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7 章
絕勝篇·囚居

  我回過頭,看向已經出來的玉蝶兒:「海盜船?倭寇也搶掠自己國家的漁船嗎?」

  玉蝶兒笑了笑:「海盜船?只怕未必。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艙門鎖住了怎麼出去?」我指了指被紅葉從外面鎖住的船艙門道。

  「玉某自有辦法。」玉蝶兒從手指上拔下一個戒指,在戒指獸頭雕飾的嘴里拉出一根鐵絲,隨後湊到門縫處,將鐵絲從門縫裡伸出去,撥弄門上的銅鎖。我屏神靜氣地看他怎樣開鎖,只聽到咔的一聲輕響,玉蝶兒把鐵絲從門縫裡抽出來,笑道:「成了!」一邊說一邊按了按戒指的獸頭,那根細鐵絲迅速縮回獸嘴裡。此時外間突然傳來一聲轟然炮響,直如炸在耳邊,船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東倒西歪地搖晃起來,桌椅板凳統統倒地,茶杯茶壺等器皿紛紛掉到地上跌得粉碎。這樣劇烈的搖晃令我站立不穩,踉蹌跌到地板上,眼見就要碰上那一地碎瓷,腰間驟然一緊,玉蝶兒抓住我的腰帶,將我帶到他懷裡,滾到船艙角落。這裡的震動沒有那麼劇烈,待震動稍稍平復,玉蝶兒捧起我的臉,緊張地道:「花花,有沒有傷著?」

  「沒事。」我驚魂不定地道,「這艘船被擊中了?」

  「還不清楚。」玉蝶的表情嚴肅起來,「你待在這裡別動,我出去看看。」

  「你小心點兒。」我點點頭,我不是傻子,這種情況我出去只有當炮灰的份兒,留在艙裡當然比去甲板上安全得多,也不會拖累玉蝶兒。玉蝶兒貼門聽著動靜,片刻才閃出去,不忘把門鎖鎖上。我心驚肉跳戰地縮在船艙角落,外面的火炮之聲日益激烈,船的震動也越發強烈,如同遇到海嘯一般,地動山搖,我的身子隨著船的動盪東倒西歪,稍稍平復一些,甚至感覺出船體已經有些傾斜。我知道這艘間諜船肯定被對方的火炮擊中過,心裡直擔心它會不會像泰坦尼克號一樣沉到深海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火炮聲漸漸消失,提心吊膽地縮在船艙角落,又過了很久,門鎖「咔嚓」一聲打開了,紅葉推門進來:「妹妹沒事吧?」

  我這會兒才覺出玉蝶兒的細心,若是他之前出去不落鎖,這會兒只怕紅葉要生疑了。我緩緩站起來,才覺出腳有些發軟:「沒事。海盜走了?」

  紅葉笑道:「宗主派了艦船來接應我們,那些海盜自然望風而逃。這艘船受損嚴重,我來請妹妹移駕到另外的船上去。」

  又要換?我怔了一下,心中有些著急,玉蝶兒還沒有回來,萬一跟玉蝶兒失去聯絡,我逃走的希望可就沒有了。但我卻找不到理由不走,從這艘船的傾斜程度來看就知道這船受損嚴重,而且紅葉還盯著我。現在我只能在心中祈禱玉蝶兒在暗中潛伏著,知道我換了船。

  踏出船艙,才看到這艘漁船損毀得的確嚴重,船體傾斜,船身上有多處被炮火擊中的窟窿,燒焦的木板冒著黑煙,空氣中充斥著硝煙的氣味。然而最令我驚奇的,是漁船已經行到一處四處是浮島的海域,環境有些像越南的著名景區「海上桂林」下龍灣,海面上另外一字排開的五艘戰船,有兩艘也受到了一些輕微的損毀。其中最齊整的一艘正緊緊地靠著這艘間諜船,兩船之間已經搭了木板。紅葉踏上木板,將手遞給我:「我扶妹妹過去。」

  「不用了。」我將手伸出去,轉頭往漁船上看去,目光搜尋了一圈,沒有發現玉蝶兒的影子,心中更是焦灼不安。紅葉見我回頭,詫道:「妹妹在找什麼?」

  「這裡是……」我裝成打量環境的樣子,紅葉笑道,「這裡已經是紅日國的海域了,從這片珍珠灣出去,再行五日,就可以到明神島了。」

  我心中暗驚,面上仍得裝出鎮定自若的樣子,淡淡地嘲道:「紅葉姑娘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真是恭喜。」

