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邊城客棧的床上養傷的這幾天,玉蝶兒出關去打探帕圖斯族的消息,他帶回來的消息讓人十分震怒與悲痛,帕圖斯族的男人據說全被馬爾蒂族的人殺了個乾淨,因為沒有得到兩匹寶馬,馬爾蒂族人在擄回去的女人和孩子中又沒有找到丹尼和金莎,連孩子和女人都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為了掩飾罪行,馬爾蒂族一把火把在帕圖斯族犯下的惡行燒了個乾乾淨淨,大火燒了兩天兩夜,以前那個純樸的小部落變成了一片焦土,什麼東西都沒有留下。
我渾身發抖,玉蝶兒擔憂地看著我:「花花……」
「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我握緊雙拳,在玉蝶兒眼中看到自己赤紅的雙目,咬牙恨道。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準備怎麼跟那兩個孩子說這事?」玉蝶兒問道。
「不能告訴他們。」我搖搖頭,心中一痛,「這對他們來說太殘忍了。」
「可是……」玉蝶兒蹙起了眉,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先回滄都吧,這事容我好好想想。」
安遠兮領了兩個孩子進來,我掩飾住沉重的表情,對兩個孩子笑道:「丹尼、金莎,我們很快就要回滄都了,你們很快就可以看到天曌國的皮影戲,吃到好吃的糖葫蘆啦……」
「我們不去!」丹尼突然出聲打斷我,亮睛睛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看得我有些心慌,「阿花姐姐,我和妹妹要回草原上去!」
「不行!」我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絕,丹尼定定地看著我,「為什麼不行?我們要回去!我們要回去找阿爸、姆媽和奶奶!」
「我說不行就不行,你奶奶讓我帶你們走,我不讓你們回去!」我咬了咬唇,不能告訴他們實情,我的話聽起來完全是蠻不講理。
「阿花姐姐……」金莎怯生生地看著我,我抱住她,柔聲道,「金莎,跟姐姐回滄都吧,相信姐姐,你們會在滄都生活得很幸福的……」
「阿花姐姐,我們想回去……」金莎「嗚嗚」地抽泣起來,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往下掉,「我想姆媽……嗚嗚……」
「金莎……」我難過抱住他,無奈地輕嘆。丹尼定定地看著我,「阿花姐姐,你不讓我們回去,是不是我阿爸、姆媽和奶奶已經死了?」金莎聽了他的話,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丹尼……」我蹙著眉看他,他轉頭看了一眼玉蝶兒,「你讓這位叔叔去草原上打探消息,打探到什麼了?」
這孩子心裡恐怕已經預料到家人的結局了,我嘆了一聲,玉蝶兒蹙眉道:「花花,這事瞞不過他們的,還是告訴他們實情吧!」
我別過臉,不忍看他們的表情,玉蝶兒見我沒反對,將他在草原上打探到的消息說給兩個孩子聽,儘量換上了比較溫和的詞彙。金莎一直在哭,我拍著她的背哄她,丹尼蒼白著一張小臉,咬緊唇,一言不發。我見玉蝶兒說完了,才柔聲對丹尼道:「丹尼,如果你回去,不是辜負了你家人的犧牲嗎?你奶奶將你們交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丹尼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阿花姐姐,你放心,我現在不回去……」
我舒了口氣,沒想到他突然跪到玉蝶兒面前:「叔叔,你會武功是不是?你教我武功吧,我一定會好好學的,等我學好了武功,我就回去,殺了馬爾蒂,為我全家報仇!」
我們幾個都嚇了一跳,連金莎也止住了哭泣,玉蝶兒趕緊拉他:「你先起來!」
「叔叔答應了,我就起來!」丹尼掙脫玉蝶兒的手,面上帶著他這個年輕不該有的堅定,他直挺挺地跪著,目光堅毅地望著玉蝶兒,顯然不是一時衝動胡亂決定的。
玉蝶兒有些無奈地道:「我練的可不是殺人的功夫。」
「那叔叔能不能告訴我,誰練的是殺人的功夫?我去跟他學!」丹尼固執地道。我蹙起了眉,這孩子小小年紀,殺氣就這麼重,雖然我憐他家逢巨變,可是他如果一輩子背著仇恨的包袱,會過得快樂麼?腦海中猛然浮過一張令我刻骨銘心的面孔,我的心一抽,回想著那雙曾經令我恐懼得不能成眠的鷙猛的眼睛,我打了個寒顫,我不能讓丹尼變成他的樣子,否則我對不起伊夏大娘對我的囑託。
我抬眼望著玉蝶兒:「玉蝶兒,你行走江湖多年,可識得什麼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我加重了德高望重幾個字的語氣。不能一下子打消丹尼的念想,否則可能會出亂子。學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能有一位正直的師傅能好好教導他,化解他心中的戾氣,讓丹尼學武,讓他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也不算一件壞事。
玉蝶兒立即就明白了我話中的含意,他蹙著眉想了想,微微一笑:「倒是有一位前輩,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而且武藝高強,若是跟他說明情況,應該有可能收下他為徒。」
「哦?」我趕緊問,「是誰?」
