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涵放了我落地,急問道:「哪裡傷著了?」
我搖頭:「無,除了脖子差點被掐斷外。」
他不信,拉著我上下其手地確認傷勢,最後才道:「那你哪來的這一身血?」
我撓撓頭道:「說來話長,待會兒講待會兒講。」
他狐疑地望了我一眼,又欲開口,我忙雙手合十保證道:「我真的無絲毫損傷,你先解決外面那一對再來審我。」
這才一起齊齊望向門外院子,只見大師兄已摟了蕭子云入懷,血染了她一整隻袖子,他罵道:「范天涵,你這個陰險小人。」
我忍不住想替范天涵反唇相譏,但怎麼也覺得他還真挺陰險的,使得我多少有點底氣不足,便拉一拉他的袖子問道:「天涵,外頭會不會傳你不顧江湖道義啊?」
他反牽住我的手,眼睛卻是望著外面動態,毫不在乎道:「我並非江湖中人,我乃兵,兵不厭詐。」
他如此一解釋,我亦是覺得十分有理,坦然地望著院子裡那對亡命鴛鴦。
良久之後,雙方仍是僵持住,我又有另一疑問上心頭,問道:「你們這招敵不動我不動要僵持到何時?」
我話音才落,那廂蕭子云忽然動手了,只是她揍的不是別人,恰恰是與她生死與共的大師兄。這行為使得范天涵與弓箭手們十分為難,一時間也難以判斷他們是真的上演自相殘殺還是只是企圖聲東擊西地逃出生天。
頃刻之後,蕭子云與大師兄突然聯手攻向圍住他們的弓箭手,此次是我首次見著傳說中的高手突圍,只見蕭子云與大師兄左一掌右一掌,那些個弓箭手猶如擺好的木樁,一掌一個趴。
我就納悶了,同樣是拂雲手,為何他們使起來威力無窮,我使起來只能替寶兒扇搧風?
眼看弓箭手們連弓弦都沒來得及拉就一個個倒下了,范天涵倒是一點不急,只在一旁感嘆著需要加強訓練。
說話間,大師兄忽然雙手托蕭子云腰,用力一推,她順勢往牆外飛躍去。
我這人一急,常常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一腔熱血便往外衝,只是尚未衝到門口,范天涵就將我攔下了,他道:「莫急。」
幸好沒讓我急多久,我再次轉頭時蕭子云已從空中軟軟地落下,砰一聲砸地上了。
我一看她砸下來時並不是腦袋著地且不是砸在石頭上,頓時覺得十分扼腕。
而被圍住的大師兄一見蕭子云掉回院子裡就發狂了,袖口中飛出無數顆棋子,弓箭手們閃躲不及,紛紛應聲倒下。
久違了的棋子功,我忍不住往范天涵身後躲了躲。
他一沖出重圍便立馬抱起蕭子云,搖晃著呼喊她:「子云,子云,你醒醒……」
說也奇怪,他晃了她許久,弓箭手們也不拉弓射箭,安靜地在一旁觀看,真是知書達理。
大師兄大概是良久後才想起要逃跑這件事,抱起她往牆外躍,就在他要躍過牆的那一瞬間,他在空中抽搐了一下,跌了回來。
只是大師兄落下時還不忘將懷裡的蕭子云護好,令我惋惜不已。
這太神奇了,我疑惑地望著范天涵,他不理我,只顧著對外面下令道:「將他們二人送回牢裡去。」
回過頭來見我還望著他,才淡定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在牆外安排了幾個吹箭的,箭上抹了點藥。」
我……你……陰險小人。
蕭子云與大師兄入獄後,師父又現身了,據說他自從我失蹤後就四處探尋我去了,一聽我回來了,屁顛顛又回來了。
師父現身時我正在亭子裡吃糕點品茗茶,我劫後歸來,基本上大夥兒就當我老佛爺來侍候了,我才說我想念娘家裡那小亭子,范天涵隔天就讓李總管找人砌了個亭子,造的是木頭亭子,原意是想造個古色古香的亭子,但李總管這人貪小便宜,亭子造價太低,看起來實在形似草棚。
亭子竣工那日,寶兒十分俏皮地往欄杆上一坐,晃著兩小腳道:「小姐小姐,過來。」
幸得我腿腳不利索,走得慢了點,只聽得吧唧一聲,那木頭欄杆裂了,寶兒她一著急,扭著臀兒想往下跳,那知她一扭,那木頭欄杆就徹底斷了,寶兒一屁股坐地上了。
有一成語叫牽一髮而動全身,那木頭欄杆彷彿就是亭子的那根發,它一斷,亭子就徹底塌了,將寶兒埋了嚴實。
我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寶兒已從廢墟中鑽出來了,她灰頭土臉道:「小姐,這亭子塌了。」
我震驚地問道:「你可傷著哪兒了?」
寶兒沮喪道:「這些木頭太輕了,砸身上一點不疼。」
李總管又讓人造了個竹亭子,可別說,這竹亭子造得挺好的,用的是上好的竹子,後來我才知道,李總管當年砍了蕭子云的竹林,捨不得那些竹子就留著了,也還真剛好就物盡其用了。
師父現身竹亭子時,我也沒多驚訝,早料到了他又該來說情了。
果不然,他表達了對我的關懷之情後便哀傷道:「淺兒,師父知道你吃苦了,但你看你毫髮未傷,不如勸范天涵將子云與修兒放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呀。」