  紅葉臉色一黯,我抿緊唇,踏上木板,行到戰艦的甲板上,轉身注視著被擊壞的間諜船:「這船壞成這樣,你們不要了嗎?」

  「這船會留在珍珠灣修理。」紅葉笑了笑,「我帶你去見宗主。」

  我心中更是焦急,若是玉蝶兒還留在漁船上,怎生是好?然而此時我又不得不跟著紅葉走,只得在心裡祈求玉蝶兒平安無恙。跟著紅葉進了這艘戰艦的大艙,見裡面佈置得像個日式會客廳,一個面容清瘦的老者跪坐在正中,身側跪坐著一個年輕男子。老者著的衣飾和日本的和服一般無二,年輕男子則著了一身武士服。紅葉見了那老者,單膝跪地,伏首道:「紀香參見宗主。」

  紀香?紅葉的真名嗎?我撇了撇嘴,那老者讓紅葉起身,目光落到我臉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位就是天曌國永樂侯府的雲夫人吧?請坐。」

  我坐下來,不是像他們一樣跪坐,而是伸直了腿,挑釁地看著那個什麼宗主,見他身旁那武士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厲聲道:「大膽,竟敢對宗主無禮。」

  我心中大快,無所謂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們天曌國人,不知道怎麼屈膝。」

  「雲夫人是天曌國貴客,自然不必遵循我國禮儀。」那宗主不動聲色,淡淡一笑,「雲夫人一路辛苦,紀香,帶雲夫人去客艙好好休息。」

  倒沉得住氣,好,你裝傻我也可以裝傻。我冷冷一笑,起身行出船艙,紅葉跟出來,跪地推上艙門的一剎那,聽到那武士用紅日國話以疑問的語氣對那宗主說了句什麼。只聽那宗主厲聲對那武士呵斥了一句,似乎非常生氣。

  「嘿!」武士惶恐地應了聲,裡面便沒有了聲息。我心中猶在狐疑,紅葉已起身走到我前面:「妹妹請跟我來。」

  她領我進到一間完全是日式的艙房,床褥被子都鋪在地板上。待我踏進門,紅葉輕聲道:「妹妹且在這間艙裡休息,有什麼需要拉一拉門口的繩鈴,我就會過來的。」

  我躺到床褥上,心中直如一團亂麻。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我完全不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做些什麼,我現在最擔心的是玉蝶兒到底怎麼樣了?冥焰是不是已經知道我被紅日國人擄走了?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要千里追蹤而來的,還不知道這些紅日國人設了什麼陷阱擺在那裡等他?那些人到底為什麼要引冥焰來?我的諾兒怎麼樣了?還有就是……安遠兮,他真的……死了嗎?

  我閉上眼睛,只覺得心臟一陣尖銳的刺痛,這一個多月以來,每次想到他,心口就痛得彷彿刀割,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我按緊胸口,身子蜷成一團,瑟瑟發抖,冷汗冒了一身,不一會兒就潤濕了衣衫。前幾次每次發作時,有玉蝶兒替我運氣,抵禦那令我窒息的痛楚,現在玉蝶兒不在,我才知道這種痛楚竟是這般難以忍受。不能想他,否則會痛暈過去,我努力把思緒集中到眼前的處境上,疼痛稍緩,身子一鬆,意識已經陷入到黑暗中去。

  囚船行了五日,玉蝶兒一直沒有出現。我在極度的憂慮中終於被戰艦帶到了明神島,撇開被擄的惡劣心情,和對安全及未來的隱憂。這裡的確是個美得像夢境的島嶼,島上遍植著櫻花樹,粉紅和瑩白的花瓣像雪花一樣隨風飄舞。我被帶到一個傳統的日式庭院,看來紅日國的民風國情真的像我前世的古代日本。庭院外面守著佩刀的武士,我不被允許踏出庭院,只能在庭院內活動,庭院裡只得一個使喚丫鬟,十四五歲的樣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可惜我跟她語言不通,所以基本上不能和她作什麼交流。她每天只是按規定給我把飯菜送進房來,清潔房間擦洗地板,收走我換下來的髒衣服。值得一提的是,這庭院裡有個小小的溫泉池,洗澡是十分方便,從房間推開門,走廊下面就是溫泉湯,佈局就像日本的溫泉旅館。

  我在庭院裡住了幾日,紅葉每天都要過來看我一趟,不過她的好意只讓我覺得是一種變相的監視,對她仍是沒有好臉色。除了她我沒再見過其他人,我也樂得自在,每日裡除了睡覺、泡溫泉,就是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這屋裡有書,且都是天曌國的漢字,不過我向來覺得看古代豎排版沒標點的書太累,也不去費那個神。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天,庭院裡來了一位客人。他來的時候,我正著了一身和服,不長的頭髮紮成一個馬尾,坐在迴廊邊上,將一雙腳泡在溫泉裡,身旁擺著棋盤。見紅葉陪他進來,我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既不行禮,也不招呼,一臉淡然。倒是他微微欠了欠身,優雅地笑道:「雲夫人。」

