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窗外正好的月光,驍王低頭看著那張熟睡著的姣好的面龐,慢慢地伸出了手掌,修長的手指臉頰嬌嫩的肌膚上輕觸,慢慢地移向形狀美好的嘴唇。
指尖傳來的溫暖而柔軟的觸感,讓隱在夜色裡的男子眸色加深,禁不住微微地低垂下了頭,慢慢地湊近那吐著香蘭氣息的芳唇上……
此時飛燕正在夢裡,沿著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山路艱難前進,這條路是通往白露山的懸崖的。她曾經無數次沿著這條山路登上山頂去查看周圍的地勢。
可是夢裡,似乎是有什麼人在身後追趕著自己,而這條熟悉的路,卻陡然變得崎嶇,每前行一步,都要使盡全身的力氣,她抓著山坡上的樹根使盡地牽引著自己的身體。可是腳下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墜著她。
她忍不住低下頭去看,看見一條粗長盤踞的毒蛇吐著殷紅的信子,盤附住了她的腳踝,身後是熟悉的聲音高喊著:「燕兒,回來吧,回到我的身邊!」
那聲音讓她一抖,就像這腳下的毒蛇一般讓人不寒而慄,她不敢,也不能回頭,只能舉起石塊用力地砸向毒蛇,然後繼續往前爬去,身後的聲音漸漸消失,她終於爬上了山頂,可是當她抬頭時,濃稠的迷霧間卻發現一隻深眸的猛虎,正張開血盆大口立在山頂的岩石之上。
她尚未來得及發出聲音,那猛虎已經猛撲了過來,將她重重地壓在了身下,鋒利的牙齒逼近了咽喉,她甚至能感覺到那虎口噴出的灼燙的熱氣……
不要……她用力地扭著身軀,被虎爪鉗住的喉嚨幾經掙扎,終於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哭喊。
當聲音衝破喉嚨的那一刻,緊閉的眼兒也陡然睜開,飛燕猛地坐起身,拚命地大口喘著粗氣。
可是下一刻,她便屏住了呼吸,鳳眼微睜,瞪向立在了床榻邊的黑影:什麼人!
剛想大喊,卻聞到了來者身上那似曾相識的草藥膏的味道,她今日追趕在驍王的身後,一直被這種獨特的香味縈繞在鼻端。
剛在夢魘裡歷劫歸來,心情尚未平緩,所以脫口而出的話也是語氣極其惡劣:「驍王!您向來闖入女子閨房猶如無人之境嗎?」
話音剛落,飛燕也藉著破曉的晨曦看清的週遭,猛地醒悟過來,此處乃是驍王府的客房,並不是她的閨房。
雖然驍王此舉不妥,可是是她不小心睡著的,也實在沒有立場去譴責大齊堂堂二殿下進入自己府內的房間。
被飛燕厲聲譴責的驍王倒是沒有惱火,只是語調平靜地解釋道:「尉遲小姐的鼾聲甚大,本王很難當此處為無人之境。」
飛燕被他的話弄得登時臉色微窘,她並無什麼打鼾的習慣,難不成是太累了,打鼾而不自知?
此時天色已經漸涼,但室內猶有些昏暗,門外的宮女已經執燈入內,將內室熄滅的幾盞落地鶴鳴長燈點亮,驍王清楚地看到那素白的臉龐上騰得升出一抹紅霞,微微露著銀牙,有些懊惱地咬著她那莫名嫣紅而微微濕潤的下唇……
驍王忍不住瞇起了眼兒,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大掌擱在扶手上,輕輕地捏動著指尖關節。
被驍王這麼一嚇,倒是消散了懵懂睡意,飛燕整了整自己的髮鬢衣衫,趕緊下床給驍王施禮:「民女一不小心睡著了,方才睡得有些糊塗了,還請驍王恕罪。民女代堂妹先謝過驍王的大恩。」
霍尊霆坐在長椅上接過侍女端來的香片茗茶,飲了一口後才道:「不用太過感激涕零,本王幫人向來都是有條件的。」
飛燕聞言警惕地抬起頭道:「驍王尊貴若斯,民女這裡有什麼好相與的?」
「本王遇到了一件不喜的婚事,便是想請姑娘你幫本王解一解為難。」
尉遲飛燕一皺眉,低頭道:「民女人輕言微,二殿下的親事乃是皇家的大事,豈是吾等小小女子可以參與的,驍王恐怕是緣木求魚了。」
驍王言道:「尉遲小姐真是太過自謙了。因為要救出貴府上的敬柔小姐,又恐師出無名,便打了誑語,只說你是本王未及過府的意中人,未曾想父皇竟與尉遲將軍乃是故人,對小姐幼時便顯露的端淑嫻德記憶猶新,一時念及故人,便開口允你入府,成為驍王府的側王妃……」
尉遲飛燕聽到這,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鳳眼圓睜,盡量平靜語氣地說:「那麼驍王是何意思?將民女娶進府裡做了小,就能解了驍王不喜的婚事?為何不直接對皇上言明,偏偏要委屈您這般尊貴之身娶了當街賣粥的商婦?」
驍王看著飛燕無禮,竟然也沒惱怒,只是半垂下眼皮,手指輕敲著茶杯的邊沿,任跳動的燈光攏在臉上打出一片朦朧的暈光,久久之後才言道:「總歸是要娶妻的,可本王有些難言之隱,靜雅自小便是容貌出眾,性情淑德,當配良人,本王……卻是不想耽誤了表妹。」
