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大葬之後,稍稍得閒。這些日子還遇到一件事,君回暖在飛鷹的陪伴下,暗中回到天曌國,在滄都約我見了一面。當年景王發佈消息說她病亡之後,雲崢派人將他們送到了南疆。我雖恨景王,但也知不該把這恨延續到回暖身上,不過也僅止於此,不可能再與之深交。回暖說她想回京城,拜祭景王,我只淡淡地道了聲一路順風,既沒阻止、也沒支持,他們的事再與我無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作的決定,只能自己負責。
月末這日我睡得有些沉,起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馨兒待我起床後收了我的床褥,才想起今日她們要拆床單被套送去洗衣房。寧兒從櫃子裡抱了更換的被縟出來,一個東西從被子裡滑出來掉到地上。我一看,正是之前七姑娘給我的那個藍布包裹。馨兒好奇地撿起來:「什麼東西?」
「是我放裡面的,快拿過來給我。」我怕馨兒打開看到書冊封面上的字,趕緊道。記得當初拿這東西回來,我順手塞進了裝被縟的櫃子裡,這些日子忙起來,倒把這件事兒給忘了。
馨兒把包裹交給我,與寧兒抱著換下來的床單被套出去。我坐到小圓桌旁,打開藍布,取出那本冊子。安遠兮一直沒有給我答案,我也沒有逼他,因為我自己也處於一種複雜的心情之中,一方面,我很想知道他隱瞞的秘密,而另一方面,我又很怕知道真相,怕破壞現在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生活。無意識地翻開那本冊子,我下意識地又看向那些早已看過的安遠兮的簡要生平,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著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明知道是這個結局,我仍是忍不住拿起那冊子又翻了一次。如果楚殤真的沒有死,那安遠兮是什麼時候認識楚殤的呢?楚殤是天曌元景元年十月初九被朝廷擒殺,那之後便銷聲匿跡沒了蹤影,如果安遠兮不是在那之前認識他的,就一定是在那之後。我重新將冊子翻到前面去,從天曌元景元年十月之後繼續仔細查找,看能不能找到被自己忽略的線索。當看到冊子上赫然竟然有天曌元景元年十月初九這個時間,不由得一怔,趕緊仔細閱讀那一條,發現那條記錄的正是安遠兮被年少榮打破頭的事情。我蹙起眉,暗自嘀咕,原來那一天這麼不太平,楚殤在京城被朝廷擒殺,遠在滄都的安遠兮被年少榮打破頭……等等?我抽了一口氣,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大膽又可怕的念頭,重新一字一字閱讀那條記錄:「天曌元景元年十月初九,安遠兮於滄都西門城郊落霞山,與永樂侯府侄少爺年少榮發生口角,被年少榮毆打,致使頭部重傷,性命危殆,城中大夫皆言無法施救,囑家人準備後事,然安遠兮昏迷數日,竟然醒轉,逐漸痊癒……」
手中的冊子掉到桌上,我駭然地盯著那條記錄,心底那個可怕的猜想似乎得到了某種證實。為什麼我一直沒有往那個方面去想呢?我之前走進了一個誤區,認為楚殤沒有死,可他如果不是真的死了,怎麼可能騙得過朝廷?怎麼可能騙得過景王?怎麼可能騙得過月娘?我還走進了另一個誤區,認為安遠兮認識楚殤,拚命地尋找他有可能認識楚殤的時間和概率。如果這兩點都不能成立,而是像我大膽猜測的那樣,我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楚殤被擒殺的那天是安遠兮被人打破頭性命危殆的那天,如果那天楚殤是真的死了,而安遠兮也剛好是那個時間死了,又在大夫說不可治的情況下活了過來,這樣的情形,不是跟我前世看過的那麼多穿越小說一樣嗎?不是跟我自己遇到的情形相同嗎?那活過來的,是不是一個和我一樣,佔據了別人身體的靈魂,一個借屍還魂的人?是楚殤……佔據了安遠兮的身體!
