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猶如一盆浸了冰的水,一下子將尉遲飛燕當頭潑醒。
若是先前與這驍王尚有些小女子被輕薄後慪氣的心思,現在頃刻間便消失得無了影蹤。
立在她面前的人,這個英俊的年輕男人是執掌著大齊兵權的索命追魂閻王。死在他的驍騎戰斧下的生魂不計其數。
若是被他發覺了自己與白露山有半絲的瓜葛聯繫,那麼……豈止是叔伯一家?恐怕就連父親生前的至交好友都要受到牽連。
需知大齊皇帝感念的是個死去的,毫無威脅的尉遲大將軍,可是一旦被人發現這位將軍之女乃是白露山叛亂的始作俑者之一,那麼只能屠殺乾淨所有的餘孽,用脖腔裡滾熱的鮮血才能消除身居帝位者的疑慮。
「驍王也說民女……奴家是醉了,若真是出聲,應該也是些胡言亂語,還請王爺說得再細些,不然奴家一概想不起來的。只是殿下以前也曾經與奴家提起過那樊景,奴家已經說了並不熟識,若是殿下不信,何必要讓奴家入了王府呢?奴家並無嫁入豪門的大願,江山雖多秀,英雄竟紛爭,可這跟我一個賣粥的小女子又有何干?」
驍王的一雙利眼看著她突然變得沉靜的臉,若不是因為沒有塗抹胭脂,遮掩不住那陡然變得蒼白的臉,倒真是看不出端倪破綻。
看來這位尉遲小姐不大擅長說謊啊……
二殿下不說話,飛燕也不說,便是靜靜地立在他的面前,可是握著巾帕的手裡卻是濕漉一片。這時一陣清風吹落了武場一旁的辛夷花瓣,紛紛揚揚,一瓣緋色遮住了飛燕光潔的額角,顯得玉人的臉色竟是讓人不忍的素白……霍尊霆抬起了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了那片花瓣,突然話鋒一轉:「這辛夷花的粉色,倒是很配小姐的膚色,你我成禮那日,調配這樣的胭脂可好?」
也許是因為自己適時的示弱讓驍王的火氣消散了些,他竟是一路扯到了成禮之事上。
飛燕的櫻唇動了又動,最後只吐出一個字:「好。」
驍王終於從她的身邊走過,接過侍女遞來的寬袍便衣披在了身上:「今日廚下燒了香蔥人參,還燉了盅解酒的蜂蜜靈芝,你昨兒吐得倒是乾淨,腹裡空虛,一會吃完飯後,再讓府裡的馬車送你回去。」
這次飛燕沒有反駁,默默跟在了驍王的身後。
入了飯廳時,黑漆描金的小八仙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飯食。除了驍王說的那兩樣外王府的廚子還細心地用香醋拌了清爽可口的筍絲,酸爽地照顧被酒精摧殘得失了味道的舌尖,搭配著軟糯的南瓜百合粥很是恰當。
食飯時,驍王見飛燕只是默默食著南瓜粥,便用筷子夾了一段噴香的海參放入了她的碗裡:「多吃些,昨日抱著你的時候,覺得這身子略輕盈了些,本王不喜太瘦的女人,總是要有些綿軟的才好……」
如果可以,尉遲飛燕很想如昨日下馬車時那般,將這根海參直接吐到二殿下的身上,並朗聲告知他:「離我遠些,我不喜歡太過陰險狡詐的男子,總是要有些禮義廉恥才好!」
但是少了烈酒的助興,便也只能是想想罷了。
吃完了飯,飛燕接過了一旁侍女遞過的香茗漱口,用素手遮掩吐在了遞過來的小金痰盂裡。又用溫帕子擦拭了嘴角雙手。可是抬眼時,卻發現那驍王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並沒有接過香茗帕子的意思,微微抬著下巴,略帶慍色地問:「怎麼?小姐不先服侍本王嗎?」
尉遲飛燕只想早些回家,不想此時觸怒了這個喜怒無常的閻王,便乖順地站起身來,從侍女手裡接過了香茗,用手擎著瓷杯服侍二殿下漱口,又用溫熱的帕子去擦拭驍王嘴角的水痕。
當她輕按著霍尊霆的嘴角時,他的大掌慢慢地撫上了執帕的綿軟小手,薄唇微翹道:「當真是服侍得比侍女還要體貼,這樣柔順的解語嬌花,本王還真是有些迫不及待要養在府中呢,不知小姐可否體諒本王的相思之苦?」
尉遲飛燕沒有撤回手,任著二殿下無禮地輕薄著,也刻意放揉了聲音道:「殿下,奴家叔伯府上的門窗也是要換的,可是銀子不夠了,可否請魏總管再支出些銀兩才好,奴家每次提及,總管大人總是推三阻四的,當真是有些囉嗦……」
解語的嬌花依然是表情溫婉,可惜這般銅臭當真是大煞風景,驍王鬆了手,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位未來的側王妃,說道:「一會本王便讓總管將銀子一起跟小姐送到府上……只是本王現在因著你的緣由,被父王罰著薪俸,還望小姐莫要太鋪張,免得入了王府,要跟本王一起喝粥咽糠,好好地熬度一番了……」
新宅修整完畢,叔伯一家終於是要搬家了。
買了兩掛爆竹在街角辟里啪啦地點燃後,叔伯扶著梯子將紅布包裹的一本詩經,還有硯台和銀錠繫在了大梁之上。
