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些毒蟲已經如退潮的洪水般盡數退走,我心裡仍是有點恐懼,從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這些毒蟲毒蛇,我能強撐到現在沒有轉身逃跑,除了仗著有黑龍玉護體,有鐵衛的保護,有為雲崢報仇的信念支撐,還極為擔心太廟內兩個人的安全——寂將軍和皇帝。
「進去看看!」我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不管怎麼樣,我已經沒有退路,也絕不可能後退。那瑪哈雖然能召來這許多毒物,但有這道黑霧,應該無礙。我看著前方那彷彿是擁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的黑霧屏障,這就是傅先生用形神俱滅的代價換來的怨靈麼?我腦子裡的幽靈,一直是或黑色或白色,只得兩個黑乎乎的眼洞,水毒一樣飄浮的東西,想來這怨靈與幽靈不屬於一個品種。
踏上牌坊的石階,鐵衛護著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蟲屍,一邊留神著是否還有完全退走的毒蟲,但地上除了破碎的蟲屍,所有的活蟲的確是退得乾乾淨淨,一路只見四處伏地,死狀淒慘的禁軍士兵。怨靈開道,一路無阻,很快的,我們來到第二座牌坊下,牌坊下的石階上,卻守著五隻毒蟲,卻與剛才退走的那些毒物不同,這五隻毒物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種普通貨色。從左邊依次數過來,是一隻全身瑩白,如玉雕般的蠍子;一條通體青翠,雙眼血紅的青蛇;一隻紅得刺目,大如螃蟹的蜘蛛;一條閃耀著孔雀藍千足蜈蚣;和一隻渾身烏紫,如一團肉瘤的蟾蜍。
看樣子,如果剛才退走的那些毒蟲是小兵,這五隻就是毒蟲大軍的主帥了。想到這個比喻,我有些想笑,脊背無端端地冒出冷汗,雖然眼前只有五隻毒蟲。我卻一點也敢大意,也許它們比剛才的「千軍萬馬」還要可怕。戒備地打量完它們,我和鐵衛都不敢輕舉妄動,半晌,那五隻毒物卻似乎沒有攻擊的意思,姿勢奇異地交換了一下位置,擺成一個五星頂點的位置,伏在原地。一動不動。奇怪,難道它們也怕這怨靈?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黑霧屏障,卻見那道黑氣越來越濃,那圓形的圖騰越發清晰,圖形中的五蟲圖案,正對了地上那五隻毒物的位置,下一個瞬間,那黑霧向著地上撲去。圖騰鏤空出的部分,正好嵌入地上那五隻毒物,彷彿鑰匙正對準了鎖眼兒。咦?這五隻東西連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欣然受死?這瑪哈養的鬼東西也太遜了些吧?虧我剛才還把它們想得那樣厲害。
我胸前的黑龍玉升溫得厲害,卻見那五隻毒物一嵌入黑霧圖騰中,全身竟漸漸發出透亮地螢光來,白紅青藍紫五道光芒,越來越亮。竟似要化入黑霧當中,我越看越覺出不對,這五隻東西怎麼像是認主似的,莫非它們並非瑪哈所養,難道……我心中一震,莫非這就是傅先生養的「五瘟蠱」麼?所以此際才對這黑霧怨靈如此服貼。莫非昨晚在亂葬崗,傅先生就是用這「五瘟蠱」召來的那一地恐怖的毒蟲,本是用來對付瑪哈,沒想到瑪哈過於強大,不但破了他的蠱術,重創傅先生,還收了他養的這幾隻毒物。用來對付今天這些禁軍士兵?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不錯,那瑪哈原本就有「小蠱王」之稱,就算當年他們的族長沒有將「五瘟蠱」之傳給他,但他既能盜走秘籍,偷學過練制「五瘟蠱」秘術,所以才能破除傅先生的術法,並將這五隻東西收伏?這怨靈是由傅先生的怨氣幻化而來,如今這五隻毒物見了它,以為見到舊主,才如此馴服?
