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動身

  既然白然已答應招安,范天涵便開始著手準備歸去的事宜,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一付日理萬機的樣子。為人婦者,也就是我,被冷落了許久,萬分不滿,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若是今日不陪我一起去逛集市買手信,我便抽了他的筋。

  

  於是,在這個秋高氣爽,鳥兒枝頭喳喳叫的美好時光裡,我用我的溫柔婉約與情意綿綿強迫了范天涵一起去街上晃蕩。

  

  不過我千算萬算算漏了一回事,便是邊疆連年征戰,百姓早已不堪其擾,生意都很懶得做。於是即使是將軍和將軍夫人的身份,我們還是連續因我討價還價而被趕出店門。當第三回被趕出來後,范天涵長嘆一聲道:「你爹好歹算是家財萬貫,你嫁的人也不算是一貧如洗,有必要如此錙銖必較麼?」

  

  我回道:「旅行的意義不在於目的地,而在於途中的風景,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我還價的目的不在於買,而在於辯。」

  

  范天涵笑道:「既然如此,我們空手而歸也無所謂?」

  

  我被問倒了,當然有所謂,沒帶手信回去給寶兒,她非哭鬧三天三夜不可。

  

  范天涵手指戳一戳我腦袋,道:「如何,在乎山水之間的夫人,我們能回去了麼?」

  

  我剜他一眼:「不能。」

  

  他笑問:「為甚?」

  

  我言:「此舉涉及佛教道教乃及儒教,以你的智慧與資質,很難跟你解釋。」

  

  他大笑不止,引來不少側目,我很是嫌棄地走開了。

  

  我在集市尾找到一攤很好吃的羊肉串,一口氣買了二十來串,分了兩串給范天涵,然後自顧蹲在路旁吃羊肉串。

  

  我覺得我蹲著吃羊肉串時,散發著江湖人士特有的不羈氣質。范天涵言他亦覺得我有江湖氣質,一看就知道是丐幫的。

  

  坦白講,范天涵此人還是比較不拘小節的,我這種蹲著路旁吃羊肉串的行為若被我爹見著了,非與我斷絕父女關係不可,但范天涵卻很坦然地也蹲了下來吃羊肉串,順手還多抄了我兩串,順手牽羊呀順手牽羊。

  

  禮節這種東西很奇妙,我不能歸去時給大家散銀票說大家愛買甚買甚,我得在這裡買好了,千里迢迢帶著它們一路吸收日月精華回去,然後逼著他們扮出歡喜得不得了的樣子。

  

  遂,我還是買了手信,其實這裡的東西京城內都有,而且京城的價格還公道些。這裡的老百姓見慣殺戮,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金錢更是置之度外之外,是故他們賣東西只講心情不講公道,導致這裡的東西價格比白然亂搞的男女關係還紊亂。像方才,我先是買了一支簪子給寶兒,後愈看愈覺得精緻,便又倒回來買一模一樣的九支簪子給姨娘們,發現一支要四文錢,九支共要五十文錢,我掰著手指算了半響,百思不得其解。

  

  由於他們別出心裁的價格,我一路逛來心力交瘁,幾度想要放棄。幸得范天涵一路支持鼓勵,我方挺了過來,事實證明,女人一生,尋得一良人便足以。

  

  ******

  

  回到府中,姜溱看中我買的簪子,一雙水盈盈的大眼望得我恨不得把心肝挖出來給她,但我還沒來得及將簪子送給她,一旁的蕭副將就拔腿往外奔,邊奔邊嚷著我這就去給你買。

  

  我望著蕭副將絕塵而去的背影,小聲問范天涵道:「以她的姿色,多少人願意生死相許,而如此絕色願意為你做妾你為甚不要?」

  

  他望望揮著小手帕的姜溱,再望望我,聳聳肩道:「大概是鬼迷心竅。」

  

  我亦是如此覺得。

  

  後來蕭副將買了簪子回來,言其花了一文錢買了兩支。我欲拖刀出去斬了那老闆,被范天涵摁住了。

  

