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曬藥

  夜裡范天涵又纏著我報了一回恩。這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他學得忒好,想必當年他私塾的夫子很盡心盡力。

  

  我疲乏過度,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起來時已不見了范天涵。我梳洗完畢便去書房找他。

  他在案几上奮筆疾書著什麼,見我來只是抬頭對我微微一笑便又俯下頭去了。

  

  僅僅一笑,眸光溫暖柔和。

  

  我由衷覺得,我家那條溝渠長得真俊。

  

  我拖了把凳子到他對面坐著,伏在案上痴迷地看他,心裡流著哈喇子回想他昨夜柔情似水的樣子。

  

  半盞茶後,他咳了一聲道:「清淺,你在用眼神把我生吞活剝。」

  

  我無辜地眨眨眼:「大人冤枉。」

  

  他擲筆,身子橫過案几,長手一伸,欲抓我。我一躍而起,躲開狼爪,不瞞你說,姐姐也是練過輕功的,雖說僅能躍個半個人頭高,但好歹也叫輕功。

  

  我正得意,轉過頭見他已經是躍過案几,斜倚著案几,望著我搖頭笑。

  

  我覺得不妙,轉身欲逃,才靠近門,身後一陣勁風襲過,門匡一聲關上。

  

  我心裡一陣驚嘆,這就是傳說中的掌風啊掌風。

  

  我轉過身乾笑兩身,「今個兒風真大,我去給你拿件袍子罷。」

  

  他用懶洋洋的語調道:「不勞夫人費心了,一會兒都是要脫的。」

  

  我有限的人生經驗裡被調戲次數得不多,是以沒出息地一陣燥熱,嚅囁著道:「這……這大白日的,報恩不合適吧。」

  

  范天涵向我勾了勾手指,道:「清淺,來。」

  

  我心裡一陣哀嚎,來什麼來,我腰疼。

  

  可惜三姨娘跟我說過,為人婦者斷不可以拒絕夫君的求歡,不僅不可拒絕,而且要受寵若驚地接受。於是我拖著殘破的身軀向他走去,邊走邊試圖說服他:「天涵,報恩這條路任重而道遠,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

  

  他在我離他五步遙的地方伸手來拉我,把我圈入懷中,道:「清淺。」

  

  「嗯?」我偏過頭去看他。

  

  他撥一撥我額上的發,道:「昨日忘了與你講,我娶你不全然是為了報仇。」

  

  我自知他該是在安撫我昨日的報仇之說,便道:「無妨,我當初嫁你也無非是為了能行走江湖。」

  

  他曲起手指來,使勁地彈了一彈我的耳珠子,道:「你就不能安分點聽我把話講完。」

  

  我委屈地撫著耳垂,道:「你說便是了嘛。」

  

  他道:「我初次見你在那條巷子裡,你蹲著哄一個小姑娘,很善良的模樣。」

  

  我點頭道:「你當時是否覺得我忒慈愛,忒有你娘的味道。」

  

  他瞪我一眼道:「你是要聽故事還是要讓我報恩?」

  

  我攤手笑:「聽故事聽故事。」

  

  范天涵道,他爹娘一直以來都認為他們家虧欠了蕭子云,他們決定報恩的方式就是讓范天涵中了狀元後取蕭子云為妻,一世人相濡以沫。

  

  我聽到這裡心裡忒感慨,他們一家人真的很知恩圖報。

  

  范天涵又道,他不願娶蕭子云,他一直都知道她心術不正,他見過她背地裡拿針紮下人的手指,拿棍子打下人的腳底,威脅下人若是敢講出去就殺了他們。而且她習武,在他還在念四書五經玩彈弓踢蹴鞠時就見過她在黑夜裡輕輕一躍翻過了牆,見過她小小的手卡嚓一下把一條狗的腦袋擰下來。所以他也開始習武,他必須要比她強,而且必須要還了欠她的那份恩,然後把這個人遠遠的剔除出他的人生,但在那之前,他什麼都順著她。

  

  他還道,他查出蕭子云與我師傅的關係時,就上我家提了親,後來又後悔了,生怕弄走一個蕭子云,來了一個更陰損的,於是便挑了個月黑風高的夜裡混進王府,發現我竟是那個元宵夜的小姑娘,便覺得十分有緣。然後又恰好遇到我在屋頂下不來,又覺得十分有趣。既有緣又有趣,那麼成親就成親罷。

  