我拈了個棗子糕放嘴裡,也不吭聲,咱這會兒被求著呢,得擺譜。
師父又道:「淺兒,你就當積德,這麼些年來,你也造了不少孽,你缺德呀。」
我這會兒譜也擺不下了,忍不住回嘴:「你才缺德。」
他點頭道:「可不是,我要不缺德也養不了這兩混賬。」
他如此實心眼,我反倒語塞了。
他又道:「以我對修兒的瞭解,他雖然掠走你,他一定是好生待你的。而子云也不可能無故刺殺皇帝,這中間定是范天涵為了尋你而設下的陷阱。現兒一切也已塵埃落定,不如就算了罷?」
聽他把一切講得如此輕描淡寫,我不由得火了,質問道:「那麼那個枉死的小丫鬟呢?」
師父嘆一聲道:「你見那些個大俠頂著替天行道的名聲,殺的人難道會少?官府何時管過?殺人償命是江湖上最無稽之談。」
呃,這麼說也有道理……
後來不知道怎地,我莫妙地又應承了跟范天涵求情,大概我實在生性善良罷。
於是晚上范天涵在書房裡看公文時,我便摸進去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了。
我拿了把雞毛撢子,在書房內左揮右抹地撣灰塵,撣了半晌,范天涵也沒回頭望我一眼,我只好把雞毛撢子往他身上招呼,他還是不動聲色地任我在他身上撣灰塵。
我見狀也只好先開口:「我今日去見娘了。」
停頓了良久他也不追問,我只好又道:「娘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一提蕭子云便哭,自責道是她沒替兄長教育好女兒。」
范天涵放下手上的公文,格開雞毛撢子,道:「你直說罷。」
我快速道:「師父讓我來求情,希望你對蕭子云與大師兄網開一面。」
他回道:「段展修私掠□,蕭子云刺殺聖上,我幫不了。」
我撇撇嘴道:「大師兄掠的是我,我不告他了成不?至於蕭子云行刺皇上,你我心裡都明白是你一手安排的。」
他反問道:「那麼蕭子云之前殺的丫鬟呢?你不是一直想我替她討回個公道?你的正義感呢?」
被他這麼一詰問,我也挺迷惘的,正義感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你一提起,我就覺得我得有。
范天涵見我沉默,伸手在我頭上敷衍一揉道:「你先回房歇著,我看完公文就來。」
我往外走兩步,覺得不對勁,又往回走,奪了他的公文:「我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這麼些年來,做的缺德事也不少,權當積德。」
他偏頭望我,反問:「我缺德?」
我只好道:「我缺德,你就當替我積德罷,否則百年之後你羽化登仙了,我鋃鐺下地獄了,咱以後可見不著,你回想一下,見不著我的這些日子,你是不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他拉了我坐他膝上,望著我笑道:「那倒真是。」
我心裡那個美呀,雙手圈了他脖子也對他笑:「那不就得了,放了他們罷。」
他搖頭,促狹地笑:「你想啊,他們害我那幾日過得如此生不如死,我能放過他們嗎?再者,欺負了我范某人的妻子,我能放過嗎?我就該對他們扒皮抽筋挫骨。」
我圈他脖子的手往下滑,順勢掐住他脖子搖晃:「你究竟想怎樣?」
范天涵被我晃得聲音直抖索:「你……才……想……怎樣?」
我想著既然如此,那我退一步求情:「不然免了他們死罪?」
他皺眉:「我何時說過要治他們死罪了?」
我一愣:「沒有?」
他點頭:「沒有。」
我追問道:「那治什麼罪?」
他道:「廢了子云的武功,二人一起流放邊疆。」
我又問:「為何只廢蕭子云的功夫?」
他道:「子云沒了武功便無法興風作浪,段展修本性善良,他的武功得留著,子云才離不了他。」
范天涵這人好啊,治人也不忘成就姻緣。
我聽著這安排挺合理的,溜下他的膝,親一口他的頰,拍拍他的腦袋道:「要好好看公文啊,我出去了。」
出了門拐個彎,師父就迎上來了:「如何?」
我長嘆一聲:「范天涵言他們死罪難逃呀。」
師父一聽急了,嘆著:「事到如今,只能劫獄了。」
我忙攔住他:「你先別急,聽我講完。在我的苦苦哀求,威逼利誘下,范天涵終於鬆口。」
我故意頓一頓,想賣個關子,但見師父拳頭已經捏得青筋凸出,忙道:「最後答應了僅僅廢了蕭子云武功,大師兄的武功就留著了,然後將他們二人流放邊疆。我記得師父曾講與我聽過你被稱魔頭是由於你來自邊疆,多麼美麗的誤會。這回好了,你還可以跟著他們回趟家鄉。」
師父偏著頭琢磨了一會兒,道:「淺兒,這次多虧了你,這份情師父記心裡了。」
我望著師父頓顯蒼老的面容,道:「師父之事便是徒兒之事。」
語畢,我只覺得我無恥的境界頓時又上了一個新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