正當我驚疑不定之時,卻見一那團黑氣越縮越小,漸漸將那五團螢光包裹起來,彷彿將那五蠱瘟吞進肚子,那團黑氣隨即化成一道細絲,飛回到我胸前,重新纏繞到黑龍玉上,牌坊下的石階上,哪裡還有五隻毒物的身影。這幾日見到的詭異之事太多,我此時反倒不再感到震驚和詫異,倒是幾個鐵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瞪著這一幕,臉上像見了鬼似的。
過了這道牌坊,再走一段路,就是太廟的山門,山門寂靜,地上倒著的不再是禁軍士兵,而身著侍衛服的大內侍衛。我又是驚又是心焦,急忙踏入山門,迎面立著十餘根高大的大理石圖騰柱,柱子上雕著猙獰的天神和惡鬼的圖案。石柱後是高聳的數十級石階,巍峨的太廟遙遙立於石階之巔。我毫不猶豫地往前走,石柱林裡空然莫名其妙地冒出陣陣白霧,不由一驚:「大家小心!」
卻沒有人應我,我悚然一驚,回頭一看,見鐵衛都離我不遠的分散著,才舒了口氣:「雲乾,大家小心一點……」
驀地收聲,突然覺得不對勁兒,幾個鐵衛在我前面不遠處走來走去,一臉焦灼,我看到他們張嘴大叫,卻聽不到他們發出的叫聲,他們左顧右盼,就像在找人似,明明只需數步就可以到達近在眼前的我的身邊,卻在石柱之間穿為穿去,就像完全沒有看到我似的。這些石柱有什麼古怪?莫非是什麼奇門陣法?我大聲叫他們的名字,可他們卻似乎完全聽不到我說話似的,我想鑽到石林裡把他們拉出來,可是等我走到他們面前,卻發現眼前空空如也,什麼人也沒有。冷汗漸漸地從額頭滲出來,難道我們被困在這石柱林裡了麼?可是,我明明可以清晰去看到前方的石階,我試著往前走,沒走幾步,就從石柱從裡脫身而出,到了石階前,轉頭去看陣法裡,幾個鐵衛還在林裡亂穿,明明沒有多大的地方,明明只有幾根石柱,為什麼他們在裡面就彷彿互相都看不到似的?如同瞎眼蒼蠅一樣亂轉?為什麼我又能輕易地穿出這個石柱林?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黑龍玉,莫非是這玉在幫我?還是怨靈幫我?它一步一步地指引著我往前,替我剷除掉前方路上的障礙,就是要引我去見那個恐怖的瑪哈?我咬咬牙,看了一眼被困陣法裡的鐵衛,掉頭踏上石階,被困在那陣法裡應該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卻沒有時間等他們脫困了。
漢白玉的石階冰涼而光滑,我扶著右側的石階,氣喘吁吁的,黑龍玉不安地跳動著,提醒著我前方有異,我放輕腳步,平緩呼吸,弓著身繼續向上攀爬。前方傳來濃烈的血腥味,雪白的石階上,有豔紅的鮮血像溪流一樣緩緩地流淌下來,我心中一震,摀住嘴,這石階頂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腳不可避免地踩在血溪上,我更加放輕腳步,卻加緊速度往上走,還差數步到達頂端之時,突然聽到有人突然哈哈大笑。我嚇了一跳,還以為被人發現了蹤跡,左右一看,卻不見人,那笑聲卻是從上面的廣場傳來,我趕緊加快兩步,竄上台階頂端,剛剛站穩,見左右兩側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巨大圓鼎,趕緊蹲到左邊的銅鼎後。我特意看了看這個鐵鼎,兩個都是一樣的款式,看來應該不是護神鼎了。偷偷探出頭,觀察眼前的情況。卻見眼前是個闊大的圓形廣場,太廟正在廣場正中。此時,廟門緊閉,廟門外卻如同恐怖的修羅場,鮮血流了一地,地上還坐著數十個人,每個人都坐得直挺挺,閉著雙眼,臉色白得嚇人,而那些血是從那些人身上流淌出來的。
廣場裡刮著奇怪的風,剛剛我明明聽到有發出狂笑,卻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更為奇怪是,風明明是眼睛看不到,只能由身體感覺的事物,卻明白地看到那風是青色的,在那幾十個人間刮來刮去。正大惑不解時,那風卻突然說話了:「小皇帝,你以為你躲在裡面不出來,本王就奈你不何?」
我大吃一驚,風怎麼會突然說話了?而且那聲音與剛剛的狂笑似乎是同一人發出的。難道那風只是由人帶起的,只是速度太快,我看不清那人的影像?太廟裡悄無聲息。那風卻越刮越快,風中聲音怪笑著道:「你的祖宗倒有先見之明,幾百年來竟然一直養著血魂死士來保護妄動護國神鼎的子孫,不過,這些血魂死士的血魂陣對本王來說,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小皇帝,本王就同你耍耍。看你還能撐多久……」
話音未落,從太廟的門窗縫隙中,突然暴射出奪目的金光,金光鋪天蓋地從房舍屋宇中透射出來,整個太廟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源源不斷的發光體,衝破了壓頂的烏雲。那陣怪風跌出一個身著青袍的人。狼狽地撲倒在地,怪風戛然而止。那人撫著胸從地上一躍而起,退出數米,怒笑道:「哼,別以為仗著護國神鼎就能奈何本王,現在要用它救你那大將軍的命,我看你能把它的靈力分出多少來對付我,等耗盡護國神鼎的靈力。我要捉你這小皇帝,易如反掌!」
我捂緊唇,瞪著這個背對著我青袍人,莫非他就是那個瑪哈?太廟裡還是悄無聲息,聽了這人的話。我確實皇帝和寂驚雲已經在裡面了,也許皇帝已經開始啟動神鼎在救寂將軍了,如果照這青袍人所說,護國神鼎的靈力根本支撐不了多久的話,那皇帝和寂將軍豈不是非常危險?
