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進屋給我見禮,我請她坐下,打量了她一眼,前世在電視上看到的媒婆,大都打扮成一個德性,頭上包個抹額,穿得花花綠綠,腮紅和唇角的黑痣是必不可少的故作多情綴,但這位嬤嬤卻打扮得極為端莊,看上去像小戶人家的夫人,也不像電視裡見到那些媒婆一樣一見面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心下反倒生了些好感,笑道:「嬤嬤怎麼稱呼?」
「妾身夫家姓劉。」官媒有禮地道,接過馨兒奉上的茶,道了聲謝。我笑了笑:「今兒請劉嬤嬤來,是想請嬤嬤給咱們侯府的二少爺作個大媒。嬤嬤回去替咱們留意一下京中的在家閨秀,選個德容兼備的好姑媽,這事兒辦成了,雲家一定重謝劉嬤嬤。」
劉嬤嬤笑道:「榮華夫人,侯府這樣的豪門望族,結親自然也要選個門當戶對的,只是皇上剛剛進行了選秀,京中名門望族的姑娘,多進了宮了,現下倒不好選呢。」
我倒忘了這一茬,想了想,笑道:「雲家這樣的門楣,倒不一定要豪門望族來錦上添花,只要姑娘德行好,就是小家碧玉也成的。」
劉嬤嬤點頭道:「有夫人這句話,妾身一定盡力幫夫人將這件事兒辦得漂漂亮亮的。」
我笑了笑,示意小紅將準備好的紅包遞過去:「那一切拜託劉嬤嬤了。」
劉嬤嬤坦然地收下紅包,笑道:「那過兩天妾身就將畫像拿到府上給夫人挑選。妾身不打擾夫人,先行告辭。」
等她出去,我的笑容淡下來。剛剛段知儀說那番話又浮上心頭,這件事要不要先同安遠兮說一聲呢?思量片刻,想到他的傷,終是決定等官媒的畫像送來了,再和他談。我抬起頭。叫過寧兒:「寧兒,你跟廚房說一聲,這段時間給二少爺準備些補血養氣的藥膳和補品,先讓廚子安排個膳食單子給我看看,你一會兒把前些日子老爺子送來的人參和血燕拿過去。」
寧兒應聲出去,我讓馨兒把吉他收起來,突然想到什麼:「對了小紅,冥焰今兒怎麼沒過來?」
平日裡他每天都要到我這裡來看我的。是不是昨天精力消耗太多。太累了?也不知道覺魂和他合體之後,他有沒有什麼不適?小紅笑道:「冥焰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去緞子姐姐尋藥,姐姐莫擔心。」
我笑了笑,這孩子真是個急性子。覺魂已經和他合體,他仍是沒有以前的記憶,不知道冥王對他的懲罰要到什麼時候才結束。其實我心裡。對冥焰沒有恢復記憶,既憂又怕,還隱隱的彷彿鬆了口氣,不是我不想他恢復記憶,而是我怕他恢復了記憶,面對現在的我會傷心。他為我做了這麼多事,我卻負了他,心裡不是沒有愧疚的。可如今我無心也無力對他的付出做出任何回應,我欠冥焰的,只能等下輩子還他了。
還有安遠兮,老爺子竟然把整個隱勢力交給他執掌,如今老爺子既然知道景王極可能是那個幕後黑手。肯定會對他的一舉一動上心,相信過不了多久會有更多的情報傳回來。我如今最關心的,是安遠兮從景王身邊那個暗樁那裡會瞭解到什麼資料。楚殤之死的真相,還有無極門的那些錯綜複雜關係,想到當初鐵山郡暴亂。我遇到那些無極門的殺手,如果景王是無極門的掌控人。那說明鐵山郡的事是他一手策劃的,景王一直沒有放棄過對雲家出手,看來是真的覷覦雲家這份家財,有了雲家的錢做後盾,他謀位就有了保障。我冷笑,景王,好個景王!我若讓你輕輕鬆鬆就如了願,我就不叫葉海花!
