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商逸略停下來,景致挽著蔣晟上前兩步,笑著說:「我叫住商少爺,是想謝謝商少爺這些日子給予盤口的那些方便。您掌握道上各種生殺大權,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景致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衣裙,胸口處的紋飾跟身旁蔣晟衣服上的相映成輝。商逸打量她兩眼,隨口「嗯」了一聲,微微一笑:「說到這個,正想告訴景小姐,之前行的那些方便,不過是看在景小姐陪了我這些年的份上。如今我想也差不多了,以後的事就請景小姐自己多多注意,我再關照恐怕就不太合適了。」

  景致八風不動,臉上的笑容比商逸還客套:「不管怎麼說,還是多謝您的慷慨。我這一個月才能過得比之前一年都要開心得多。」

  商逸籠了籠袖口,笑容同樣雲淡風輕:「好說的。」

  這倆人進行到這裡,場面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景致輕輕半偎在高她多半頭的蔣晟身旁,身上衣裙的顏色和款式都讓她今晚看起來柔和許多,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燦爛到商逸過去一年多都沒見到過。

  商逸看她一眼,笑著問:「景小姐還有事?」

  「沒有了。」景致拉著蔣晟一起微微欠身,笑著開口,「耽誤商少爺時間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商逸淡淡頷首,景致跟蔣晟很快淹沒在重重鬢影裡。過了片刻杜衡擠上來,看到商逸倚在一旁的花籃邊上,垂著眼打量手裡那株綠色花枝,嘴角仍然存著淡淡的笑意,正漫不經心接口身邊一位陌生女郎的搭訕。

  「老闆!」杜衡看他把那位女子打發走,才低聲說,「我看到大小姐了!跟,跟那個蔣家二公子在一起!」

  商逸看他一眼,隨手把那株綠色花枝掐下來一截,一段段掰斷在手心裡,片刻才說:「景致都挽著蔣晟來我這兒表達完感謝了,你才來告訴我?」

  「……」

  「剛才我在想一個問題,」商逸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地說,「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兒太仁慈了,才會有人敢騎到我頭上?」

  「……老闆,您這說的是反話吧?!」

  商逸瞥他一眼,冷著臉開口:「明天你把A城看得入眼的名媛梳理一遍,我覺得我是時候找個可心的女朋友了。」

  「……老闆,您這說的還是反話吧?!」

  商逸跟景致分手這件事,雖然過去了兩個月,仍然有人持觀望態度。這其中就包括杜衡。按照他長期以來的經驗,他一點也不覺得他家老闆屬於那種吃不到嘴裡就肯放飛的寬宏大量類型。商逸活到這個歲數,表面上表現得比誰都隨意,心裡其實跟景致一樣的斤斤計較。本來杜衡完全不相信這倆人還有分手一說,但這一回杜衡就有點拿不準自己老闆的心思了。他一直覺得商逸最大的優點就是精明與睿智,任何事都能運籌帷幄算無鉅細,然而現在他這個架勢,擺明了是在往跟景致相反的方向上越走越遠。

  杜衡想歸想,事情還是要一樣的做。當天晚上就馬不停蹄羅列出了全城從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待字閨中且綜合評分九分以上的名媛淑女相關表格,性格愛好三圍照片交往過的對象以及小學至大學成績單等等一應俱全,第二天一上班就拿給商逸過目。

  商逸隨手翻了翻,在最後幾頁停下,眉眼一挑,點了點:「這是什麼?」

  杜衡眼觀鼻鼻觀心:「夢生俱樂部跟藍白會館新來的幾個雛兒,聽說非常漂亮,調教得也相當不錯,還沒給人碰過呢。」

  商逸往後一倚,嘴角含笑著說:「你什麼意思?」

  杜衡一咬牙,凜然赴死一般說出來:「老闆,我實話跟您說了吧,您沒看錯,這裡面前面那些是用來精神交流的,後面這些就是純粹用來那啥的。您一個多月沒近女色了吧?我是個總助,不是您肚子裡的蛔蟲,摸不準您到底是精神空虛還是欲求不滿,所以只能這麼做。」

  商逸瞥他一眼,修長的食指在那幾張彩頁上描來描去。那裡面影印的照片非常清晰,清晰到可以看清楚有個女子胸前隱約的凸起。這些女子都是杜衡前一天晚上精心篩選了三遍的結果,每一個都是尤物。本來他整理完那些名門閨秀以後已經凌晨五點,眼皮打架睏得要死,結果一看到俱樂部發來的郵件,頓時身軀一震,陡然清醒了。

  商逸的手指最後停下來,落在一個有著黃金三圍的女子照片上:「今晚去夢生。」

  商逸的車子停在夢生大堂前的時候,景致正在樓上三層招待本市政府高級官員,曾郁和另兩位她提拔上來的高層作陪。她自從真正重新接管了景家,這種應酬就不可避免並且接連不斷。近一周以來,更是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夢生。

