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我與范將軍鬧著彆扭,今個兒一早他上早朝時並無喚我起身為他打點。
范將軍有個怪癖,上早朝前老愛折騰我起來送他。正所謂朝臣代漏五更寒,四更天不到,他便開始喚我起床。剛嫁入他家時,我還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後來新鮮勁兒過了,每次他都得連哄帶騙喚我起來,有時我耍賴,他乾脆就掀被拖我下床,我次次扒著床柱問候他府上一家老少。
現回想起來,每回我立在門口目送他出門,雖心裡不停地詛咒他踩到糞便,但基本上灰濛蒙的天加上口中呼出的霧氣,勉強也稱得上是溫馨。
范天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起身推開窗,天已是微光,霧在慢慢散去,冬日浮在尖尖的樹梢上,像是樹頭插了顆鴨蛋黃。
我在颼颼的北風中想像鴨蛋黃的味道,覺得饑寒交迫,日子真是沒法過。
於是著好了衣裳,準備上廚房偷點早膳吃。
從廚房出來,我邊低頭啃包子邊往大廳走,走著走著,身旁多了一人,我抬頭辨認,原來是我家那口缸,於是我垂首,淡定地吃包子。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旁,我抬頭望他,他便望向別處。
我萬分不解地咬了一口包子,恍然大悟。
范將軍他估摸是上完早朝後餓了,又拉不下臉去偷包子。
我心裡嘆了口氣,為何我如斯偉岸無私呢?
我把才咬了兩口的包子遞到他面前,道:「酸菜豬肉餡的。」
他一怔,半晌才傻傻接過包子,咬了一口,嗤道:「我討厭酸菜。」
我火起,「想吃別的餡兒自己去偷!」
他面上陣紅陣白陣青,甚是多彩,良久後把包子一口吞下,憤憤地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甚是憂心,他方才吞了那麼大一口包子,又走得那麼急,也不知會否噎著。
午膳間,我與寶兒搶著吃紅燒獅子頭,姜溱敲著碗邊哀求道給她留點,范天涵白然蕭副將見怪不怪地低頭吃飯。
場面如火如荼,我竭盡全力地搶著最後那一團肉沫,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李總管領著范老夫人現身了。
范老夫人現身時盯著我筷子上的肉直皺眉,我不得已放下筷子去招呼她:「娘,您怎麼來了?一起用飯?」
范老夫人咳一聲道:「不了,我已用過飯,這次來是有事商量,你們用完餐後過來。」
語畢她自顧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手環胸盯著我們吃飯。
於是,原本刀光劍影的飯桌忽地風平浪靜下來,我默默地扒了兩口飯,挪去與范老夫人喫茶。頃刻之後,范天涵亦挪了過來。
其餘不相干人等亦默默離席。
范老夫人緩緩放下茶盅,嘆口氣道:「我聽聞你們二人近日來有些口角?」
聽聞?我與范天涵同時瞪向立於一旁的李總管,李總管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范天涵道:「娘,夫婦之間難免。」
我忒無奈,這孩子怎麼這麼實心眼?
范老夫人探身過來問道:「是否與我那日講的有關?」
范天涵懷疑地望我,我忍不住也壓低聲音探身過去壓低了聲音問道:「你那日講了甚麼?」
范老夫人忽地直起腰,差點把我撞飛,她氣呼呼道:「你未能為範家開枝散葉,你還有理了?」
我點頭又搖頭,忙道:「無。」
范天涵皺眉道:「娘,你跟清淺講了些甚麼?」
范老夫人露出心虛的模樣,道:「無,拉家常罷了。」
她攜住我的手道:「淺兒,娘就是與你拉拉家常,對罷?」
我點頭,鄭重道:「娘就是問了些吃了什麼包子,包子包了什麼餡兒罷了。」
范天涵不為所動,道:「娘,你莫要以傳宗接代之事為難清淺,這事她做不了主。」
看這話說得真好,使我徹底事不關己起來。我坐直了身子,捧起茶盅,啖一口上好鐵觀音,唇齒留香啊。
范老夫人聞言猛抬頭,帶著驚恐的表情上下打量著她的兒,最後泫然欲泣道:「天涵,莫非……」
范天涵睨她一睨,「莫非甚?」
范老夫人深吸一口氣道:「不怕,娘認識很多名醫神醫,明兒……」
一語未了,她忽地哽咽起來,轉頭對我道:「淺兒,娘……娘錯怪你了,我們……我們要共渡難關。」