手微微顫抖起來,書冊上的那條記錄似乎化成了一個個詭異萬狀的符咒,刺得我眼皮直跳。我下意識地抗拒這個猜測,不,楚殤怎麼可能是安遠兮?如果他真是那個時候就借住了安遠兮的身體,那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楚殤了,可是那時候,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認識我的樣子,而且,那些迂腐的言論和思想,更不可能是楚殤會想會說的,不,他不是楚殤!如果他是楚殤,那當年他接近我都是在演戲嗎?我回憶著從前安遠兮與我相處時的表情、眼神、動作、言論,心底發寒,如果那些都是假的,那這個人未免太會作秀、太可怕了!
可是,如果我的猜測是錯誤的,那一切又回到原點,根本找不到任何安遠兮與楚殤認識的線索。我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波濤洶湧的思緒。冷靜!葉海花!一定要冷靜!再仔細想想,有什麼地方是你沒有想到的?有什麼是你想錯了的?好,假設安遠兮就是楚殤還魂,那怎麼才能證實?我從初識安遠兮起開始回憶,一件一件,回想那些當時沒被我注意,現在想來卻透著異樣的細節,越想,越是心驚,越發現他們身上有越來越多相同的東西,一次次排列出來,只發現越來越多的「巧合」——
第一次,是聽到浮爺說他以前性格溫吞,被打破頭之後,腦子就稀里糊塗地不太好使,性格也變了不少。
第二次,是在草原之上,白馬阿蒂拉請薩滿神指示,說我和他受惡魔的引誘,砵魂附體,做出污穢之事。砵魂附體?會不會指的就是我與他都是借屍還魂之人?白馬阿蒂拉說我們做出污穢之事,我當時嗤之以鼻,但如果他就是楚殤,就說得過去了。而且後來烏雷說白馬阿蒂拉不可能會說謊,那麼,薩滿神指示的污穢之事,其實是指我剛穿越那晚發生的事吧?也是在那次被投湖之後,安遠兮身上的氣質漸漸有所改變,性格也漸漸變得強硬。
第三次,是湖底逃生之後,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北斗七星,卻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知識。而在前段時間我去看望鳳歌的時候,又無意中知道了楚殤是懂得觀星的。
第四次,是從草原歸來,我在家裡請大家吃火鍋,聽到安大娘說他以前從來不吃辣椒,那次卻吃得面不改色。
第五次,是他被貨櫃砸破腦袋,迷迷糊糊地說那些胡話。每一句,我現在想來,似乎都能跟楚殤的經歷掛上鉤。那次之後,他醒來立即像變了個人似的,說出那些讓我傷心的混賬話,他那時候看我的奇怪眼神,是那樣複雜紛湧。
還有他回到侯府之後流露出的氣質,更是與在滄都時迥然不同。他會楚殤的武功;他通曉無極門的內幕;他暗中幫助月娘掌握無極門的實權:他喝醉了酒會下意識地跑去浣月亭,因為月娘說那裡是楚殤以前最愛待的地方;他的氣質令鳳歌覺得似曾相識;他聽我評價楚殤時複雜莫名的神情;他聽到別人用做過青樓女子的經歷羞辱我時,痛苦地一直跟我說對不起;他對江湖典故和殘酷刑罰的熟悉,對傷口出色的鑑別能力;還有他刻意收斂,淡化存在感的能力,似乎更像是一個殺手自幼被培訓出來的本能……一件一件,都在提醒我安遠兮與楚殤的相似度是那樣驚人,當「巧合」出現的頻率太高的時候,巧合也不再是巧合。
我猛地合上桌上那本書冊,寒意一絲絲地從腳底蔓延至全身,通體冰涼。我被自己超現實的猜測嚇住了,被自己分析出來那些「巧合」嚇住了,被這詭異的事實嚇住了。恐懼的感覺從心裡滋生,不是被借屍還魂的靈異事件嚇倒,而是被借屍人極可能是楚殤的事實震駭。我無法琢磨他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是楚殤,為什麼要隱忍地留在侯府,他到底想幹什麼?
