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閒道長的白皙的脖頸立刻流出了一抹殷紅,順著冰冷的刀刃漸往往下流,可是他臉上恬靜的微笑卻是未變:「姑姑莫要動怒,難道就不想給小侄敘一敘骨肉親情嗎?」
衛宣氏看著妙閒的那一雙漂亮的眼兒,若是情況允許,她會切斷他的喉嚨,再慢慢剜下那似曾相識的眼兒……狠狠踩在腳下!
這麼想著,她卻漸漸鬆了刀,問道:「這麼說,你果真是前梁太子宣明的獨子宣鳴?」
妙閒微微笑道:「貧道,俗家的名姓的確是姓宣……前塵往事俱是記得不大清楚了。」
「你還沒死……難道那大梁的皇帝也還活著?」
妙閒輕輕一撩道袍,在茶几前的蒲團上坐定,此時茶案上,小炭爐燒的水已經開來,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提起水壺,在已放好了茶葉的紫砂杯裡倒上滾燙的開水,上好的茶片在熱水間上下沸騰,一會便是茶香蔓延,他將一杯遞給衛宣氏,然後緩緩說道:「皇上的確是因著山間墜車,溘然長逝了。」
衛宣氏並沒有接那茶水,她生性多疑,怎麼會平白喝別人手中來路不明的茶水?更何況是這個人的水?」
實際上,因著眼前熟悉的眉眼,她的思緒飄得很遠,已經飄到了她十二歲的那一年。
她從小便知道自己在家中是不受寵的,卻是從不知緣由,隱約大了才知,自己竟是梁帝巡遊江南,意思醉酒寵幸了臣子的愛妾,一夜風流留下的龍種。
這是這皇帝不小心留下的龍種,如同燙手的山芋一般,便是成為衛家人的心病。而她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便是日日編製著個美夢,夢到有一日父皇坐著金碧輝煌的馬車前來親自接自己回宮。
這個美夢直到她十二歲那年,才終是可以實現了。雖然只是一輛停靠在衛府後門的不起眼的馬車悄悄地接走了自己,可是坐在馬車上的那一刻,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喜悅。
當到了皇宮裡時,已經是濃稠的深夜,那高高的台階,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女孩來說似乎是怎麼走都走不完……
可是走上去了又是如何?衛宣氏想到這,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大梁的皇后,太子的親母便是用這樣一雙看似嫵媚的眉眼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後說:「能魅惑得皇帝留情的,竟是生出這等平庸的女娃娃,真是用來和親蠻夷都是不夠襯頭!」
隨後的滴血認親,更是徹底擊碎了她編織了幾載的美夢——碗中的兩滴血卻是怎麼都不能相融的……
那日,她是坐在衛府的馬車裡回去了,那一路水迢迢路漫漫,而她躲在馬車裡失聲痛哭,多年之後,有時午夜夢迴,竟是也會偶爾回味到當時的從雲端掉下的淒楚與辛酸。
那一路,她便是心在暗暗發誓,總有一日,她會堂而皇之地返回那座高大輝煌的宮殿裡,無論多麼艱難,無論要付出多少的代價……
雖然她也心知皇帝已經死了,但是此時不除掉這妙閒妖道,實在是因為另一件一直懸在她心中的事情是一定要問的。
「世人皆影傳前梁皇族留下了偌大的寶藏,不知你可還知道?」
妙閒慢慢飲著手中的茶水,微微笑道:「那寶藏地圖一分為四,其中一份不正是在夫人您的手中嗎?其中的真假,想必您比我更有明斷!
