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睡得極不踏實,我不斷夢到瑪哈在洞中生吃孕婦腹中胎兒的一幕,只覺得全身發軟,冷汗潸潸。偏偏胸口悶得透不過氣,想睜眼,卻怎麼也睜不開,而我分明聽到夜裡窗外傳來的低微的蟲鳴。我心知是夢魘了,迷信的說法是被鬼壓住不能動彈,我前世的時候曾經經歷過一次,明明醒著,卻無法發生聲音,無法移動肢體,就像靈魂附在一具屍體上面,我極力想擺脫這種恐懼,卻苦於無法動彈,後來是母親半夜起來幫我蓋被子,見我一身冷法,出聲喚我,我立即就清醒了。
雖然曾經經歷過一次這種場面,也知道夢魘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出於渴望擁有意識的本能,我還有些驚惶。正當此時,我突然聽到床邊彷彿有人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不禁毛骨悚然,在經歷過還魂重生,知道有冥府之後,這聲嘆息配合著我此際的狀況,聽到耳朵裡,彷彿鬼嘆。我的呼吸急促志來,更是想奮力擺脫無法起身的困境,那鬼嘆似乎停止了,然後,我聽到電腦內有輕微的響動,在這靜夜裡卻格外清楚,我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立即睜開眼睛,氣喘吁吁地轉頭,內室哪裡有什麼人?
仔細辨聽了一陣,外室也沒有從我任何異響。小紅在床尾那側的小床上睡著正熟,我也不好叫醒她,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暗笑自己疑神疑鬼,看來還是被瑪哈嚇過之後留下的後遺症。重又閉上眼,這次倒是很快睡沉,一夜無夢。
醒來天已大亮。洗漱過後,奶娘把諾兒忽了過來,我的寶貝兒見到我,笑眯了眼,湊上來要我抱。小紅趕緊扶住我,深怕我抱諾兒的時候跌倒,我失笑,我的眼睛在看到冥焰跌入火池時不藥而癒,他們還都不知道呢。本想告訴她,想了想,又把話吞到肚子裡,我的眼睛不方便,給我擋了不少麻煩。特別是來自宮裡的麻煩,若是讓那些人知道我的眼睛好了,只怕讓我避之不及的事又會接踵而來,還不如繼續享受著半盲帶來的輕閒。
陪諾兒吃過早餐,我準備去見老爺子,向他稟報瑪哈這件事。原想先找段知儀的,下人說他去了司天台衙門。才想起他如今是有工作的人,白天要班,小紅說我腿上有傷,准我下的,我只得坐上了雲崢的輪椅,她推我進老爺子的院子,雲德正從裡面走出來,見我坐在輪椅上,眼中有一絲詫異。臉上卻不動聲色,欠身行禮:「少夫人要見侯爺?」
「爺爺起來了嗎?」我笑了笑,雲德道:「起來,正在見客。」
「見客?」我倒詫異了,老爺子自纏綿病榻以來,雖然有很多人來探病送禮。但老爺子基本上都不怎麼見客,只讓安遠兮去打發了算數,這次這客人老爺子肯見,想必有些來頭。雲德解開我的疑惑:「是景王殿下!」
原來是他。我恍然:「既然爺爺在見客,我遲些再過來。」
小紅推我離開院子。我讓她隨便推我在園子裡逛逛,眼睛半瞎了一年多,如今好了,倒頗有些新鮮,不知不覺到了金莎和福生的授業書房,遠遠地就見著兩個孩子從收房溜出來,我搖了搖頭,這兩孩子又逃課。示意小紅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見兩個孩子偷偷溜進了馬廄,跑到關著小黑和小白的廄前,有些好奇這兩孩子想幹什麼,我示意小紅推近了些,躲在牆後,聽到福生正在發問:「金莎,這馬兒真的能幫我們找到安生嗎?」
安生?我怔了怔,探出頭去,凝神靜聽,只聽到金莎肯定的道:「一定能。我阿爸說過,馬兒最有靈性,最聰明了,何況它們還是神駒。我把安生的衣服拿給它們聞一聞,它們一定能憑著這個味道找到安生的。」
我有些愕然,什麼時候這馬也變得和警犬似的了?心中不覺又是好知又是感觸,楊不到這兩孩子還記著找安生這事兒。安生失蹤這麼久,一點消息都沒有,雖然雲家已經下令讓全國各地的雲家勢力幫助查探,可是一直沒有什麼消息,真是叫人擔心。正想著,突然聽到金莎道:「你別拿到小黑面前去……」我抬頭一看,見福生拿了衣服湊到小黑鼻下,不由大驚,想阻止已是不及,小黑的脾氣那麼野,不發飈才怪。果然,小黑猛地嘶叫起來,噴著氣跳起來,張口就向福生咬去,金莎嚇得大叫,說時遲,那是快,卻見到一個人閃電般地竄出來,將福生一把拉開,小黑一口咬到那人的手上,似乎怔了一下,鬆開了口,不安地拿頭蹭了蹭那人。
「阿牛哥哥!」金莎嚇得臉色發白,撲上去,抓住他的右手:「你有沒有被咬傷?」