在房裡查看了這幾日的賬簿,發現太后要的錢爺爺還沒有支出去,而有本賬簿也透著些古怪,心中正在疑惑,寧兒來推我去主廳用膳。老爺子身體越發不好,每日除了晚膳,堅持一家人一起吃之外,其餘時間都呆在房裡。我讓奶娘抱著諾兒,隨我去到主廳,見廳裡除了老爺子,安遠兮和雲德,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精壯老頭,老爺子正拉著他親熱地聊著話,見我進來,笑道:「葉丫頭,你來得正好,來見見修叔。」
修叔?我有些詫異地看向那個陌生男子,那男子見我進來,趕緊站起來:「雲修見過少夫人。」
雲修?我望著那張與雲德有著七八分相似的臉,再看雲德一臉喜悅之情,驀地想起他是誰了,他是雲德的父親,雲府的大總管雲修。這人據說是老爺子的心腹,對老爺子忠心不二,十幾年前為了老爺子和雲崢的病,帶了些人出海尋仙,只望能找到靈丹妙藥幫主子治病,卻一去沒了消息,很多人都猜測他可能已經死在海上了,沒想到這會子突然冒了出來。我趕緊道:「修叔免禮,妾身腿上有傷,不能給您見禮了。」這雲修雖然是家僕,但是雲家的地位不比二房的那幾位執事低,我對他也得客客氣氣。
「少夫人客氣了。」雲修仔細看了我一眼,眼神一黯,「雲修離府數年,走時崢少爺還拖著我的手讓我早日回來,沒想到等我回來時,崢少爺已經……」說著,兩行熱淚已經從眼眶裡湧了出來。聽他提起雲崢,屋子裡頓時一陣沉默,老爺子幽幽一嘆,臉上也帶上一抹痛色。
我聽雲崢說過,這位大總管以前很疼他,心中也是一酸,強笑道:「修叔別太難過,雲崢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為他如此傷心。」
雲修擦了擦眼淚,見到我身後奶娘抱著的諾兒,遲疑了一下,道:「這……是不是小少爺?」
我趕緊讓奶娘把諾兒抱到他身邊去,柔聲道:「諾兒,叫修爺爺!」
「修爺爺!」諾兒乖巧地撲到他身上去,「諾兒抱抱!」
「噯,小少爺!」雲修手忙腳亂地抱起諾兒,看著諾兒清秀的小臉,老淚又滾出來,「小少爺長得跟崢少爺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眼眶微紅,任何人在我面前提到雲崢,我都忍不住想要落淚。老爺子見我泫然若泣的表情,趕緊道:「雲修啊,好不容易才回來,別提那些傷心的事,咱們老哥倆好好喝一杯。雲德,你爹今天回來真是難得,你也坐下來一塊兒吃。」
圍桌而坐,桌上已經擺滿佳餚,老爺子和安遠兮面前分別還擺了兩道藥膳,老爺子平日裡就是吃著藥膳的,安遠兮見他面前也擺了兩道,怔了怔,抬眼看了看我,又垂了眼瞼。這一頓飯我和安遠兮都沒說話,桌上只聽到老爺子和雲修聊天的聲音,雲修講他這些年在海外的新奇見聞,我聽得心不在焉,老爺了卻感興趣地聽著,聽得興起,雲德偶爾也插嘴問上幾個問題,頓飯倒不因我和安遠兮的沉默吃得冷場。
飯畢,老爺子拉著雲修回他房裡,說要與他秉燭夜談。我見老爺子興致勃勃的樣子,也不好破壞他的興致,只喚住雲德,交待他不可讓老爺子太過勞累。雲德點頭去了,我抬眼見安遠兮也站了起來,他看了我一眼,低聲道:「謝謝大嫂!」我見他面前的藥膳盤子都空了,扯了扯唇角:「小叔客氣了,這本是我應該做的。」比起你為我做的,我做的這些實在算不得什麼。安遠兮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欠了欠身:「那我先走了。」
我點了點頭,安遠兮踏出廳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我怔忡片刻,對小紅道:「小紅,推我去院子裡走走。」
坐在荷塘邊,感受著溫暖的陽光,看到荷塘時厒出一莖嫩嫩的花苞,才恍然已是初夏,我來到這個時空,不知不覺,已有四年時光。才四年呵,為什麼我覺得彷彿已經經歷了一生這麼漫長?我的身體,我的情感,都垂垂老矣,再沒有初入異世的鋒芒,想到四年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我唇角一動,泛起一絲苦笑。那樣的桀驁不馴,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吧?