她一段話數度哽咽,我汗濕衣背……抬眼望范天涵,他置之度外地飲茶。
家門不幸啊,這個不孝子……
良久之後,范老夫人在我的規勸之下,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范天涵心情大好的樣子,問我道:「你便是為了這個與我鬧彆扭。」
……做賊喊捉賊,被捉的只好自認倒霉。
我吞下一口茶,淡定道:「是。」
他但笑不語。
我只覺我的境界又一次飛昇。
午後,我參觀姜溱繡清明上河圖時,范天涵令寶兒喚我去府後的林子,我自顧掙紮了半晌,秉著從哪裡跌倒便從哪裡爬起的精神,昂首闊步地準備去把范天涵打倒在那片光明的林子裡。
去到,只見范天涵懶懶靠著樹,腳邊放了一把劍。
我踢一踢落葉,瞟他兩眼,道:「說罷,喚我來做甚麼?」
他腳一掃一勾,腳下的劍忽地朝我飛來。
我反射地抬腿回掃,用力過度劍從鞘中飛出,直衝沖射向范天涵,他躍起一個反手握住,穩穩落地,道:「不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沉默不語,不好意思告訴他我僅是沒控制好力度罷了。
他見我不語,又道:「你不是喜習武麼?我來教你罷。」
我不動,琢磨著他那是說真的,還是奚落挖苦我。
不待我琢磨過勁兒來,他已把劍扔了過來,我只得接住。
他道:「我今日教你一套劍法。」
我問道:「什麼劍法?」
他道:「一套劍法。」
我癲狂道:「什麼劍法?」
他道:「此劍法就叫『一套』劍法,一套是名。我師父自創的劍法。」
他輕嘆:「我亦是有個與眾不同的師父。」
我明白,我深受其害。
一套劍法就三招:劈,刺,削。
當范天涵言我今日就教你這三招時,我深覺被看輕了,以我的資質,至少可以學五招。
他舞了一遍劍與我看,我淡定地告訴他,這劍法太難了,我學不了。
他不可思議望著我,語重心長道他可以慢慢教我。
一盞茶後,他淡定地告訴我,這劍法太難,你學不了。
白忙活一場後,我與他靠著樹幹望天。
一片葉子飄落,插入他的發,我輕輕撥去。
他忽然道:「我與白然比試過。」
我愣住,半晌道:「這片葉子的魔力太大了,你竟欲與我掏心掏肺。」
他續道:「回京的途中,你還曾問我手為何受傷。那傷便是與白然比試時留下的。白然的武功遠在我之上,只是當時他有毒在身,我才僥倖贏了他。」
我不耐道:「緣由呢?」
他嘆道:「紅顏禍水。」
我大喜,我好歹也充了回禍水,光宗耀祖光耀門楣。
他又道:「他對你有意。」
我並不想矯情地假裝意外,我懷疑過,只是無法證實罷了。
我平靜地問道:「那麼是否比試贏的人便贏了我?」
他現出鄙夷的神情,道:「我豈會做如此無謂之事?」
我被嫌棄得無奈,只得追問道:「那為何要比武?」
他遲疑了一會,道:「我若輸了,不告知你他的心思,讓他自行選擇合適的時機挑明。」
我奇怪道:「那你贏了,為何不早告知我?」
他正色道:「他中毒,我勝之不武。」
我愈加奇怪了,追問道:「那為何現又話與我知?」
他面上一紅,道:「自然是有我的考量。」
考量,考量你個死人骨頭啊考量。
風呼啦啦吹,方才舞劍時不覺冷,歇了會後便覺方才出的薄汗在額間被風一吹,結成了細細的冰。
於是我起身拍去身上的落葉,低頭望著他道:「我們回去罷,知曉了白然的心思,我以後會避忌著些的。」
他伸手與我,我瞪他一眼,並不欲拉他起身,便自顧轉身走。
他跟在我背後,涼涼道:「我忽地想起一套掌法,十分適合你,又簡單易學。」
我哼一聲道:「莫非又叫一套掌法?」
他笑道:「非也,此套掌法我自創的,只是名字尚未想好,不如夫人學成後賜名罷。」
我撇一撇嘴,勉為其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勉強學上一學。」
范天涵與我並排立著,道:「現聽我言動作,首先攤開的你右掌心。」
我照做。
他續言:「併攏四指,使拇指與四指自成角度。」
我又照做。
他又言:「現將你的右掌虎口位移到我的左手虎口。」
我邊移動邊問:「是否要先輸內功與我?」
我右手虎口一觸到他左手虎口,他驀地手掌一翻,緊緊扣住我的手。
我不解地望向他,他笑像偷腥的貓,道:「回去罷。」便牽著我往回走。
走了數十步,我望著他上揚的嘴角,晃一晃我倆交握著的手道:「這套掌法不如就叫無賴掌。」
他聳肩,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