衛宣氏的眼睛一亮,聲音刻意溫柔地問道:「那……道長既然是精通玄術,兼有通天之眼,不知可否明示剩下的幾份身在何處?」
那天,衛宣氏足足在妙閒道長的房中耽擱了足有一個多時辰。
當她從廂房裡出來,外面紛揚的大雪已是漸漸歇了,鳴蟬立刻將掛在臂彎上的貂絨大氅替衛宣氏披掛上。
衛宣氏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著雪後冰涼的氣息順著鼻腔直直地衝入胸裡。
鳴蟬在衛宣氏的身邊侍奉多年,怎麼能體會不到女主子略帶壓抑的情緒,立刻低聲問道:「夫人,這屋裡的妖道還是盡早除掉為好。」
衛宣氏往前走了幾步,步出跨院,已經調息均勻,語氣平和道:「屋內的是個聰明人,一個聰明人會平白無故地往刀口撞嗎?他既然敢來招惹我,便是篤定了手裡有保命的護身符,一時倒是除他不得……」
說完,衛宣氏又是冷笑了一聲:「這大梁的萬里江山若是早早地便傳到這小兒的手裡,也不至於落敗得如此淒慘,更是沒有那霍家莽夫的什麼事情了,該是大梁之不幸,還是我輩之萬幸呢……」
下山時,衛宣氏望見遠處的風雲卻還在翻滾,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更大是風暴……此時淮南的彈丸之地,卻是臥虎藏龍,暗藏重重玄機,但是衛宣氏知道,又一個機會陡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生平總是在時運上稍差些,便是要靠著自己加倍的算計經營才能彌補。從小到大,她渴望的一切都是不屬於她的,但是她堅信總有一日,靠著自己的力量會把她應得的一切統統奪取回來。
想到這,她像來時一般步履沉穩地慢慢下山去了。
沒有回頭的她,自然是看不到,此時妙閒道長正立在山崖上,憑欄遠眺,眼神竟是說不出的嘲諷與冷漠。
雖然驍王被皇上發配到了淮南,可是皇恩浩蕩,龍澤還是遠播四方的。一艘大船,載著皇帝親賜的年終福宴款款而至。
當成桌的宴席搬入府裡時,飛燕也算是開了眼兒了。她這個舊朝的遺貴還真是沒見過這等千里賜宴的架勢,當真是新朝的風貌!
霍允也不知是怎麼想的,送來的竟是一盤盤的半成品,北地的駝蹄猶帶著血筋,與之搭配的是一鍋煮好的母雞湯,因為一路天冷已經凝凍成一坨。一隻乳豬已經是入了味,就差「臨門一燒」了。其他的幾十道菜餚也俱是如此。
護送御賜福宴而來的,乃是皇帝跟前的太監全忠,他宣讀完了聖旨,便是眉開眼笑地對驍王說:「二殿下,您有所不知,宮裡新近來了一個廚子,手藝實在是高妙,皇帝親嘗以後是讚不絕口,可是前些日子舉行宮宴時,聖上卻是突然垂淚,說道,兩位龍子不在身旁不能同享這等美味,實在是憾事。太子至孝,便說這有何難,叫宮裡的廚子料理妥帖,送給二殿下、三殿下那便可了。
聖上龍顏大悅,特命廚子精心準備了這些一路不易壞掉的菜餚,分成兩船送出,送到只需加熱,便可同享聖上心悅之味。奴才便是一路看護著福宴與二殿下享用。聖上到底是偏心著驍王您,這桌子的菜餚可是比三皇子的要多上五六道呢!」
聽了這話,驍王嘴角微翹:「全公公一路辛苦了。」說著便命人給全公公打賞。
聖上的親賜倒是不可拖延,當年驍王府的廚子們便開始揮勺開始加熱。
既然是皇家御賜,甜酸不可增減,鹹辣不能改變,便是在鍋裡串了熱氣後,便復有擺滿了桌子。
說實在的,再好的吃食經過這番舟船顛簸,難免失了味道,加上前後兩道工序出至不同的廚子之手,那火候也是難以掌握。
那霍允雖然善於權謀,但是說到底也不過是武夫出身的老粗,所以考慮這些吃食湯水一類的難免不周,那太子也是在父皇面前裝著賢德,更是不會考慮自己二弟三弟的肚腸。
那些個生食有冰塊鎮著還好,可是加工過的湯水有些加了冰糖,還是難免有些發餿變味,若是加些麻油辣子,還能壓制一二,偏偏廚子們也不敢擅自做主,便是原樣擺在了桌子上。
既然是皇上的親賜,賢哥兒與敬柔自然上不得福宴,便是驍王與側妃二人坐在了桌旁。
因著怕一路有了閃失,所有的吃食自然是用銀針親試過後,才可讓二位主子享用。
飛燕等著驍王先動筷,只見他夾了一口駝蹄放入嘴裡略一咀嚼,眉宇間似乎閃過了什麼,便對正要動筷的飛燕說道:「本王也甚是思念著父王,今日得此御賜福宴,不知何時能再得父皇的龍澤,你一會讓侍女送些吃食過去吧,本王像獨自細品福宴的味道。」