「沒事,小黑沒有咬下去。」安遠兮淡淡一笑,想抽出手,金莎拉住不放,「讓我看看。」
安遠兮只得由她,我也有些擔心,見金莎撩開他的衣袖,露出手臂,手臂倒真是傷,不過不是被小黑咬的新鮮傷口,而是一塊舊疤,那是被灼燙後留下的白色的橘皮狀疤痕。我記得那道傷,是那年他為了幫我籌錢助我解決繡莊的負債,去幫人抄憶,打翻燭台燙傷了手臂留下的,只是還沒等他手臂上的痊癒,我和他已經從愛變成了陌路人。我望著他的側影,一時有些怔忡。
金莎放開安遠兮的手,鬆了口氣道:「幸好沒事。」安遠兮笑了笑:「都說了沒事了。」小黑噴了噴氣,伸出舌頭舔安遠兮的手,金莎笑罵道「幸好阿牛哥哥沒事,不然真要好好教訓教訓你,老是欺負人。」小黑不屑地噴了她一口氣,安遠兮摸了摸小黑的腦袋:「小黑,別胡鬧!」
小黑晃了晃頭,聽話地別過臉,金莎對福生笑道:「這小黑,就只肯讓阿牛哥哥碰它,別人都近不了它的身,你下次別這麼莽撞了……」
福生連連點頭,我聽到金莎這句話,卻彷彿被一道閃電擊中,身子頓時僵硬起來。一直以來困擾我的問題,彷彿突然有了答案,我無力地靠在輪椅上,想到心中那個大膽的推測,越想越是震驚。昨日我還在驚奇,小黑怎麼會讓段知儀他們騎它,如果……如果安遠兮就是那個鬼面人,小黑自然不會抗拒他。還有剛剛他手上那道傷,我越想,越覺得像我早產那晚,抓破鬼面人的衣袖,看到他手臂上那一道,雖然是晚上,但因為隔得近,我看得十分清楚。我倒抽一口氣,極力在心中否定這個猜測,如果安遠兮是鬼面人,他一介文弱書生,怎麼會在短短的時間內突然擁有這一身高強的武功?
我虛弱的表現嚇壞了小紅,她彎腰連聲道:「姐姐,你不是不舒服?」我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事……」
「我送你回房……」小紅不由分說地推著我趕緊出去,這番吵動已經驚動了馬廄前的三人,安遠兮抬看到我,怔了怔。兩個孩子看到我,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往安遠兮身後一躲,我反倒笑了:「躲什麼?怕我吃了你們?」
「阿花姐姐……」金莎和福生紅著臉站出來,我嗔道,「你們知道自己不對了,我也不罵你們了,還不快回去上課。」
兩個孩子如釋重負,趕緊拉著手跑開了。我轉眼看向安遠兮,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幾乎沒有什麼血色,是昨天流血過多?見我打量他,安遠兮垂了睫,低聲道:「大嫂……」
我定定地看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但他的表情卻異常平靜,靜了片刻,他欠了欠身:「大嫂,我先行一步。」
「等等。」我喚住他。他怔了怔,抬睫看我一眼。我轉頭對小紅道:「小紅,你先回房去,我有些話想同小叔說。」
「可是……」小紅看了持安遠兮,有些遲疑。我堅持道:「回去。」
小紅撅了撅嘴,瞪了安遠兮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走了。安遠兮垂睫道:「大嫂想同我說什麼?」
我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淡淡地道:「我想去湖心亭坐坐,你推我去吧。」
安遠兮有些詫異地看著我,卻只遲疑了半秒,就走過來,抓住輪椅背上把手,木輪沉悶地碾壓在地面上,我沉默著,他也沉默著,一路無言,直到來到湖心亭,彼此都未再出聲。
湖心亭其實只是荷塘水榭盡頭的一座木亭,遺落在枝繁葉茂的荷塘中,幽靜清雅,與週遭隔絕開來,是夏日納涼的好去處。我望著荷塘久久不語,安遠兮候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出聲:「大嫂……」
我沉默著,有些遲疑和心怯,不敢輕易揭開這層幕布。安遠兮見我不出聲,頓了頓,又道:「大嫂的腿……怎麼了?」
我失笑,說多錯多呵,安遠兮,你剛才自我出現便沒有對我為何坐在輪椅上表現出一絲詫異,這會兒又裝作不知道為什麼坐在輪椅上。坐在輪椅上的理由可能有好多種,你怎麼就那麼斷定我是腿有事?我轉過臉,平靜針看著他:「把手給我。」
「呃?」他彷彿沒有聽明白,愣了一下,「什麼?」
我的唇角動了動,望著他的眼睛,重複了一遍:「把你的手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