔,難不成一切皆為南柯一夢?這可比莊生曉夢迷蝴蝶還玄乎呀。
我用後腦勺敲了敲床柱,疼。
寶兒從門外探了頭進來,笑瞇瞇道:「小姐,我逗你玩兒呢。我見你頭上受了傷,師傅說過頭殼兒受傷會忘記前塵往事的,我試你一試罷了。姑爺和老爺在廳裡下棋呢,我扶你過去罷?」
我悔了,十三年前,我就不該把這顆球兒從府門口撿進來,我就該把她踢得遠遠的,天涯海角。
不過,我倒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我與寶兒進了廳,范天涵與我爹果然在下棋,我立於玄關處,遠遠地叫了聲爹,語調婉轉淒切。
我爹抬頭望瞭望我,慈愛道:「淺兒,頭疼可好了?」
我回道:「好了。」
我內心還期盼著更多父慈子孝的噓寒問暖之辭時,王胖子已低下頭很是認真嚴肅地對著范天涵道:「剛才那一步不算,都是淺兒害我下錯招。」
隨即四姨娘端了燉品進來,對著我笑,我伸手欲去接,她卻徑直把燉盅放到了范天涵面前。
我伸在空中的手訕訕收回,拍了拍身上的衣裳,道:「我還是回房罷。」
范天涵拍著身邊的凳子,轉頭對我喚道:「清淺,過來。」
我只得慢吞吞地踱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他把面前的燉盅挪到我手邊,道:「喝一點,但別喝太多,馬上就要用晚膳了。」
我不情不願地喝著嗟來之湯,王胖子與四姨娘對視一眼,笑得□不堪。
這王胖子下棋忒沒品,我這做女兒的在旁看著實在是丟臉,況且他們下的是圍棋,見著那黑白圓的棋子我就眉心發疼。於是喝完湯我便道:「我去看看阿刀晚膳做的什麼菜。」
范天涵點頭道:「去罷。」
我往外走,走到庭院裡時突然覺得納悶,我為何要跟他報告我的行蹤?
踱到廚房時,發現寶兒早已蹲在灶旁與阿刀拉家常,他倆算是忘年之交,一個願煮,一個願吃。
阿刀從我有記憶起就在我家當廚子了,他很奇特,是個不會老的人,我年幼時他黑黑壯壯,常把我扛在肩頭玩騎馬打仗,我長大後他還是黑黑壯壯,只是不再把我扛在肩上。
我見寶兒與阿刀聊得起勁,就也不打擾他們,在門口倚著,聽他們嘮嗑。
寶兒:「阿刀,我跟你講,今兒姑爺看到小姐暈了過去,急得眼都紅了。」
阿刀:「你們在狀元府過得可好?」
寶兒:「這姑爺有個表妹,很鬧心的,況且狀元府的飯菜沒你做得好吃,小姐最近越吃越少。」
阿刀露出憂心的表情,道:「我去跟老爺說,我要去狀元府去給小姐做飯。」
寶兒:「姑爺不是讓你教狀元府的廚子做菜麼?你去了人家的廚子怎麼辦?」
阿刀揮著手裡的大勺:「我不領餉錢,錢給他。」
我忙出來勸道:「阿刀,狀元府的廚子做的飯菜越來越像你做的了,你真是個好師傅。」
阿刀咧嘴笑,道:「小姐,我晚膳做了你最愛吃的綠豆羹,冬瓜盅,還有紅燒獅子頭。」
一聽到紅燒獅子頭我嘴裡就冒唾津兒,寶兒做紅燒獅子頭乃一絕,而她那一手是從阿刀這兒學的,是故阿刀的紅燒獅子頭是祖師爺級的美味。
晚膳我極力向范天涵推薦阿刀的紅燒獅子頭,他嘗過後僅是淡然地讚了句味道極鮮美。我大為失望,他竟然無法理解我吃到阿刀的菜時那種由內散發到外的感動。
大抵人的胃也有情感罷,我自小吃著阿刀的飯菜長大,我娘過世時,是阿刀與寶兒倆人每天輪著哄著求著我吃飯。於我而言,阿刀的飯菜便是家。
用過晚膳,范天涵陪著爹下棋,我看著頭疼,便溜去探望各位姨娘,這九個姨娘探望下來,待我回到房內已是就寢時間,范天涵坐於床沿,正脫著他的靴。
我杵在門口,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抬眸道:「進來後把門關上。」
我只得進門,背過去合上門時有絲絲忐忑,莫非江湖上流傳已久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洞房花燭夜,范大人準備著手了?想這范大人的人生也真是無甚遺憾,這四大喜事中的久旱逢甘霖與他鄉遇故知實在沒甚稀奇,最稀奇的金榜題名時他也遭遇過了,所以今兒決定把剩下的一併完成?
我踟躕了許久,才豁出去了道:「來,速戰速決罷!」
范天涵怔了一怔,沉沉笑起來,好一會才道:「若要來,斷不會速戰速決。」
我亦怔了一怔,半響才理解過來他話中的話,真真是個皮厚的狀元。
不過既然人家沒那門子心思,我也不便倒貼,便訕訕地往門口踱去,偌大的王府(姓王真真好,怎麼著府上都可以稱為王府)不怕無我睡覺之地,至多去與寶兒擠一擠罷。
「你去哪裡?」范天涵問道。
我揮揮手道:「這床就讓與你了,我去與寶兒敘敘舊。」
我本想留給他一個唏噓的背影的,哪知還沒踏出門,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捲了回去,被摔上床鋪時,我尚有點遺憾,何不卷高點,讓我騰雲駕霧一番?
話說,我被甩上床鋪,臀兒相當疼。而凶手大人毫無悔意道:「你好好在這睡,寶兒你天天見,有甚好敘舊?」
我揉著臀道:「下次摔輕點,我也是有爹娘生養的。」
范天涵笑道:「你不是習武之人麼?也不懂得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