「夫人!」寧兒跑進來,「崎少爺說有事想見您。」
我渾身一顫,來不及細想,立即把那書冊用藍布包好。他要見我?他為什麼要見我?難道他知道了?隨即啐了自己一口,這驚人的猜想是我剛剛才推測出來的,他怎麼會知道?我努力平復紛亂的思緒,看來楚殤當年對我造成的心理威懾餘威尚在,以至一聽到有可能是他出現在我面前,竟令我慌亂如此!冷靜下來,葉海花,冷靜下來才知道應該怎麼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他去書房等我,我馬上過去!」
我將那藍布包裹收進衣櫃裡放妥,才去了書房。踏進室內,見安遠兮從桌邊站起來,欠身道:「大嫂!」
「坐。」我走過去,坐到他對面,緊緊地盯著他,觀察他面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想從中看出一點端倪,「小叔找我何事?」
「那個束竹紫砂壺的事有眉目了。」安遠兮的表情很嚴肅。他打開放在桌上的一個藤編小箱子,依次從裡面取出一堆東西。有那個破裂的束竹紫砂壺、兩截細竹、一本書、一個茶葉罐。我注意到他的眼神裡有一絲怒意,異常銳利。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見到他,他的表情、眼神、動作、氣質,越看越像我印象中的那個人。
他現在說的是正事,我忍住想立即向他逼問的衝動,沒有出聲,沉默地看著他。這茶壺的事他查了這麼久,不用等我發問,他就會接著往下說。果然,安遠兮拿起一截細竹,沉聲道:「這是通常製作束竹紫砂壺的竹材,是普通的青竹,對紫砂壺只起美化裝飾作用。」隨後又拿起另一截細竹:「這種竹名叫妲娥竹,生長在南方氣候濕潤之地,是一味性寒的藥竹,其筍、竹、葉皆有消積菜淤的藥效,常用來治療心疾中風之症。」安遠兮放下兩截竹枝,指了指那個破裂的束竹紫砂壺:「這把壺的竹材,便是用的妲娥竹。」
我拿起那兩枝細竹作對比,發現妲娥竹的竹枝上有淺淺的蠶絲狀的細紋,顏色青中帶黃,沒有青竹那麼蒼綠。擱了青竹,又拿過束竹紫砂壺,因為壺身破裂,附在竹上的紫砂有一部分剝落下來,露出幾小段竹枝。竹枝因為被紫砂裹了多年,顏色變成了烏褐色,跟桌上的兩截新鮮竹枝都不相同,竹枝上的蠶絲狀細紋淺到幾乎不可見,但凝神細看還是能看到一些隱約的痕跡。我擱下破壺和竹枝,看向安遠兮:「這妲娥竹做紫砂壺的裝飾又怎麼了?」
「妲娥竹是藥,凡藥都有相生相剋之物。」安遠兮打開茶葉罐,遞給我,「這是爺爺喝了一輩子的甘藍香屈,有活血消脂的功效,常飲能強體健身輕肌骨,對他的心疾之症也有緩解作用。妲娥竹和甘藍香屈分開服食,並無不妥,且皆於身體有益,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如果將它們混在一起,兩種藥便會相剋,藥性轉逆,不但對心疾之症無助,反而會引發風症……」
我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你是說妲娥竹和甘藍香屈藥性相剋?本來兩種治療心疾的藥反而成了催命符?你怎麼知道的?」
「為了查清這把壺到底有什麼蹊蹺,我拿著它尋訪了一些制壺工匠,發現製作工藝和紫砂的材質均無不妥,後來終於有位制壺師發現這壺用的竹與平日用的竹有異,於是又去查了這種竹子的資料。」安遠兮簡要地解釋,將從藤箱中取出的那本書遞給我,「開始只查得一些妲娥竹的表面信息,但我相信這壺既然用了不同尋常的竹來製作,這玄機多半藏在竹子裡。後來查到四年前病逝的孫太醫一生最喜這妲娥竹,便去拜訪了孫太醫的公子,看能不能知道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孫公子在孫太醫的遺書裡,找到記錄姬娥竹與甘藍香屈相剋的資料。」