這時從前梁延續下來的習俗。新屋喬遷,主人家在房樑上懸掛些祈福之物。
尉遲的老宅子裡懸掛的是先祖留下的一把弓箭還有當年加封侯位時所用的祭器,暗示著尉遲府上乃武將建功,世襲侯位,後代也應該是繼續軍中建功福祿不斷。
可是現在叔伯倒是變得實際了些。兒女們通曉些書畫,不作睜眼瞎便好,其實這度日最離不得是銀子才對,有錢在手,吃穿不愁。
可惜這等淺顯的道理,是以前最不懂的。
喬遷的家宴,請的無非是叔伯的一些老朋友。除了城門官兒李大人外,又多了幾個許久不走動的面孔。
比如現在正在戶部擔任侍郎的孟大人,還有幾個尚在朝廷為官的前朝舊友們。
不過先前已經好久沒見他們與叔伯相聚了,在皇上宣佈尉遲瑞恢復了侯位後,才漸漸有走動起來了。
尉遲瑞倒是沒有因為這內裡的人情冷暖寒了心腸,只是一味地覺得舊友相聚甚是難得,倒是讓他想起許久不曾有過的快樂。
不過這酒席之上也是分出了高低上下。在座的所有人中,要數這孟大人官運最勁,難免成了眾人阿諛奉承的對象。
孟大人不大動筷,只淺淺飲了幾口薄酒後,略略鄙夷地看了看廳堂外間的那兩個桌席上的賓客。
尉遲侯爺一共請了三桌酒席,除了離間兒坐的俱是以前的官宦舊友外。外面那兩桌請的卻是些尉遲瑞暫居在弄堂胡同裡的左鄰右舍們,尉遲瑞感念初墮凡塵時,幸蒙了這些鄰里的幫襯,才不至於分不出油鹽醬醋,五年的時光倒也不短,每日拎著把竹椅在門口與鄰里聊些家常倒是愈加的親切。
此番喬遷,自然也是一併請了他們吃酒。甚至還有那繡坊掌櫃一類的商賈人物。分成男眷女眷共開兩席。
可是這番名單,在孟大人看來便是斯文掃地了。若是不是要提點一下這位新封的侯爺,孟大人是一刻都不想呆的。
「尉遲侯爺,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看孟大人放下了酒杯開口說話。尉遲瑞連忙滿臉堆笑地說:「孟大人不必太過客氣,老朽這侯位不過是承蒙皇上厚待。賞賜下來的封號而已,在桌的諸位裡,頂數您身居戶部要職,身為朝廷二品大員,前途不可限量,以後小子若是考取了功名還望孟大人提點一二呢!」
孟大人被拍得甚是舒服,面露得意地捋著鬍鬚言道:「老侯爺謬讚了,如今您的侄女被皇上親封為側王妃,以後賢侄得了堂姐的庇佑,前途不可限量啊,豈會用到老朽?只是……不知尉遲老爺有沒有帶著未來的側王妃去那國舅府上拜會過國舅夫人與小姐?」
這位孟大人突然口出此言並沒是酒喝得微酣了。實在是受了國舅夫人的耳提面命才來與這尉遲瑞敘一敘舊交情的。
自從皇上下了冊封尉遲飛燕為二皇子側妃的詔令之後,便再也不提以前允諾過了將女兒嫁與二殿下為正妃的事情了。
因為府上老二沈康的胡攪蠻纏。二皇子似乎也是有些惱羞成怒,她讓大兒子沈建去拜會二皇子,可是驍王他總是推脫著不見。
國舅夫人心裡也是著了惱,雖說驍王貴為皇子,可是也不能如此將自己的舅舅不看在眼裡。再說,這身份提不上檯面兒的側妃反而比這金枝玉葉的沈家小姐先入了王府,簡直是荒唐透頂,滿京城的權貴皆是明白這內裡的緣由,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暗暗驚詫於二皇子如此不得大體的同時,各個府宅裡皆是拿了這沈靜雅當做了警醒小兒女的樣板兒——看看,放著父母長輩安排的大好姻緣不要。捨棄了去做太子妃,反而眼巴巴地去求著去嫁聖駕面前失寵的二皇子,結果到頭來,卻是要將全家人的臉面甩在長街上讓眾人非議,當真是醒世恆言裡的一出折子了。
左思右想,二皇子向來不是個能低頭的,沈家的臉面也不能不要。就只有這始作俑者尉遲家的這個妾室出面了。
若是她肯著先來沈府賠罪,表示皆是誤會一場,又身為妾室先來向未過門的正室請安,那麼驍王府與國舅府的臉面就算都照拂到了,總不能讓女兒被那驍王悔婚,更是徒增別人的笑柄吧!
說到底,女兒將來才是王府的正室,那尉遲家的小娘子若是個懂得看清眼色火候的,就該知道亡羊補牢的道理,免得將來在府中後院裡過活,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失了彼此的自在。
要知道,她的女兒就算不是驍王的王妃,也是大齊皇后的親外甥女,堂堂靖康王的掌上明珠!當真是金貴得很!
可那個尉遲家的小姐又算是什麼,現在無非是憑藉著幾分姿色迷住了二皇子的心竅。一旦色衰愛弛,便立時打回了原形,不過是前朝的落魄千金,賣粥的小婦罷了!
現在就要看這尉遲家有沒有盡忘了大宅院裡的規矩,被孟大人提點一番後。肯不肯主動上門,解了二殿下與沈家的心結。
可尉遲老爺聽了這話,本來滿面堆笑,卻立時頓住了,將手裡的酒杯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