「是玄武山無相寺的方丈慧憚大師。」玉蝶兒笑道,「無相寺在江湖上一向被推為泰山北斗,慧憚大師更是一位得道高僧,他如果肯收丹尼做俗家弟子,你擔心的問題就解決了。」
果然是個合適的人選,能讓他在佛門中受幾年熏陶,聽聽大師們的教誨,對丹尼有益無害。這事情便這樣定下來了,丹尼一日也不願多耽擱,立即就要啟程去玄武山,我考慮了一下,同意讓玉蝶兒帶他與我們分道揚鑣。我讓他們騎走了小黑和小白,這是我為野馬王和它老婆取的名字,黑馬叫小黑,白馬叫小白,本來我之前是想幫它們取個「追風」、「逐月」什麼的,但看不得野馬王一臉屌樣,乾脆就按它們的膚色隨便叫了。不知道那兩匹馬是不是聽懂了這兩個名字不怎麼威風,每次這樣叫它們的時候都一臉鬱悶,看得我總是忍不住笑。
我則和安遠兮雇了輛馬車,帶著金莎回到滄都,滄都跟我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繁華而喧囂。回了老福頭家,福祥開門見到我們,又驚又喜,一路尖叫著跑進去:「老爺,葉姐姐和安哥哥回來啦!」
老福頭聞聲顛顛兒地迎出來,臉上笑出菊花,紅鼻頭一閃一閃的:「葉丫頭,你們可算回來了,這一個多月可把我們擔心死了?小祥子,去給安大娘報個信兒,說遠兮他們回來了。」
「哎!」福祥笑眯眯地跑出去了,老福頭拉著我們往屋裡走,「快進屋快進屋,你們到底遇到什麼麻煩,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我們……」我剛剛張口,安遠兮拉了我一下,在我身邊輕聲道,「我寫信回來只說遇到點麻煩,要耽擱數日,沒說那麼多,一會兒我娘來了,你什麼也別說,我會跟她講的……」
我怔了怔,點了點頭。剛落坐一會兒,安大娘和安生就跌跌撞撞地衝進屋了。「遠兮……」安大娘衝過來,抱住兒子,淚流滿面,「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在關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曜月國的食物不合口味吧?你們說好一個月回來,怎麼折騰了兩個月?……」
安大娘一迭聲地盤問,安遠兮想必是早就想好說辭,說草原路難行,在曜月國一時沒有收到錢,多玩了幾天如何如何。我張口結舌,安遠兮這個老實人竟然學會撒謊了,還說得這麼溜。即便是這樣,安遠兮也被安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唐僧了好久,看得我心發毛,心想幸好沒有和盤托出,否則面對安大娘的嘮叨還真是夠受。鬧騰了半天,老福頭才發現我們帶回一個小女孩兒,問起她的來歷,我只說是在路上撿到的一個孤兒,福祥和安生見到可愛的金莎,歡喜地要拉她出去玩,我攔住他倆:「金莎趕了這麼久的路,很累了,你們倆先帶他去我房間休息,明天再玩吧。」
兩個孩子脆生生地應了,拉著金莎出去,我見她的喪親之痛也消退不少,舒了口氣,轉頭對老福頭道:「浮爺,怎麼沒見著小紅?」
「她去鋪子了,你不在這些天,她每天都去鋪子照應著。」浮爺笑了笑,欲言又止,我見他表情有些怪,笑道:「怎麼了?」
「前段日子京城錦繡莊派了個人到你鋪子裡來,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咋回事兒,你先休息一下,等小紅回來說給你聽。」浮爺道。
「金大娘派了人來?」我皺起了眉。金大娘想做什麼?當即決定去鋪子裡走一趟,安遠兮一聽要陪我去,安大娘不滿地道:「遠兮,你才剛剛回來,在家裡好好休息一下,明兒再去鋪子吧。」
我一聽,趕緊道:「你回家吧,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我陪你。」安遠兮轉頭哄安大娘,「娘,我不累,我陪葉姑娘去鋪子裡看看就回來。」
安大娘聽兒子這樣一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倆一眼,倒也不阻攔了,我和安遠兮乘著家裡的毛驢車,趕到城裡,到了鋪子,踏進去,怔了一下,鋪子裡冷冷清清的,一個面生的年輕小夥子笑著迎上來:「姑娘,您要買繡品還是添行頭?」
姑娘?我淡淡一笑:「你是誰?」
「敝姓王,是這鋪子的掌櫃。」他丟出一個炸彈,炸得我有點懵。這倒有趣了!我唇邊浮出一個玩味的笑容:「這鋪子的掌櫃不是玉公子嗎?」
「那是前掌櫃,我是這鋪子的老闆新請的。」他又丟出一個炸彈。看來我不在的日子,發生了很多事呢,我和安遠兮對望一眼,他的眼裡也有一絲詫色。我笑了笑:「這錦繡莊的老闆不是葉海花嗎?易主了?」
「未曾。」他皺了皺眉,「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既未易主,我怎麼不記得我請過你這個掌櫃?」我望著他,看著他一臉錯愕的表情,笑起來,這個人,不會就是金大娘派來的吧?
「姑娘你是……」他一臉訝色,這當兒,小紅從裡走出來,見到我,驚喜地衝了過來:「姑娘!你,你回來了……」
她的眼圈兒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哭什麼,這不好好的。」
「原來姑娘就是葉老闆!」姓王的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眼,躬身笑道:「在下王繼昌,是受京城總店金老闆所托,來滄都分店任職的。」
任職?來盯著我吧?看來金大娘對我不怎麼放心嘛!我笑了起來,淡淡地道:「金大娘對滄都分店真是關照,王先生辛苦了,既然如此,請王先生將任職書拿給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