我接過那本書,見封面上寫著《妲娥竹藥解》,翻開第一頁,那上面寫著一段話:「余一生喜竹,至愛妲娥,現將一生心得撰此書,以饗後人。」第二頁畫著妲娥竹的圖樣,竹葉、竹枝、竹根都畫得栩栩如生,那葉子和竹枝的紋路也畫得十分細緻。陸續翻下去,整本書詳細地介紹了妲娥竹的藥性、適用症、對各種病症的用藥方法及用量,等等,最後翻到一頁,書眉標示著「禁忌」,那上面寫道:「妲娥竹切忌與甘藍香屈混合服用,此二物一經混合,藥性逆轉,對心臟、血脈有微弱損耗,長期服食會加速心臟和血脈功能的老化,五年之內使二者漸生硬相,增加中風猝死之症的發作概率。」
我放下手中的書冊,抬眼看向安遠兮,聲音有一絲微啞:「所以,爺爺不是正常死亡,是有人謀害?」
「應該是這樣。」安遠兮目光銳利地道,「我查到孫太醫並非病故,而是自縊身亡。製作這把壺的諸石竹,據說是暴病身亡。而十分巧合的是,他們都是在四年前的二月亡故,前後相差不過三天。這實在是太像殺人滅口了。」
「可是爺爺這把壺,是諸石竹死後,才去求來的。如果是有人要謀害爺爺,他怎麼會知道爺爺一定會去求那把壺?」我提出一個疑點。
「天下皆知紫砂壺乃世間茶具之首,而堂塢鄉出產的赭墨紫砂製成的壺,則最宜沖泡甘藍香屈,茶湯比普通紫砂壺泡出來的味道更淳厚濃郁。諸石竹死後,外間盛傳諸大師生前最後做了一把絕世的赭墨束竹紫砂壺,你想,以爺爺對甘藍香屈的嗜愛,會不尋上門去嗎?」安遠兮緩緩道,「這個人心思深機,極擅揣摩人心,那錦兒應該就是他埋在雲家的暗樁。我讓人去錦兒的所謂的『家鄉』去調查過,六年前爺爺經過寧鄉買下她時,她所謂的全家只是在數天前才搬到那裡去的,錦兒被老爺子帶走之後,沒幾天那戶人家又搬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又搬去了哪裡。這表明這個人有一定的勢力和背景,能掌握到老爺子的行程,能安排這一出賣女的戲又不落痕跡。」
我點點頭,沒想到這些日子安遠兮查了這麼多事。安遠兮繼續道:「那錦兒潛伏在爺爺身邊,只怕遞了不少消息出去,爺爺的生活習慣是作為暗樁必不可少的打探內容,背後那人清楚了老爺子的生活習慣,要部署什麼計畫相對容易得多,於是兩年後,這把壺便適時地出現。對那人來說,知道妲娥竹與甘藍香屈藥性相剋的孫太醫必死,制壺的諸大師也許不知道這竹有什麼作用,但那人也不會容許絲毫可能洩露秘密的情況發生,所以諸大師也暴亡。這個人的手段非常狠辣,而且部署周詳,心思縝密,每一個細節都作了重重考慮。那暗樁,是爺爺自己帶回來的;那壺,是爺爺自己掏錢買的:那茶,是爺爺喝了幾十年的。再加上二物相剋並無毒,只是改變了藥性,於心臟和血脈有損要長時間才能起作用,誰會懷疑這裡面有不妥?」
我不得不承認安遠兮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是總覺得哪裡有點怪,我仔細想了想,覺出哪裡有問題了:「如果是這樣,錦兒為什麼要偷壺呢?如果她不偷壺,我們不是根本不會發現這件事嗎?」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也沒想通。」安遠兮蹙眉道,「這當中有什麼原因,只怕只有幕後那人或是錦兒才知道了。」
錦兒已經死了,那這個幕後人是誰呢?這個人處心積慮,費了這麼多工夫來部署這件事,必是容不得老爺子。我的腦子裡跳出幾個名字,心裡一寒:「你覺得,誰會是這個幕後人?」
「在這個國家,為了利益想將爺爺除去,又有能力進行這番部署的人屈指可數。」安遠兮看著我,沉聲道,「大嫂心中應該很清楚才是。」
不錯,的確是屈指可數。景王、皇帝、九王,甚至雲家二房,都有這個可能。景王當年能害雲崢,當然也可以窖老爺子;皇帝一直忌憚雲家的勢力,也不是不可能;九王本來是先帝中意的繼位人選,卻因為老爺子選擇了扶持皇帝,未能登上大寶,也有殺人動機;而澤雲府一直想掌握雲家大權,老爺子是唯一的絆腳石。這些站在權力和利益頂端的人,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茶壺案的幕後黑手。