若是換了旁的人,只會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飛燕此時卻是無比痛恨自己竟是細緻入微地聽懂了。
這驍王因在戰場上中了奇毒,已經是終身不舉了。可是這等閻羅一般的人物,竟很是憐香惜玉,許是疼惜著表妹沈靜雅,不想耽誤她的終身,又不能直接言明自己失了男兒本色,便是藉著救敬柔堂妹的引子,不惜與沈府扯破了臉,借此推脫了婚事。
事關驍王的雄風,飛燕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也不好再追問這驍王是何難言之隱了。
她只能冷笑著說:「恕民女無禮,只是驍王的這個忙,民女實在是無能為力。」說完便準備告退。
「尉遲小姐這般的憤怒,全不念本王對你一門的救命之恩,莫不是因為有了心上之人?」驍王爺突然一改之前的閒適,臉色不明道。
說話間,驍王已經站起身來,來到了飛燕的身旁,捏住了她的手腕言道:「要不說說看,小姐的心上之人是哪位公子?本王可親自去為他解釋一番。」
飛燕掙脫不開他的手掌,只能氣得瞪圓了眼兒說:「飛燕並無心上之人,只是看輕了世間男子,已經立誓只願終身不嫁!驍王如此這般,便是有些蠻不講理,仗勢欺人了,現在想來,那敬柔如何能招惹到沈康那樣的混賬,十有八九是驍王您從中作梗吧?」
驍王微微擰起了眉頭,一臉不解道:「本王十七歲便隨父王征戰,浴血殺敵,攻城陷陣置生死與度外,不就是為了將來有一日能身居上位,盡情地呼風喚雨,隨心幹些欺男霸女的勾當嗎?現在倒是哪裡做錯了?」
尉遲飛燕的眼睛實在是不能睜得更大了,這個霍尊霆乍一看來是個沉穩英俊的謙謙公子模樣,可是越瞭解,便是越會發現,此人的蠻不講理才真正是國士無雙!
偏這驍王得了便宜還賣乖,捏著她的手,皺著眉摩挲著:「身為女子,皮膚竟是這般粗糙,當真是沒有靜雅表妹的細緻,就是不立誓,也是難嫁的了……」
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德行,當真是尉遲飛燕怒火上湧,心裡只惱著那當年的一箭為何不射得準些,這世間便少了第一等的無賴。
「浴血奮戰?二殿下說下了吧?那拋頭顱灑熱血的應該是那些寒門將士們吧?若是沒了他們,歷朝歷代的那些個投機的豪強兵痞如何能成事?當然,也是驍王祖蔭庇佑,運氣猶佳……」
見她不服,驍王笑道:「既然這樣,本王再給你次機會,也讓尉遲一門的祖蔭庇佑一下,如何?我們再下一盤棋,如果你能勝了。本王願賭服輸,放你們尉遲一門;可是如果你輸了,還請尉遲小姐替本王解了煩憂。」
尉遲飛燕深吸一口氣,她現在已經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是被這王爺利用得死死的了。
如今尉遲一門落魄,就像這混蛋皇子說的,若是他要強娶,自己又說得哪一個「不」字。
只願著二皇子這次言而有信,莫有再耍無賴掀翻了棋盤才好。
於是便點頭應下。
這次再下,尉遲飛燕自覺自己已經對霍尊霆下棋的路數瞭如指掌。
就如她所言,棋盤如戰場,驍王下棋如他用兵,擅長以逸待勞,所以擅長設伏圍打。
既然是這樣,那就從一開始就要打亂他的中盤不可讓他連成章法即可。
若是順利的話,應該一炷香的時間便夠了。粥鋪被砸,還要花時間修補,今天不能營業,但是也不可拖延太久……
胡思亂想間,驍王已經連吃她數子,飛燕心裡不由得一驚,定睛一看,自己剩下的幾枚已經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僵局之中……怎麼可能?
只是短短的數日時間,為何這驍王的棋藝竟然是突飛猛進,恍如換了個人?
上次,她還因為怕這驍王輸得太慘而故意放水,拖延了許久才準備收網贏下。
可是這次就算她全力以赴,竟然是只一瞬間就落了下風、當驍王從容地拿下了她最後一子,臉色如水,對著臉色有些微微發白的飛燕道:「自上日一別,已有月餘,本王每天都根據你上次的路數,對著棋盤演變數百次,從未有一日停歇。飛燕姑娘,別人贏,可能是因為祖宗的庇佑,可是本王贏,從來都不是運氣這麼簡單!你,願賭服輸否?」
當天,宮中的聖旨就宣召下來了。只不過齊帝為顯公允,二殿下與那沈康是各打五十大板,只是以這二人徇私擾亂了大理寺監秩序的由頭,除瞭解了沈康的公職外,還罰停了二殿下霍尊霆一年的奉銀。
除了這個在朝堂上公佈的聖旨外,另有一道聖瑜,因聖上感念與尉遲將軍昔日的情誼,特封他的兄長為大齊追勇侯,恢復侯爵宅邸,賜京郊宅邸,並聘尉遲將軍之遺女尉遲飛燕,為二殿下之側妃,賜封號雲熙。
眾人皆知聖上已經口頭允諾了二殿下與國舅千金的婚事,可是一直沒有在人前下詔,可是現在卻大張旗鼓地下聖旨,冊封了一位前朝落破人家的女子,那冊封正妃的聖旨,卻恍如石沉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