「姐姐!」遠遠似來一聲呼喚,我抬起眼,見冥焰急衝沖地奔過來,不由笑了笑:「什麼事跑得這麼急?你剛回府嗎?用了晚膳沒有?」
「姐姐,不好了。」冥焰不理我一連聲的問話,跑到我身邊,蹲下身道:「我剛剛在街上聽到這個消息。寂將軍他……他……」
「他怎麼了?」我詫異地道。冥焰吸了口氣,沉聲道:「寂將軍他死了!」
「什麼?」我驚得站起來,腿上驟然一痛,又跌坐到輪椅上。我不敢置信抓住他的手腕,「你從哪裡聽來的?會不會聽錯了?寂將軍怎麼會死了?」
皇上明明用護國神鼎解了寂驚雲身中的邪降,雖然那天我離開之前寂將軍還沒有醒,可是皇上也說過他已無大礙,怎麼突然就死了?冷汗潸潸。寂將軍在朝堂局勢如此混亂的節骨眼兒上出事,那皇上會不會也出事了?
「我沒聽錯,我一早起來去各大藥鋪給姐姐配藥,聽到街上好多人都這麼說,還說將軍府已經掛了白綾出來,寂將軍的靈柩已經運到將軍府了。」冥焰趕緊道,「我還聽人說,是宮裡傳來的消息。寂將軍前幾日被闖入皇宮行刺皇上的刺客重傷,今日不治身亡,九王爺向皇上請旨,追封寂將軍為忠勇王,秉筆尚儀寂平安加封加承恩郡主。」
我心中大亂。昭書怎麼寫寂將軍的死因,都是表面說辭,寂將軍難道是真的死了?強自鎮定了思緒,我立即道:「冥焰,你讓鐵衛備車。隨我去將軍府,我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完,讓小紅把安遠兮請來:「小叔,麻煩你讓人查查太廟那邊的消息,看看有什麼異狀,還有宮裡也不要忘了打聽一下。」
安遠兮點頭應了。鐵衛護著我出門,匆忙趕到將軍府,將軍府果然一片素縞,我看到大門外結的白綾和懸掛的白燈籠,只覺得眼睛一花,身子忍不住晃了晃。老管家林後見到我,忍不住跪到的上哭起來:「榮華夫,我家將軍,我家將軍他……您幫我去勸勸我家小姐吧,將軍的靈柩一運回來,她就像傻了似的呀……」
「平安在哪裡?」我扶起他,沉聲道。
「在……在靈堂……」林後用袖管擦著眼淚,抽泣道。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已經有收到消息前來弔唁的朝官和武將了,沉聲道:「林伯,你是將軍府的老人了,將軍府現在不比尋常,平安還小,遇到這種事一定心神大亂,下人們更是手足無措,你可要幫她撐著,這會兒可不能沒了主意,讓人看笑話。」
林後聽了,趕緊點頭:「夫人說得是,老奴失禮了,老奴帶夫人去見小小姐。」
去了靈堂,入目即見黑色的棺槨擺在房間上首,平安身著孝服,正跪在棺槨右側,她身後是平日裡侍候她和寂將軍的丫鬟小廝,也跟著跪了一地,她的貼身丫鬟正在旁邊哭著勸慰道:「小姐,您別這樣,你心裡難受就哭出來吧……」
冥焰趕緊推我過去,我看到平安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像一具死氣沉沉的木偶娃娃,心中一酸:「平安!」
她彷彿根本聽不到我叫他,沒有應聲,也沒有任何反應。她身邊的丫鬟哭道:「榮華夫人,小姐她……」
我試探著將手放到平安的肩上,放緩了語速,溫和地道:「平安,我是葉姐姐,你抬眼看看我。」
她眨了眨眼,眼睛迷茫地轉向我,我趕緊喚她,「平安,好姑娘,要怕,姐姐在這時在……」
她失去焦距的眼睛漸漸有了一些神采,眼睛望了我半晌,突然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姐姐,我二叔死了呀,姐姐,我沒有二叔了,我再也沒有親人了,姐姐呀……」她撲倒在我雙膝上,嚎啕大哭,眼淚浸濕了我的較裙。我的眼淚掉下來,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哽咽道:「哭吧,哭吧,把你的傷心和難過都哭出來,不要憋著……」
她哭得像只失的小獸,破碎的哭聲一聲未完一聲又起,稍時,撕裂的哭聲戛然而止,平安伏在我的膝頭一動不動,我趕緊抬起她的臉,她的臉上猶帶著淚痕,已是生生哭暈過去。
「平安!」我心中一緊,趕緊招過兩個丫鬟,「快把你家小姐扶回房去,再讓人去太醫署請位太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