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志達哪裡敢有異議,當即顫顫巍巍著接過,熟讀了幾遍,只是越讀,手愈加地顫抖。
王玉朗又從懷裡取出一顆藥丸遞給他:「這顆藥丸,乃是千金難得之物,可以讓人毫無痛苦地上路,你明日簽字後,就吃下這顆藥丸。」
溫志達看著那顆索命的藥丸,又是泣不成聲,可是想到了自己滿府的老小,終於是抖著手接過了藥丸。
第二日,王玉朗再次提審溫志達。溫志達起先抵死不招,一陣棍棒後終於受刑不住,說出了自己貪墨的錢糧去處,結果卻是讓人出乎意料。
據溫志達的供述,他本是大齊的一位縣官,當年新野起義,驍王攻打縣城時開城投降,驍王仍然命他做縣丞,繼續管理當地。不久,驍王發現溫志達頗有才能,治理郡縣井井有條,便舉薦給了霍允。溫志達本人確有真才實學,憑著本事做到了戶部侍郎的位置。他一直牢記驍王當初不殺和舉薦之恩,私下裡和驍王往來甚密。
驍王去北疆後,命密使捎信給他,信中說道驍王知道一路上貪官甚多,擔心糧餉被一路貪墨後到北疆時所剩不多。希望他半路截取糧餉,偷偷轉給驍王派去接收的人,這樣驍王拿到手的反倒比一路州郡過來時要多許多。可是齊營的盤賬裡卻是絲毫沒有這步輜重的計數,彷彿憑空消失一般……
當初他覺得此事頗有蹊蹺,有些太過環繞,擔心出問題,驍王保證絕不會牽連到他,並且許諾給他了幾許好處。他一時貪心,才鋌而走險,做下此等錯事等等。
這一番供詞,讓在場的每個官員都是喉嚨一緊,這……分明便是驍王栽贓陷害太子的屬下貪墨了不成?
待得溫大人的供詞寫好了,還沒回到獄中,突然嘴裡塞入藥丸,當著眾位審官的面兒,飲毒自盡。
這下除了留下的那張證詞之外便是死無對證,所有的矛頭全都指向了驍王。
這邊溫大人的屍體還沒有涼透,大理寺的密探已經將著消息告知驍王了,他正在王府後花園裡溫泡著藥浴。
為了免於毒性復發,更是為了調理好身子,這一天一次的藥浴一定是要堅持的。為了藥性能夠盡快揮發,藥浴湯的溫度很高。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膚被蒸騰得發紅。
當聽到溫志達一口咬定乃是驍王自己監守自盜,半路中飽私囊並嫁禍太子時,他微微睜開了眼,被溫泉蒸騰的雙眼微微泛著妖魔一般的紅。
驍王微微勾起了嘴角,殺氣乍洩道:「服毒了痛快,免得日後遭罪了……王玉朗?倒是先前小看了本王的這位妹婿了……」
說完,他逼著眼沉思了一會,從浴池裡起身,用浴巾披掛住了自己健碩的身體,又問道:「竇勇那邊可有消息?」
「竇將軍日前在樊城追查到了宣鳴及其屬下的行蹤……不過,宣鳴好像隨身帶了個女童在求醫問藥,竇將軍事後追查到了他所購的藥方,似乎是……跟殿下您先前所種的奇毒類似……」
驍王一聽挑了一下濃眉:「可是宣鳴中毒?」
「不是……審問了當地替他們診治的大夫後,據說是那個女童中了毒。」
驍王聞言心內有些詫異,宣鳴一向做事滴水不露,如果不是刻意露出行蹤的話。竟是不知這個女童是什麼來歷,竟然能讓宣鳴甘冒被發現的危險而替她求醫問藥。
「讓竇勇務必追查到底,務必要斬草除根!」
驍王並沒有回轉到飛燕的院落裡,而是想了想叫魏總管來吩咐些事宜。一場暴風雨即將襲向王府。原是準備叫飛燕回尉遲侯府等到擇日重娶的,現在看來一紙和離的休書,倒是可以免了燕兒受了這些無謂風雨的打擾。
只是尉遲王府是不能去了……唯一能不受皇權干擾之地……恐怕也只有阿娘那裡了。
為了燕兒腹內的寶貝,他要盡快解決掉這些自不量力的螻蟻!
