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平安,在丫鬟的侍候下洗漱完,天已黑盡,我打發丫鬟回去休息。睡了一下午,此時一點睡意也無,我坐在圓桌前發呆。剛剛的那番揣測令我有些透不過氣兒來,我站起來,走到窗前,推開窗,窗外透進一點兒涼風,才覺得胸口沒那麼氣悶。轉身又坐回桌前,剛坐定,窗外翻進一個人,一進房就立即關上窗,我驚得站起來,退了兩步,定睛一看,更是驚上三分。只見那人綰著白玉簪,身著織錦袍,狹長的鳳眼微微一眨,拋給我一個魅惑的媚眼,我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邪邪一笑,道:「卡門姑娘,好久不見。」
「玉公子倒也藝高人膽大,連將軍府也敢闖。」我鎮定地笑了笑,嘲道,「我倒真是想不明白了,玉公子閱盡花眾,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何以對我這樣的普通姿色一直扭著不放?」
「姑娘此言差矣。」他大大方方地坐到桌前,眯著眼看我,笑道,「牡丹芍藥固然天香國色,但雛菊也有雛菊的楚楚風韻,我對姑娘的仰慕之心,從未斷絕過。」
「仰慕?用下藥的手段麼?這裡可不是倚紅樓。」我淡淡地道,「玉公子想在將軍府犯案,只怕也沒那麼容易脫身。」
「聽說姑娘上次為瞭解迷香之毒,病了十餘日。」他撐起臉,看著我輕笑道,「我玉蝶兒是憐香惜玉之人,害姑娘受苦,在下實在心痛難當。」
「公子既是個憐香惜玉的,想必今次定不會讓小女子再受上一回苦。」我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似乎沒有聞到上次聞到的那種清香,鬆了口氣,若我開口呼救的話……
玉蝶兒似乎看出我的想法,笑道:「姑娘若是想呼救的話,何不試一試,是我點你的啞穴來得快,還是你叫人來得快?」
我頓時洩了氣,想到他鬼魅般的輕功身法,還是不要做那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我冷冷地道:「看來玉公子今兒是不準備放過我了?」
他的唇邊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嘆道:「姑娘把話說反了,不肯放過人的,是姑娘,不是在下呢。」
「笑話。」我冷哼一聲,嘲笑道,「敢情你要說是我想采你這濫情草?」
他笑起來,起身走到我身邊,我情不自禁地退了兩步,他欺身上前,湊近我的臉,輕笑道:「姑娘若真想采我,在下求之不得,不過姑娘想要的,是在下的命,在下就給不起了。」
我皺了皺眉,不解地看著他:「這話從何說起?」
玉蝶兒眨了眨狹長的鳳眼,望著我的眼睛,輕嘆道:「姑娘何必裝傻,『無極門』因為上次我親近姑娘的事對我下了追殺令,難道不是姑娘所為?」
「無極門?」我還饅頭門呢!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嗤笑道,「有人要殺你,也要把賬算到我頭上,玉公子還真是位會找麻煩的主兒,也不想想自己平日做了多少缺德事兒,積了多少仇家,這樣冒冒失失地找個替死鬼,沒準兒一出門就給正主兒做掉了。」
玉蝶兒觀察著我嘲弄的表情,漸漸皺起了眉:「真的不是姑娘所為?」
「我需得著騙你麼?」我譏諷道,「我是青樓女子,又不是貞節烈婦,莫說你那天還未得手,即便是得了手,也不過當是餵了一回吃白食的客人,我犯得著花那心思那力氣拿著白花花的銀子跟你過不去?真是笑話!」
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信了我的話,他站直身子,托著下巴道:「姑娘說得也有道理,可是自那天從姑娘那裡折返,第二日便有無極門的殺手一直追著我不放,若不是在下輕功好,只怕被殺了不知道幾回了。」
「你說那無極門是做什麼的?」我來了點興趣,畢竟能引得玉蝶兒來找我麻煩,我也得瞭解瞭解情況才是。
「無極門是江湖上近年來出現的一個較為神秘的殺手組織。」玉蝶兒觀察著我的反應,「說它神秘,是因為從來沒有人知道它的底細,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專門收集情報的機構『曉情樓』,據說也沒有它的半文資料,沒人見過無極門的殺手,因為見過他們的人都死掉了。只要是他們接下的生意,不管是對方朝廷高官,還是江湖高手,也不管用什麼方法,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就算是僱主死了,只要沒有撤契,他們也一樣會完成任務。」
「照你這麼說,你見過無極門的殺手了?」我望著他,提出質疑,「那你為何還沒死?只是輕功好,只怕不是那麼容易逃過追殺吧?」
玉蝶兒眨了眨鳳眼,嘆道:「姑娘倒是精明。只憑輕功自然不行,只是玉某還有個保命的絕活兒,江湖上的朋友知之甚少。」
我轉了轉腦子,笑道:「易容術麼?」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詫色:「姑娘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從武俠小說和電影電視裡看來的呀!那些不管是逃避追殺還是其他什麼事件的人,總是要易容改扮的。我笑了笑,指了指腦子:「猜的。」
玉蝶兒鳳眼一眯,笑道:「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玉公子客氣了。」我沉吟道,「你說這無極門既然這麼血腥殘酷,為何朝廷和江湖中人還要容忍它的存在呢?」
通常江湖和朝廷有著微妙的界限劃分,朝廷不管江湖中人的打鬥殺戮,江湖中人也不願意與朝廷扯上關係,我記得以前看電視,常有江湖門派的弟子投身朝廷做捕快或武官,被逐出師門的情節。這無極門連朝廷高官也敢殺,顯然是沒把朝廷放在眼裡,一個民間勢力如此囂張,朝廷也能容忍嗎?不知道為什麼,我隱隱覺得這無極門,和楚殤有一些關係,我聽過月娘喚過他一次門主,沒準兒……他就是這無極門的門主?否則,能輕而易舉地滅了蔚丞相一家麼?
