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晉當天下午就出院回到了紫荊,助理一邊攙扶他進船艙,一邊問:「路先生,您現在這個樣子,一週後的宴會您是鐵定不能參加了吧?」
一週後的宴會上,瑞豐集團將正式對外宣佈收購紫荊酒店,雙方也將在數百媒體面前做權力交接。紫荊方面為了完成這一場至關重要的謝幕宴,可謂是大費周章,晚宴的重中之重便是供應的食物,前任西餐主廚離職後,新的西餐主廚顧勝男很快就熟悉了工作,所有人都以為這樣就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誰也沒料到在這麼重要的宴會前夕西餐主廚顧勝男會傷成那樣,誰又能料到,替瑞豐集團拿下紫荊酒店的MA專家路晉,會在宴會前夕傷筋動骨、幾乎動彈不得?
助理等著路晉的回答,路晉卻一路沉默,直到助理即將攙扶他在沙發上落座,他才終於開口:「訂下週一回上海的機票。」
一語驚得助理差點撒手就讓路晉跌倒在地板上。
路晉猛地一皺眉,好歹是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撐住了自己,助理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搭了一把手,路晉這才險險地坐進了沙發。
助理有些不敢確信,反覆確認道:「您確定?下週一?」
路晉不得不仔細打量起如此反常的助理來:「你不是一直嚷嚷著想走嗎?怎麼突然捨不得了?」
助理連忙收拾好臉色:「您不是一向開工半年、歇半年的麼?這次案子進行的這麼順利,您又拿了紫荊的股份,我還以為您打算在紫荊再住上一陣子呢!」
他說了這麼多,卻看不見路晉臉上出現半點動容,助理沉眉一想,索性一咬牙補充道:「而且,您真的放得下顧老師……」
路晉心中一緊。
「……做的菜麼?」
路晉心裡一鬆。
助理試著加油添醋:「要知道您很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第二個做菜這麼對你胃口的廚師了。」
經過助理的縝密觀察,路晉聽了他的這席話之後,很明顯的猶豫了。可助理心中剛升起一點希望,路晉就一桶冷水潑來——
「生命的前30年裡我從沒吃過她做的菜,不也照樣活到了現在?」
路晉語氣平淡地說完,目光卻幽幽地看向了船艙外的那片水域,粼粼的波光也驅不散他眼中的沮喪。之前在病房裡的一幕,也在這時悄然爬上路晉心頭……
當那女人聽見他說「我下周就會離開B市,忘掉你對我犯下的罪行。」時,她愣了愣之後,明顯地鬆了口氣:「哦!好!那我就……提前跟你說再見吧……」
同一片豔陽下,徐招娣來接顧勝男出院。
看著顧勝男這副淒淒慘慘慼慼的模樣,徐招娣直嘆氣:「妹子,姐對不起你,要不是我逼你去相信電影裡那狗屁的『轉運之吻』的橋段,你也不至於傷成現在這樣。你看你這小臉蛋兒都被摧殘成啥樣了……」
顧勝男只能僵硬地朝她笑一笑了。
徐招娣趕忙扶顧勝男上車。
薇薇安此時就坐在副駕駛座,顧勝男半個身子剛探進車後座,薇薇安就一皺眉:「哪個醫生給你包紮的?手藝這麼差,都把你包成一個名符其實的豬頭了。」
說著就把顧勝男扯了過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她頭上那一圈圈的紗布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歪戴在頭上的蝴蝶結。
顧勝男透過後照鏡看看自己頭上突然出現的米奇老鼠造型,頓時無語凝噎。無奈徐招娣和薇薇安對此都滿意得不得了,顧勝男也只好默默接受了。
徐招娣發動了車子,薇薇安回眸瞅瞅顧勝男,竟還有臉問:「你怎麼悶悶不樂的?」
不等顧勝男說話,徐招娣便搶先安慰她:「我現在就送你回家,你呢,什麼也別想,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什麼煩惱都沒了,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
徐招娣的心靈雞湯說的一套一套的,顧勝男卻一句話都沒聽進去,沉默了半晌,突然說:「送我去紫荊。」
徐招娣一瞪眼:「你都這樣了,還打算去上班?」