果真,那些金光漸漸地淡去,從明顯的射線變成飄浮的金屑。天空那些烏雲一寸寸壓下來,彷彿就要將這太廟的屋頂壓破。青袍人桀桀地怪笑起來,怪聲叫道:「小皇帝,護國神鼎的靈力要耗盡了吧?睜大眼看著,本王怎麼破你這血魂陣!」
話音剛落,那些直挺挺地坐在地上血魂死士,全都猛然睜開眼睛,從地上躍起來,移動身形,擺出一個陣勢,移形換影之間帶起地上的鮮血,一時血雨漫天。死士齊聲喊道,地上鮮血,奇異地騰飛起來,一顆一顆的血珠定在半空中,如搭在弓弦上的劍,蓄勢待發,隱在巨大銅鼎身後的我,莫名地感受到來自血魂陣的強大壓力。
青袍人冷笑一聲,揚袍一揮,下一秒,袖子裡也不知道冒出一些什麼黑乎乎的東西,以我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沖上去,血魂死士見狀,齊聲喝道:「殺!」只一瞬間,那些血珠便如同得令一般,疾射而出,綿軟的血珠在空中被拉成了血刃,帶著毫不留情割碎萬物的氣勢,衝向青袍人。青袍人輕蔑地哼了一聲,冷笑道:「不知死活!」身形一閃,頓時不見了人影。血刃在半空中那些數不清的黑東西擋住,兩種極端強大的力量衝撞著,製造著能量的亂流,黑與紅,在半空中轟鳴亂舞,紛紛墜落。而這時候,慘叫聲從血魂陣裡傳出,那一個個的血魂死士,像被人用利刃從身體裡切出,切成一片一片的碎片,他們的身體不知道被什麼強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扭曲,割裂,撕碎。我從未見過這樣血腥恐怖慘絕人寰的殺戮,脖子上的黑龍玉不安地躁動著,黑氣凝聚,彷彿就要衝出去。
一個又一個的血魂死士倒在地上,這個可怕的青袍人,摧毀這個血魂陣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果真如他所說,這血魂陣在他眼裡不過是扮家家酒。青袍人在陣中現身,穿過那些不斷慘叫的血魂死士,目不斜視,一步一步地走向太廟的大門,最後一個血魂死士在被片成生魚片之前揮拳向他擊去,拳頭還沒有落到他身上,手臂便被無形的刀刃肢解威數段,掉到地面上。那個血魂死士瞪著自己掉到地上的手臂,還不等他回過神來,他的腦袋就從肩膀上掉了下來,身體斷成數截,「咚」一聲倒地。青袍人看也不看他眼,徑直走到太廟大門數級石階下,冷笑道:「你這膽小如鼠的皇帝,我已經破了你的血魂陣,還不出來受死!」
他嘴上這麼說著,腳步卻停了下來,他只要步上台階,就能推開門進入太廟,為何只是停在那裡說著侮辱的話?莫非他對太廟裡的一切還有什麼忌憚?太廟裡還是沒有聲音,青袍人怪笑道:「小皇帝,你再不出來,本王可就要進去了……」
「你不敢的。」太廟裡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我的心一緊,正是皇帝的聲音。只聽他平靜而冷淡地道:「就算你破了血魂陣,你也不敢進來。」
青袍人靜了片刻,突然狂笑起來:「我敢?我剛剛怕你在裡面設下陷阱,的確還有些顧忌,若是你並沒有救那位大將軍,我對那護國神鼎還真有幾分忌憚。可你剛剛說話時,氣浮不定,定是強撐著一口氣在與本王說話。護國神鼎需要真龍天子的心頭血和精氣作引才能開啟,你施術之後身體虛弱,想必已經將神鼎的靈力耗盡,本王一隻手指便能摁死你,還有何懼?」
說話間,青袍人的右手已經蒙起一團青氣,話音未落,揚手凌空向太廟大門擊去,太廟大門在震天的巨響和漫天的塵埃中解體崩潰,木門的碎片在巨響中頹然倒地。青袍人一步一步地踏上石階,厲聲道:「小皇帝,拿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