  我撓了撓腦袋問道:「莫非那晚救我下去的家丁是你?」

  

  他點頭,我嘆一口氣轉身環住他的腰,想我當初還心心唸唸想著要報答他搭救我下房之情,不得不感嘆,我們還真是與報恩這一明德尚行很有緣。

  

  人生就這樣,兜兜轉轉,轉轉兜兜,兜暈了轉傻了,就在一起了。

  

  范天涵道:「為了娶你,我與爹娘鬧了一場,便自立了門戶,而蕭子云以照顧我的名義提出跟我一起住,我是不放心她與我爹娘一起,而我爹娘是還對我倆報有希望。」

  

  哎,他今日把所有的事和盤托出,我也總算是撥開雲霧見月明。呀!月明,明月,我忽地想起也不知姜溱昨日怎樣了,於是掙開范天涵的懷抱,拍了拍他的頰,道:「我都明了,從今以後我不說你娶我僅是為了報仇就是,但我起初嫁你確確僅是為了行走江湖,你別與我計較才是。還有,我現兒有一要緊事,我先去處理一下。」

  

  說罷要走,他拉了我一拉,道:「姜溱在前庭曬藥材。」

  

  我有股被窺破心思的惱羞,道:「你可別以為我是,我是……哎,我是去找她學點藥石之道的。」

  

  范天涵盈著笑意,「我什麼都沒以為,只盼夫人別再把為夫的拱手讓人就是。」

  

  娘親的,屁點大的事要消遣我到何時!

  

  我果然在前庭找到了正在曬藥材的姜溱,她很專注認真的樣子,只是眼兒有點腫,想是哭過了,范天涵真是造孽。

  

  我踱到她身邊,輕聲咳了一下道:「秦大夫。」

  

  她轉頭與我對視,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我咽一嚥口水,此等絕色,真是足以傾倒眾生。視線越過她,我又見著了蕭副將在一根柱子後面探頭探腦,哎,此等絕色,真是誤人子弟。

  

  姜溱放下手裡的曬藥的大篩子,對我淒然一笑道:「將軍言其沒有納妾的打算,是姜溱福薄,與夫人無姐妹之緣,只願夫人莫要太傷心。」

  

  我準備了一肚子的安撫噎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難受得淚眼汪汪。

  

  姜溱見我淚眼汪汪,她也淚眼汪汪了起來,執起我的手道,「既然夫人如此遺憾不捨,不如我們義結金蘭罷?」

  

  ……

  

  遂,朝天拜了一拜,朝地拜了一拜,拜完天地,我們義結金蘭了。我窺見蕭副將在柱子旁邊一頭霧水的樣子,想必是不明白好好的怎麼就突然結拜了起來。事情發展到這個田地,我也甚是無奈。

  

  結拜完後,姜溱望著我,我望著姜溱,大抵由於我們都是初次結拜,沒甚經驗,一時尷尬萬分……

  

  於是我清咳一聲道:「妹妹曬的是什麼藥材?」

  

  她曬的藥材長相十分討喜,紅豆大小,米白色長條狀,略透明,看起來就是一付珍稀藥材的模樣。

  

  姜溱掬了一把放我掌心,道:「這叫水仙子。」

  

  人美真是不一樣,連曬的藥材名子都美。

  

  我反覆的撥弄著掌心的水仙子,感嘆道:「這味藥品相真好,連名字都十分可人,不知是個什麼藥用?」

  

  姜溱滔滔不絕了起來:「這味藥味甘鹹,性寒、無毒,專治小兒諸疳積、疳瘡,熱病譫妄,毒痢作吐。有健脾化食,去熱消疳之效。」

  

  我聽得比霧水還霧,只得道:「那究竟是治得什麼病?」

  

  她眼裡閃爍著知識的光芒,道:「脾胃受損而導致的消瘦面黃,發枯,嘔吐,腹瀉等。」

  

  我點頭,這才通俗易懂嘛。

  

  然後,我忒嘴賤地問了一個使我餘生都萬分悔不當初的問題。

  

  我問道:「這味藥是何物所制?」

  

  姜溱面不改色:「水仙子又名谷蟲,乃糞中蛆所制,取糞坑中蛆,洗淨曬焙,浸入竹筒中封之,待乾研末,每劑一二錢入麝香米飲服之。」

  

  我眼神呆滯地望著掌心中那一撮水仙子。

  

  你有沒有愛過,你有沒有恨過,你有沒有很想剁了自己的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