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崢不高興,我知道。上車後他就沒再說過話,我偷偷瞥了他幾次,他的表情是平靜的,見我看他,依然對我溫柔地笑,可我就是知道,他不高興。沉默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我握住他的手:「雲崢,你在生氣?」
他怔了怔,笑道:「怎會?」
「你氣我阻止那幾個禁軍守兵嗎?」我輕聲問。
雲崢恍然,搖了搖頭,溫和地道:「不是,我只是不高興他對你說的那些話。」
原來如此。我笑了,輕聲道:「我以為你會怪我衝動,做事不顧後果,也許我今兒得罪的人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後台。」
「那又如何,我雲家還沒放在眼裡。」雲崢的眼神微微一冷,轉過頭,輕輕吻了吻我的額,「你不用事事如此謹慎,你是永樂侯世子夫人,又是皇上親封的一品榮華夫人,該拿出命婦氣勢來的時候就該拿出來。那幾個東西今天冒犯你,只是揍他們一頓已經是便宜他們了,若不是不想給皇上惹麻煩,我今兒要了他們的命,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我笑了笑,倚在他懷裡,雲崢,任何時候都這麼冷靜,這麼思慮周全。馬車突然停下來,雲崢淡淡地抬起睫:「什麼事?」
「崢少爺,有一隊羽林軍把路阻了。」車廂外傳來雲巽的聲音。我一怔,坐直身子,雲崢攬住我:「沒事!」
「會不會是因為剛才……」我蹙起眉。
雲崢笑了笑:「說了沒事,你要相信你老公。」
說話間,外間已經傳來嚷嚷:「出來!現在知道躲在馬車裡了嗎?竟敢毆打天子親衛羽林郎,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沒有王法!」
雲崢溫和的表情退去,頓時冷冽如冰,全身都籠上一層冰寒的氣勢,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寒冽,我頓時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手不由抖了抖:「雲崢……」
他對我笑了笑,那笑容竟讓我心底一寒。撩開簾子,他並不下車,只是冷冷地打量了四週一眼。只見有二三十個禁軍守兵手執長矛阻了前面的道,當頭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身著黃色的兵服,與其他人的青色兵服不同,看來軍職要高一些。他身邊正是剛剛被雲巽教訓了一頓的那幾個禁軍,其中一個指著雲崢對黃衣少年道:「隊長,就是他,剛剛就是他讓人打我們的!」
「你們是自己下來跟我回羽林軍營領罪,還是要我把你們抓回去?」黃衣少年橫眉怒目,指著我們氣勢洶洶地道。
雲崢不怒反笑:「若我兩樣都不選,你待如何?」
「放肆!給我拉回去!」黃衣少年下令,他帶來的禁軍立即行動起來,向著馬車圍攏,雲家鐵衛立即撥劍以對,轉瞬之間,已經放倒幾個禁軍在地上。一眾羽林郎沒想到鐵衛真敢傷他們,不禁止住衝勢,回頭望向黃衣少年。黃衣少年見同伴受傷倒地,想必平時還沒遇到過這樣的刺頭兒,頓時紅了眼,吼道:「愣著做什麼,給我上!」
眾人聽令,執著長矛衝過來。我的手顫了顫,此際雲家鐵衛的劍在長矛面前絕對不佔優勢,他們的人又多,若是圍過來,我和雲崢都不會武功,在混亂中很容易受傷。雲崢覺察到我的輕顫,握緊了我的手,淡淡地抬眼看著那個黃衣少年,揚聲道:「李天翔!」
黃衣少年渾身一震,揚手一揮:「停下!」
圍過來的禁軍停下,那黃衣少年上前兩步,盯著雲崢,厲聲道:「你剛才叫什麼?」
「你舅舅李天翔是當朝從三品武職外官,因著在滄州軍任指揮同知,你才能進入左羽林軍成為羽林郎,沒想到你不知自愛,好勇鬥狠,整日只知打架滋事,你是想你舅舅被罷官免職嗎?」雲崢的語氣平靜,卻冷得瘆人。
那黃衣少年臉色一白,揚劍指著雲崢,疾顏厲色地道:「你說什麼?」
雲崢輕輕一哼,卻不看他,目光轉而掃向那幾個剛剛被雲巽揍了一頓的禁軍守衛,一字一句地道:「還有你,通政使司副使張常在的侄子;你,護軍參領肖向盟的兒子;你,宗人府丞趙宇樹的外孫;你,五旗參領宋晚風的小舅子……」雲崢依次將被揍的幾個人的後台一一點出,那些少年眼中透出驚色,莫名地被雲崢身上散發出的寒冽氣勢震住,禁不住輕顫起來。
雲崢依次點完名,見到他們驚詫的表情,冷笑一聲,嗤道:「你們以為你們的舅舅、叔叔、父親、姐夫、外公,當了個三四品的官兒,很了不起嗎?竟敢狗仗人勢,欺民霸市!就算是他們現在站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無禮,你們算什麼東西?竟敢放肆成這樣?」