  「在這裡見到九爺,真是意外。」我笑了笑,「妾身是被人擄來的囚犯,不知道九爺在這裡是什麼身份?」

  「哪位囚犯能像雲夫人這般從容自在?」九王君千翌笑道,目光掃過我泡在溫泉裡的赤足和光裸的小腿,再落到我身側的棋盤上,微微一笑:「五子棋?」

  「九爺知道?」倒是我有幾分詫異。他笑了笑:「曾和皇兄一起下過,原來這棋是出自雲夫人這裡。」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見我儀容不整,一雙光腳泡在水裡,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樣講個非禮勿視,目光坦蕩、大方自然的舉止反倒沒有猥瑣之感。他跪坐到棋盤對面,微笑道:「千翌陪夫人下一盤如何?」

  「甚好。」我看了紅葉一眼,見她看九王的目光恭敬,極力表現得淡然,卻又有一絲複雜的情緒在眼中波動。看來她對九王的那份心思倒是真的,我心中不由得自嘲,好歹她對我總說過一句半句真話,令我的自尊心不至於受挫到底。

  君千翌知道下法,但可能是由於沒有經常下這棋的原因,他很快被我引進陷阱裡,一顆子堵了這裡,另一邊必定堵不住,他擱了子,輕笑道:「眼看著千翌就要贏了,沒想到夫人還在這裡布了局,反倒起死回生,將千翌逼入敗局。」

  「所以,即使到了絕境也不要放棄希望,沒準下一刻就有轉機。」我淡淡一笑,擱下棋子。君千翌定定地看著我,他的眼睛和皇帝真是太不一樣了,皇帝的眼神過於懾人,而他的眼睛每每見到都是清澈的,清澈得一望無底、令人懷疑,一個從小生活在深宮那些陰謀算計中的男人,怎麼會有這麼清澈的眼睛?連雲崢那樣無慾無求和鳳歌那樣淡定超然的人,都沒有這樣清澈的眼睛,「水至清則無魚」,太過清澈,是不是太過有心機的掩飾?

  「夫人是胸有丘壑?還是不清楚目前的形勢?」九王微笑道,「在這種環境之下還能鎮定自若、談笑風生,若是別的女子,恐怕除了哭泣和哀求,再無他法。」

  「哭泣和哀求能改變現狀嗎?」我自嘲道,他是在諷刺我無知者無畏嗎,「聽說九爺信禪,可聽過三求觀音的故事?」

  「願聞其詳。」君千翌面帶微笑,似乎來了一點興趣。我笑了笑,淡淡地道:「有一個人在屋簷下躲雨,看見觀音正撐傘走過。這人說:『觀音菩薩,普度一下眾生吧,帶我一段如何?』觀音說:『我在雨裡,你在簷下,而簷下無雨,你不需要我度。』這人立刻跳出簷下,站在雨中道:『現在我也在雨中了,該度我了吧?』觀音說:『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淋,因為有傘;你被雨淋,因為無傘。所以不是我度自己,而是傘度我。你要想度,不必找我,請自找傘去!』說完便走了。次日,這人又遇到了難事,便去寺廟裡求觀音。走進廟裡,才發現觀音像前也有一個人在拜,那人長得和觀音一模一樣。這人問:『你是觀音嗎?』那人答道:『我正是觀音。』這人又問:『那你為何還拜自己?』觀音笑道:『我也遇到了難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成功者自救。遇到難事只是哭泣或是哀求別人救你,還不如坦然面對,自己想法解決。」

  君千翌的目光中帶上一絲了悟和恍然,笑道:「是千翌失禮了。」

  丫鬟送了飯菜過來,見了九王和紅葉,跪下行禮。九王起身道:「千翌不打擾夫人用餐,改日再來看望夫人。」

  「妾身不送。」我點點頭。紅葉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見我態度冷淡,終是一言不發地跟著九王出去。我起身步入室內,丫鬟把餐盒放到室內的矮餐桌上,退出房間。我見餐盒裡擺著精緻的海鮮刺身、鰻魚卷、壽司,淡淡一笑,雖然是沒有自由的囚犯,不過住得好吃得好,對我也算是客氣了。

  夾了一個蟹子壽司放進嘴裡,剛剛咬下去,覺出有異,將嘴裡的壽司吐到碟子裡,用筷子扒拉兩下,看到一個小蠟丸。我怔了怔,趕緊拿起蠟丸,捏碎了,取出裡面的小紙條,見那紙條上寫著:「想辦法見廚娘一面。」落款處畫著一隻飛舞的蝴蝶。我心中狂喜,玉蝶兒,你到底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