這番言語。聽得在一旁伺候的全忠一臉滿意的喜色。
驍王既然這麼說了,飛燕怎麼好阻攔父子二人千里神遊的深情,便是福禮退下。
正往自己的院落走去時,便看見敬柔輕快地走了幾步,撇了身後侍女,跑到自己的面前:「福宴剛開,堂姐怎麼就下來了?那皇帝御賜的福宴如何?」
飛燕笑道:「既然是賞賜驍王的,我怎麼好分食福澤,賢哥兒出去遊玩去了,正好你我一同用餐。」
敬柔撇了撇嘴:「什麼山珍海味?竟是這般護食?」雖然被飛燕一瞪之後,便不敢言語,但是心內還是對姐夫深深地鄙薄了一番。
姐妹二人便是回到小院裡,也懶得麻煩大廚,便是開了小廚,指揮著寶珠蒸了一大碗火腿蛋羹,上面撒了一層拉絲的魚片,又親自將廚子中午送來的黃梗米冷飯用一湯匙豬油加上一把綠豌豆滾滾地翻炒了一番,再搭配著幾碟糖蒜小菜,倒是吃得也甚是得趣。
敬柔也是愛極了堂姐的手藝,可到底還是貪嘴的孩子心性,咬著豌豆問道:「待得明日那欽差的大內太監走了,姐夫可會分些殘羹剩飯給請我們嘗嘗?」
飛燕舀了一勺子噴香軟嫩的蛋羹放到了敬柔的碗裡:「正吃著了也堵不住你的嘴!仔細沒了婆家要你!」
敬柔到底是少女的心性,雖然先前情傷不能自已,可是被堂姐開導了一番,加上過了些時日,便是將百轉愁腸放了一半,被堂姐一說嘴,立刻嬌笑著捧著碗遮住了半邊緋紅的臉頰。
等到姐妹二人用完餐,撤了桌子後,敬柔便回了自己的房裡。
寶珠帶著三名侍女伺候飛燕沐浴更衣後,飛燕便是習慣性地望向窗外的書房,卻微微驚詫地發現那書房並不像往常那般已經掌燈通亮了,便隨口問道:「驍王是在宴客,還是出府了?」
寶珠方才去前院取新購的布料,也沒瞧見下人說驍王外出了,便說道:「待奴婢去問問。」
不大一會的功夫,寶珠便小跑回來,壓低聲音說:「稟側妃,,二殿下……二殿下染疾了。」飛燕正在梳頭,聞聽此言,手裡的玉梳一頓,前一刻瞧著人還好好的,什麼惡疾怎麼頃刻間便發作……莫非那福宴裡有……毒不成?
想到這,她騰地站起身來,竟是連便鞋都顧不得換,便匆匆往屋外走去,寶珠一看側妃穿得這麼單薄就想網屋外走,心裡想這還了得!連忙去了厚實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待到來了驍王的臥房院裡,端熱水送巾帕的下人魚貫一般進出不停。
飛燕看見魏總管一臉急色往外跑,便揚聲問道:「魏總管,這是怎麼了?」
魏總管也是急得花了眼,待得飛燕出聲才看見側妃就在眼前,一愣之後立刻瞪了寶珠一眼:「沒分寸的丫頭,竟是要你多嘴!」
飛燕聽了冷著臉問:「怎麼?二殿下有恙,我竟是不能知?」
魏總管的臉一跨,心道:這小側妃平日裡看著溫溫和和的,怎麼拉下臉子時那氣勢倒是有幾分嚇人呢?
他連忙回道:「奴才吃了熊心豹膽也是不敢啊!只是……只是二殿下怕這側妃擔憂,不讓小的們多嘴!」
原來,這驍王倒是孝心拳拳,竟是一人將滿桌子的菜盡吃了個遍。幸好每道菜的菜量不多,像驍王這樣健壯的倒是勉強可以吃完。
奈何驍王雖是百毒不侵的體質,可到底是平定了江山後便一直錦衣玉食,倒是養嬌了行軍的肚腸,今日驟然吃了這麼多的半生不熟的菜餚,加上有幾道一路顛簸變了味道,便是下肚不久,便開始翻江倒海,強忍著送走了全公公後,便開始上吐下瀉。
飛燕聞言這才恍然,那男人為何在飯桌上攆走了自己。真是又氣又想笑……便是舉步入了臥房。
驍王也是折騰了好一會了。有道是:好漢架不住三泡屎!
更何況二殿下已經經歷了幾番的肚腸輪迴,平日裡總是精神抖擻的健美男子,終於難得臉色蒼白、奄奄一息地倒在床榻之上。
飛燕輕輕坐在了床榻邊,小聲地說:「殿下可是覺得好些了?」
霍尊霆聞言半睜開緊閉的眼眸,這才看清飛燕正坐在身邊,不由得眉頭一皺。
想這般身在病重,而得佳人親手照拂,想來固然是極好的。可是奈何自己一向身強體壯不染風寒。未得償夙願。
好不容易終於倒下了,竟是這般毫不風雅的污穢之症。
想想看,佳人素手替自己擦拭微汗,情意綿綿之際,一串滾滾轟鳴的響屁來襲……該是怎般五雷轟頂的場面!
所以從晚飯後開始上吐下瀉地折騰時,他便吩咐魏總管不得告訴側妃知曉。哪裡想到,那個下面沒根的,上面也沒個把門兒的,真是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