就在驍王下令之時,樊縣已經進入了蒼茫的夜色。這個北部的小鎮總是早早地便進入漆黑的夜色裡。
在極黑的山路上,疾步走著一個身穿狗皮長袍的人,他的身上是當地百姓最最常見的打扮,臉上蒙著御寒的粗布圍巾,可是露出的一雙眉眼卻是極其俊秀。當來到半山處的一處茅草屋是,他抖落了身上的積雪,推開了房門。
在茅草屋裡是一個不大的土炕,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娃正躺在了炕上,蒼白乾裂的嘴唇顯示著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喝到水了。
「萱草,我回來了。」聽到來人說話,萱草卻是沒有睜開眼兒,只是無力地蠕動了一下嘴唇。
宣鳴顧不得脫下外套,連忙從一旁柴火沒有熄滅的土灶鍋裡舀了些熱水,再放到外面的雪地上鎮涼一下,然後端入了屋內,將燒得滾燙的女娃娃抱起,然後將水小心地哺入到那女娃的嘴裡。
萱草喝了些水,總算是有些氣力睜開眼睛了,可是小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血色。只是喘著氣,小聲地說:「要吃八寶鴨……」
這等死也絕不放過美事的精神,當真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宣鳴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布包,打開後裡面還有一個油紙包,等全打開,裡面便是帶著滷汁的鴨肉,香氣撲鼻。
宣鳴洗淨了手,然後將鴨肉撕成小塊放入女童的嘴裡,然後細心地拭去她嘴角的鴨汁兒道:「病成這副模樣,可是想吃的卻全是油膩的……且吃一塊解解饞,一會喝些稀粥可好?」
可是萱草聞言卻是眼角突然湧出了眼淚:「萱草不想喝稀粥,還想吃三層的棗泥金絲香糕,還有酥炸脆肉……萱草還有好多想吃的,若是一時死了,便是再也吃不到了……」
小小的年紀,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了死亡臨近的滋味,儘是一股腦兒的全化成了對美食的渴求,恨不得列出個菜單來,算是了卻了生平最後一點子夙願。
宣鳴聽了她那氣若游絲的言語,不由得鳳眼微微一緊,長長的睫毛下滿是肅殺的不悅:「有我在,你不會死,以後這樣的念頭連想都不要想!」
滿心只知道吃的小蠢貨,就是不長腦子才落得這步田地。
那日他偷襲驍王,卻是反被驍王投射過來毒箭刺中,這竹毒甚是霸道。當時宣鳴跌落山崖。幸而邱天帶著萱草及時趕到,為他服下了解毒的丹藥。可是萱草這個傻丫頭,卻是在邱天外出覓食時,看他久久沒有醒來,竟是效仿著以前醫帳裡的醫婆用嘴替傷兵吸膿血,也用小嘴替宣鳴去吸那傷口裡的毒血。
當宣鳴醒轉時,睜開眼便是看見臉色已經青紫的女孩還在奮力吸吮著自己傷口裡的毒血……
幸而當時宣鳴已經服下解藥,毒性解了盡一半,可繞是這樣霸道的毒性也不是萱草一個體弱的女童能抵擋得了的。解藥已經盡被宣鳴服下,當下便是趕緊叫邱天運功替她逼毒,同時下山採買來暫時抑製毒性的草藥。
該死之人居然未死,那驍王依仗著特殊的體質加上妙手神醫的救治,早已經解了毒性。可是萱草若是想盡解毒,卻是要靠生長西域窮疆的一種斷壁崖花,可是這花的花期甚長,五年一開花,在等待花開的期間,若是抑制不住毒性,便是回力無天。
邱天的意思,萱草雖然忠心可表,但是不可耽擱晉王的大計,只能是快刀斬亂麻,給萱草一個痛快的,免了毒發時的苦楚。
可是宣鳴低頭看著萱草一直緊握著自己衣襟的那隻小手,眼前突然浮現出那日在山洞裡她悉心照顧著自己的模樣……可是現在京城正值醞釀雷雨的前夕,太子與驍王之爭幾乎要破出水面,這正是渾水摸魚,給霍家以沉重打擊之時……
「晉王,萱草是不是要死了?」就在心內猶豫之時,女娃一句帶著哭腔的問話卻是徹底打消了宣鳴的疑慮,這女娃竟是跟自己心內隱藏的那個一直苦苦哀求自己伸出援手的女子重疊在了一處……最後他毅然決定奔赴西域,等到崖花的花期。
邱天有些震驚於晉王的決定。在他的記憶裡,雖然晉王看似溫文儒雅,可是就算是前朝尚在時,他也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有太多的情感表露。晉王是個一旦確定目標便會精準執行的人,就算是心內生出了波瀾,卻絕不會撼動他既定的路線半分。
可是這個看似蠢呼呼的女娃卻是一而再再而三讓晉王破例,真是不能不讓他為之驚訝。
既然晉王作了決定,邱天也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唯有聽命,於是他先行一步,命令自己手下的暗探繼續打聽京城的動靜,同時準備了長途必備的物資車馬,西域凶險,地域複雜,此去會生出什麼變數,誰也不知。
不過幸好因著那北疆的密寶也被晉王提走了一部分,雖然是逃亡之路卻是不愁錢銀。只是這一路來,驍王的人馬跟蹤得甚緊,若是不想辦法解決了追兵,終究成患。
想到這裡,宣鳴餵了萱草最後一口鴨肉。然後,便抱起了她小小的身子,準備讓她藥浴。
因為中了奇毒,萱草變得畏冷,平日裡就算是睡在暖炕上也會瑟瑟發抖,此間只有這一處土炕,每到夜裡,小女娃都會自動滾到宣鳴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
宣鳴也是由最初的不適應變得有些漸漸習慣。替她脫了外衣,只留下貼身的肚兜和下褲後,宣鳴將她慢慢放入加熱好藥浴水的小木桶裡,這是他花了重金,賄賂了留守在北疆當地的齊營雜役才得來的藥方。當初驍王在兵營裡浸泡藥浴,就是這一副藥方。幾次浸泡下來,對於萱草來說還真是有些效果,幾次毒發的間隔慢慢地延長了。
不一會藥浴的熱氣,終於讓女孩圓滾滾的小臉增添了幾許血色,兩隻大眼也晶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