「不是說它神秘嗎。」他無奈地笑了笑,道,「就連那些花錢請無極門殺人的僱主,也從未見過無極門的人。他們有一套特別的聯絡方法,與僱主聯絡根本不用現身。朝廷雖然有下令嚴辦無極門,但根本連門邊都摸不到,還能怎麼辦?」
「玉公子今次來找我,是以為我花錢雇了無極門的人殺你?想讓我撤了契?」我笑了笑,心中浮出一個主意。
「之前玉某確實是如此認為的,不過與姑娘談下來,也覺得此事似乎與姑娘無關。」玉蝶兒望著我,笑了笑,這人雖然被追殺,還要易容東躲西藏,心態倒還挺鎮定,不似那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早就嚇得戰戰兢兢六神無主了,哪還知道分析原因、暗訪僱主,費盡心思等到我落單兒了才來找我,倒也不是沒有頭腦的莽夫。
我在心中暗暗計較,只聽他接著道:「既然與姑娘無關,那玉某就告辭了,等解決了此事,玉某再來與姑娘月下相會。」
我瞪他一眼,命在旦夕還想著禍害人,這男人真不是什麼好鳥!那我那剛才那番心思,即使轉錯了,這人也是活該,憑他犯下的惡行,死一千次也不夠抵那些受害姑娘的清白。主意已定,我笑道看他,放低了聲音道:「玉公子不想擺脫無極門的追殺了麼?」
他本來轉身想走,聽我這麼一說,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眼中閃過一絲亮色:「莫非姑娘有妙策能助我逃過此劫?」
我淡淡笑了笑,走到圓桌前坐下:「玉公子何不坐下來聽聽?」
他依言落座,看了我一眼,鳳眼一轉,笑道:「姑娘可不像是個會做賠本兒生意的。說吧,姑娘有什麼要求?」
呵呵,在江湖上打滾的,果然不是吃素的,我也不諱言,笑道:「玉公子既然這麼爽快,小女子也直話直話,我要你將那易容術傳給我,便教你逃脫追殺之法。」
「姑娘倒真會討價兒。」玉蝶兒輕笑一聲道,「這易容之法千變萬化,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的。」
「那就揀最容易學的,讓我學。」我笑了笑,「我並不要很多變化,有兩三樣變化就可以了。」
他低頭沉吟一陣,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放到桌上,笑道:「既然姑娘這樣說,那在下就將這樣小玩藝兒送給姑娘。」
「是什麼?」我好奇地打開,掏出幾張薄薄的皮兒來,心中一喜:「人皮面具?」
「姑娘倒是好眼光。」玉蝶兒得意地一笑,道,「姑娘莫小看這人皮面具,每一張都不是易得的。這人皮面具的做法極其殘忍,是從真人臉上剝下來的,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也只尋得這幾張。」
我打了個寒噤,想到要將這東西往臉上套,我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我一直以為人皮面具只不過是取個名字,沒想到竟是從真人臉上剝皮做成的。但想到自己的計畫,再發寒也得要,我拿起一張問他:「這東西怎麼用?」
他將使用之法說給我,我走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仔細套到臉上,只見鏡中映出一個三四十歲的村婦,面黃唇白,一副病容,哪裡還有半分我的影子,心中不禁一喜,果然是好東西。一時玩心大起,將那幾張面具一一在臉上試套起來,見自己一會兒變成個唇紅齒白的少年,一會兒變成個老態龍鍾的老嫗,覺得萬分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
玉蝶兒倒也不催我,大約我在他眼裡也是個有趣的人,只笑著一直望著我扮來扮去。我將那幾張面具一一試完,回頭見他充滿興味的表情,才稍稍收了收喜態,將那幾張面具小心地收回錦囊裡,揣到懷裡,走到他身邊道:「小女子謝謝玉公子這份兒禮,這便將那法子告訴公子。」說著,低頭附到他耳邊,將心中想那法子悉數告之。
他聽了我的話,抬頭望我,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姑娘是說……」
「噓——」我豎起食指到唇邊,輕聲道,「小心隔牆有耳,玉公子聽明白了,記在心裡就是了。」
他沉吟半晌,才抬頭望著我道,「姑娘這法子,風險可大了,而且真假難辨……」
「玉公子別無選擇,不是麼?而且這件事,只有玉公子你自己才能做得到。」我笑了笑,坐下來,道,「真假麼,試過便知道了,風險麼,再險,險得過公子如今的處境麼?」
他一眨不眨地望著我,唇邊緩緩浮出一個笑容:「姑娘所言甚是,這法子風險雖大,倒是一勞永逸。」
我笑了笑,從桌上翻出兩個茶杯,斟滿茶,舉起一杯,笑道:「這杯茶,卡門預祝玉公子順利脫險。」
他「哈哈」一笑,端起茶杯,輕碰了一下我手中的杯子,笑道:「姑娘真是玉某此生所見最聰明的女子。」他仰頭將那茶一飲而盡,笑道:「姑娘這樣的女子,玉某真是越來越捨不得放手了……」
「招惹到我這樣的女子,不是什麼好事,玉公子是聰明人,不會做傻事。」我淡淡一笑,喝了杯中的茶,放下茶盞。
玉蝶兒眼中閃過一道異芒,笑道:「姑娘這番話,玉某記住了,告辭。」說完,推開窗躍了出去,他鬼魅的身影轉瞬即逝。我望著窗外矇矓的樹影,輕聲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