黃衣少年驚怒不定地看著雲崢,語氣一顫,拿劍的手輕輕抖起來:「你……你是誰?」
「李天翔當年在滄州軍違反軍紀,是誰保下他的人頭,讓他戴罪立功?」雲崢輕哼一聲,冷笑道,「敢情今兒他的好外甥,敢拿著劍指著我的鼻子說話了!」
那黃衣少年聞言一驚,立即收了劍,驚疑不定地道:「你,你是……」
「柳公子,我可以走了嗎?」雲崢靜靜地看著他。那黃衣少年聞言,趕緊揮手道:「讓開道!」雲崢淡淡地掃了一眼那些受傷的羽林郎:「他們怎麼受的傷?」黃衣少年聞言,躬身畢恭畢敬地道:「回公子,是弟兄們切磋武藝,不小心傷著了。」雲崢的唇角微微一抿,不再看他,撩下車簾,車輪緩緩地啟動。我傻傻地看著雲崢,他回頭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笑道:「怎麼了?」
「老公,你剛才好帥哦!」我抱住他,哇!官大一級壓死人啊!但重要的不是這個,重要的是,雲崢竟然對這些禁軍守衛背後的關係這麼清楚,我這老公腦子裡到底裝了多少東西啊?我望著他驚呼:「老公,你過目不忘嗎?」
他忍俊不禁地微笑起來,刮了刮我的鼻子:「還好。」
「還好是什麼答案嗎?」我端著他的頭,疑惑地道,「你腦子裡怎麼會裝這麼多東西?」
雲崢終於被我逗得笑出聲來。我靜靜地望著他愉悅的笑容,微笑道:「終於笑了嗎?」
雲崢怔了怔,笑容斂去,握住我的手:「葉兒……」
「我不喜歡你這樣,雲崢。」我溫柔地看著他,伸手撫摸他的臉,「你總是在我面前笑,不管是你生氣、傷心,你對著我都是一臉笑,我不喜歡你這樣。我是你的妻子,是要陪你走一生一世的人,在我面前你不要掩飾你的情緒,你生氣也好,傷心也好,都不用怕在我面前表露出來,我會陪著你,分擔你的一切……」執起他的手,輕輕放到我的胸口,我柔聲道,「否則,我會難過,會心疼,會……」
他的唇落下來,將我的話堵住。我緊緊地抱住他,感覺他的身子有些顫抖。閉上眼睛,感受雲崢從未如此熱烈的唇,感受他熱情中隱含的一絲不確定和脆弱,呵……我的雲崢,不管你多麼強勢、圓滑、溫和、淡漠,你其實仍是我初次見你時,那個寂寞入骨的男子,不要怕,雲崢,我在這裡,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想快些回府。」雲崢戀戀不捨地離開我的唇,在我耳邊輕喘。我的臉紅起來,撫著他的脊背,柔聲道:「我也是。」
他輕喘著,在我的眉眼間落下輕吻,恢復了他一貫的溫柔和珍視。我滿足地嘆了一聲,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一夜繾綣,我伏在雲崢懷中安睡,醒來已是天光,身子才微微一動,便聽到雲崢溫柔的聲音:「醒了?」
抬眼,迎上他的眼睛,我的臉紅了紅:「我賴床,你也陪著,會讓下人笑話的。」
「我喜歡陪著你。」雲崢親了親我的額頭,輕笑道,「昨晚累壞了?」
我的臉越發燒得厲害:「你還說,還不是你……」
「我不努力些,你的願望怎麼達成?」雲崢的唇角綻起兩個小窩。我早知道我在觀音寺玩的小把戲瞞不過他,仍是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他懷裡:「那你喜不喜歡……」
「我不知道多高興……」雲崢用手指勾起我的下頜,溫柔地親吻了一下我的唇,柔聲道,「你若累,就再多睡一會兒。」
「已經睡醒了。再睡下去就晌午了。」我搖搖頭,坐起來,望著他笑,「相公,賤妾侍候你更衣吧……」
他忍俊不禁,輕輕敲了敲我的額頭:「調皮!」
鬧了一陣起來,寧兒聞聲端了洗漱水進來,擱在架上,見雲崢立於梳妝台前,給我梳頭,走過來道:「崢少爺,義管事在外面等了您好一陣了。」
「什麼事?」雲崢頭也不抬,拿著梳子理我的頭髮。
寧兒道:「好像是有客上門,給少爺和少夫人賠禮的,是羽林軍的人。」
難道是昨天那幾個人?雲崢只顧著打理我的頭髮,眼皮都不動一下:「不見。」
寧兒聽了吩咐出去回話,我抬眼看他:「人家等了這麼久,不見好嗎?」
「我是他們想見就見的?」雲崢淡淡地道,「能不扯上關係就不扯上關係,昨兒那事一出,指不定多少眼睛盯著我們雲家呢。」
我蹙起眉,到底還是給雲崢惹了麻煩。一會兒寧兒又進來了,拿了張拜帖:「崢少爺,蔚相差人送來的帖子。」
我怔了怔,雲崢接過看起來,我起身道:「蔚相送帖子來做什麼?」
「蔚相在府中設宴,宴請我們夫婦。」雲崢把帖子遞給我。
我打開看了看,抬眼看他:「我不想去。」這分明是一出鴻門宴,蔚相早不設宴,晚不設宴,偏在德貴妃見過我之後設宴,是想打探虛實,看我到底是什麼人吧?
「那便不去。」雲崢毫不在意。
我搖搖頭,望著他道:「你去吧,相爺設宴,你不能不給面子,就說我身體不適,不便前往。」
「也好。」雲崢無可無不可地道,重又拿起梳子,按我坐到妝台前,擺弄我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