「會是景王嗎?」我挑了這個當初血淋淋地製造了雲崢悲苦命運的始作俑者率先發問。安遠兮垂下眼瞼,輕輕搖了搖頭:「不會是他。」
「為什麼?」我盯著他問。他淡淡地道:「景王是夠狠毒,但是他的心計謀略比起那個幕後人,尚有差距,他沒有那個耐性實施這麼長久的計畫。而且這個計畫是不是能奏效?什麼時候能奏效?都是不能確定的事兒,而以他的性格,不能確切達到結果又這麼麻煩、見效緩慢的事兒是不會去做的。」
「小叔倒是挺瞭解景王的。」我緊緊地盯著他的臉,語帶雙關地道。安遠兮聞言立即抬眼看我,唇微微一抿:「從他的所作所為分析出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並不難。」
那是,誰能清楚過你對他的瞭解。我因為他那番話再次在他與楚殤的相似度上添上一筆,隨後馬上拋出又一個可能:「那澤雲府?」安遠兮仍是搖頭:「不是。」
「理由?」我倒是有幾分微詫,他何以如此篤定?安遠兮道:「如果是澤雲府,錦兒沒必要冒險將這把壺藏在自己的房間裡,老爺子過世,澤雲府的人每天都來,她隨時可以把茶壺交給他們帶出侯府,讓我們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我點點頭,的確有幾分道理,只是又淘汰掉一個可能,只剩下兩個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人了,我下意識地抗拒皇帝也有可能是那幕後人,先把另一個揪出來:「那九王呢?」
「九王淡泊名利,在朝中名聲甚佳,不過撇開那些表相,把他看成作秀的話,其心機與幕後那人也不遑多讓。」安遠兮看著我,緩緩道,「還有一個人,是最忌憚爺爺的,而他的行事風格,倒與那幕後人十分相像……」
「他不會這麼狠毒的。」我脫口而出,見安遠兮的目光一窒,頓覺失態。安遠兮冷笑道:「你憑什麼認為他不會這樣做?」
我沒有憑什麼,我知道作為一個帝王,在剷除異己時可以有多狠,也清楚我認識的那個皇帝有極大的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我只是不願打破心中那幅美好的畫卷,不願落英樹下那個高貴清華的男子,在我心裡變得面目猙獰。人人都是這樣,為了保護自己而變得殘忍,我沒有權利去指責任何人,因為我跟他們是同樣的人。只是,心裡還是覺得悲涼,這世上沒有人再值得信任,沒有人可供我依靠,我再也找不到像雲崢那樣可以令我全心信賴的人,無論有多少「家人」和「朋友」,在我心裡,其實仍只是自己孤苦一人。
「這件事,還要查下去嗎?」安遠兮見我神情有異,緩和了語氣。查下去?還能查下去嗎?若是九王做的,九王已經倒台,生死未知,根本無須再花費力氣。若是皇帝做的,就算查清楚是他又如何?要報仇嗎?要弒君嗎?我有那個能力和他鬥嗎?我能將整個侯府推到那個絕境去嗎?我緩緩抬起眼,凝望著安遠兮:「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都不用再提。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件事,你查得怎麼樣了?」我不想再猜來猜去,不管是不是真如我猜想那樣,我累了,我只想知道一個結果。
安遠兮的表情僵住了,垂下眼瞼,半晌無語。我閉了閉眼睛,疲憊地道:「是你沒有查?不敢查?還是不用查?」
「你……」安遠兮微微一驚,抬眼定定地看著我。我望著他不安的眼神,心中更是肯定,忍不住輕嘲道:「你是誰?你真的是安遠兮嗎?你還想騙我多久?楚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