顧勝男搖搖頭:「我在考慮是去向行政總廚辭職,還是去裝可憐。」
連一向以寵辱不驚自稱的薇薇安也驚叫了:「辭職??!!」
「醫生不是說我這種輕微腦震盪,起碼得休息十天麼?」被這兩人的高分貝一襲擊,顧勝男頭更暈了,「行政總廚不早就對我說了,如果在下周的晚宴之前我病還沒好,就直接捲鋪蓋走人。結果我病不僅沒好,反而還加重了,我現在連蘋果都削不了……」
徐招娣打斷她:「那你也不能輕易就辭職啊!」
她也不想辭啊!顧勝男心中默默垂淚。
「所以我在考慮,如果以我現在這副鬼樣子出現在行政總廚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他,他會不會一時心軟就讓我留下了?」顧勝男看一眼後照鏡,正琢磨著鏡子裡自己的這副慘樣能拿到多高的同情分,突然——
徐招娣一個急剎車,顧勝男的整張臉伴隨著「吱」地一聲剎車聲,穩穩地撞在了前方的座椅上。鼻樑撞得生疼,顧勝男卻來不及反應,就聽見徐招娣翻包的聲音:「我給你化個喪屍妝,如果你不能得到總廚的同情,索性把他嚇個半死!」
半小時後,紫荊餐廳裡,聞者膽寒、見者驚恐的一幕出現了——
一個頂著用紗布做成的米奇頭、穿著病號服、腳踩球鞋的「喪屍」,撐著腰慢吞吞地從眾食客眼前走過,所到之處無不掀起一陣杯碗碟盞應聲落地的聲音。
「喪屍」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行政總廚的辦公室,已經做好準備,打算一推開門就熱淚盈眶地撲向總廚的辦公桌——
顧勝男推開門,瞅準了辦公桌的一角後,立即悶頭撲過去,同時不忘帶著哭腔說:「我最最最敬愛的總廚!我終於活著回來見到您……了……」
顧勝男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一抬頭——
一個年輕男人正頂著一臉便秘似的表情看著她。
這個年輕男人……不就是……和她拿錯手機的……程子謙麼?
那行政總廚呢?
行政總廚正躲在程子謙的身後,早已嚇破了膽。
顧勝男好不容易把目光從程子謙身上移開,立馬就看見行政總廚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地從程子謙身後探出個腦袋來:「顧顧顧……顧勝男,你你你……你怎麼毀容了?」
顧勝男眨巴眨巴眼睛,目光在嚇白了臉的總廚和一臉便秘表情的程子謙之間逡巡了一輪,瞬間就把徐招娣教她的那些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話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顧勝男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刷刷刷」地從掛在牆上的紙巾盒裡抽著紙巾,擦掉臉上的番茄醬和那幾乎糊了她整個上眼皮的黑色眼影。
有人敲門。顧勝男嚇得趕緊躲到牆角,蒙著臉不讓人看見。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有哪位女士推開女廁的大門之前還會多此一舉的敲門的?
顧勝男偷偷地扭頭看一眼,透過鏡子看見程子謙推門進來。
「你……」他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緊接著——
他笑了!
他竟然笑了!
他竟「噗」地一聲笑了。
「你真是……我還真的從沒見過像你這麼……」
顧勝男現在只想把自己塞馬桶裡沖走。
良好的自制力終於幫助程子謙斂去了笑容,他把一瓶還未開封的卸妝液放在了她旁邊的洗手台上:「總廚跟我說了一些情況,我大概瞭解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樣、跑來這兒嚇人了。」
說到這裡,程子謙下意識地又看了眼這個女人。只一眼而已,他的自制力就又要崩塌了,程子謙忍著嘴角的抽搐:「放心吧,我會替你善後的。」
說完立即就走。
留顧勝男一人無比沮喪地躲在牆角做鴕鳥狀,有點不相信:這程子謙,真能替她善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