  不知不覺我已離家三月有餘,來時僅帶了一個小包袱,今東西愈添愈多,收拾起來竟也沒完沒了,好幾次睡到半夜忽地想起有東西沒收拾,又跳起來收拾,一驚一乍地把范天涵攪得差點休妻。

  

  如此折騰了半個月,今日總算是要動身歸去。這邊疆的老百姓一聽軍隊要走,自發組織了人馬欲夾道歡送,於是大清早的將軍府門口就人聲鼎沸,不明真相的還以為將軍府聚賭。

  

  這次歸去,隨行的除了范天涵挑出來的兵外,還有白然、蕭副將、姜溱、小五兒、一隻公雞和一隻母雞,公雞和母雞是姜溱堅持要帶的,她言一路上公雞和母雞□,可以生孩子給我們吃。我覺得她為人甚凶殘,但我願意吃炒雞蛋。

  

  大夥在庭院裡等姍姍來遲的白然,公雞和母雞吵得不可開交,小五兒蹲在雞籠前發愣,小八兒在遠處含淚張望。

  

  我拍拍小五兒的肩,道:「你從這公雞和母雞的互動中瞧到了甚人生哲理?」

  

  他搖搖頭道:「無。」

  

  我蹲下去,深深地望著他的眼道:「你再好好瞧瞧,想想愛情什麼的。」

  

  所有人齊齊望向籠子兩隻雞。

  

  它們一會兒在籠子裡血海深仇般地互相追啄個不停,一會兒又情深似海般地耳鬢廝磨個不停,真是一對抽風的雞。

  

  小五兒沉思半響後才深深嘆一聲道:「這是一對歡喜冤家,即使彼此可能犯過錯,無法原諒,吵吵鬧鬧,他們還是願意在一個籠子裡待著,不能沒有彼此,它們有愛,是吧?」

  

  我鄭重地點頭,道:「是。」

  

  天地良心,是個屁。

  

  師父教過我,若你覺得有必要開導某人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導時,便隨便指一物用極其玄乎的語氣問他看到了甚,被問的人勢必會覺得有壓力,死命要想出點什麼東西出來,最後往往就真想出了點什麼哲理來,這點哲理往往便是其內心深處最無法捨棄的。這招叫開天闢地之故弄玄虛,一向無往不利。

  

  小五兒直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衣服,緩緩地向著小八兒走去。我們一行人看著他絕決的背影,覺得很悲愴有力。

  

  於是,小八兒又改回小六兒的名,跟著我們一起回京城。

  

  出了府門,由於我們折騰了太久,來送行的老百姓已經無甚激情,僅是站在道路兩旁,漠然地望著我們的馬和馬車,倒有幾分看熱鬧的樣子。雖然人多,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賣我簪子的老闆,欲跳下馬去揍他,又被共騎一騎的范天涵摁住了。

  

  行了大白天的路,我在馬上昏昏欲睡,范天涵讓我去馬車裡歇著,但我著實怕嘔,便死活不肯,後姜溱給了片甚鬼草藥葉子給我含著,道是可以治我暈馬車的毛病,我試了一試,真的有效,便在與姜溱小六兒在馬車裡待著了。

  

  姜溱一直在津津樂道方才小五兒的壯舉,她認為小五兒牽著小六兒的手到范天涵面前咚地跪下,一聲不吭的行為十分有男子氣概。小六兒狼狽為奸地附和她,我聽著聽著便睡著了。

  

  醒來時她們還在討論著那個問題。

  

  小六兒道:「我沒想到小五兒哥哥能原諒我,他真是個寬宏大量的好人。」

  

  姜溱道:「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最後關頭他能想起你,證明他對你是真心的,你以後要一心一意對他,莫再三心二意了。」

  

  小六兒道:「姜大夫所言極是。我以後定當好好愛小五兒哥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合上眼。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對子銜接得太好了。中國語言博大精深,這倆人使用得出神入化,文學造詣,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