  景致最厭煩的事情就是這個。把能推的都推給下面的人去做,然而碰到真正的大頭,還是要她親自上陣。她酒量不好,又長得過分打眼,更重要的是景家想要重振旗鼓,這種招待其實還帶著一點想要請人通融方便的意思,如此一來,在這種聲色犬馬的場合,想要做到不動聲色的片葉不沾身,無疑就有些困難。

  一直到近日,以前不曾被關注和深挖的一些深層意思,景致才漸漸回過味兒來。

  之前景家還在的時候,景致一直對自己的評價是氣質中上樣貌一般。起初她對自己的外貌還有點自信,然而後來屢屢發現她那個小圈子裡除了她以外的所有女人都被狂蜂浪蝶追過唯獨她去趟公司連個回頭率都不見以後,她就對自己的審美標準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直接認為要不是因為她太過霸道,恐怕都沒幾個人會違心恭維她漂亮有姿色。

  而那時候,景致所赴的應酬既沒有現在這樣多,也沒有現在這樣難纏。她隨便請個人吃飯,往往十分輕易,只一通電話過去,不僅請第一遍就能請到,並且在飯桌上對方恭維她的話比她恭維對方的還多。那時她雖然隱約明白自己有狐假虎威借了商逸權柄的成分在,更多的卻仍是對景家自己勢力的自信。

  而到了現在,景致才有點明白,當時自己實在是判斷錯誤。拿她今天晚上來說,曾郁去了三次都吃了閉門羹,她單是親自去請就請了兩次,頭一次同樣被秘書晾了一上午也沒有見上面,此外還打了三通電話,好話說盡才敲定了這場飯局,又在包廂等了半個多小時對方才姍姍來遲。

  景致以前只給別人甩過臉色,如今驀地掉過順序,偏偏面上還必須笑著說不介意,心裡面早就嘔成一團,想要殺人的心思都有了。

  她這月餘來其實還算幸運,應酬過的飯局裡雖然有要灌她酒的,卻不算太強求,曾郁起身代替也就代替了;雖然聽過不少黃色笑話,但也不至於太過不堪,景致裝作不懂一笑而過也就罷了;雖然有幾隻不乾不淨想要伸過來的手,但景致都不動聲色地躲避及時,不曾碰到過大麻煩。

  只不過今晚這個王文生來頭比之前都要大,做的事也比之前的更難纏。曾郁代景致打了兩圈酒,王文生第一杯喝了,第二杯卻不肯罷休,坐在她旁邊站起身,一邊不由分說地給她滿上,一邊笑呵呵地開口:「小致啊,今天天兒冷,你看看你,凍得都打哆嗦了!來來來喝杯酒暖暖身!你王叔今天敬你一杯!你可得給我這個面子!」

  景致被他身上那股濃烈的香水味兒熏得差點皺起眉,好歹忍住時手裡已經被強行塞了一隻白酒杯。她垂眼看了看,再抬起頭時嘴唇微抿而笑,眼波流轉之間波光盈動,瀲灩奪人,轉瞬之間已經把王文生看得眼睛都直了。

  景致的聲音是八百年罕見的婉約又溫柔:「王叔哪裡的話,不管輩分還是閱歷,怎麼看也合該我敬王叔一杯。我酒量不好,喝多了失態,今天要是讓您哪裡不高興了,王叔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請多多見諒。我現在乾了這杯酒,您隨意。」

  她說完一飲而盡,動作利落乾脆,絲毫不拖泥帶水。王文生滿意大笑,拍了拍景致肩膀,要再給她滿上,景致摀住杯口,笑了笑:「王叔,我酒量是真不好,確實喝不下了。」

  王文生看她一眼,沒有再做出強求的動作,臉上也笑著,嘴上卻說:「小致啊,你還年輕。我跟你講,這酒量呢,是練出來的。你要是老不喝,就老得拒。今天我給你拂了面子倒沒什麼,以後你要是個個都這麼不買帳,那生意還做不做了?」

  景致臉上依然笑盈盈地,抬手拿公筷給王文生夾了兩筷菜:「您說的是。我以後一定改。」

  王文生把酒瓶往景致眼前一擱,手擱在景致身後的椅背上,笑容滿面:「小致,實話說,你今天跟我說的那點兒事就不算事兒。你今天再陪你王叔乾了兩杯,我當面幫你打電話,你看怎麼樣?」

  景致的動作停了一下,轉頭去看他,王文生的臉上笑呵呵地,絲毫沒有要打折扣的意思。景致垂著眼睫,手指按在白酒酒瓶上,酒桌上靜了有幾秒鐘,她突然輕笑了笑,把手抬起來,先給王文生斟了一杯,又把自己的倒滿,然後一口氣喝到底。

  王文生叫了一聲好,也跟著一飲而盡。等景致又倒滿一杯相干為敬以後,王文生突然抓住景致的手,輕柔至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景致胃裡一陣醇厚的灼燒感,不動聲色要把手抽出來,反而被王文生握得更緊。王文生本來長著一張國字臉,不算好看卻也不算難看,然而如今他湊近她面前,一股撲鼻的酒味湧過來,讓景致一陣厭惡至極的嘔吐感。

  「小致,你瞧瞧你,何必這麼賣命呢。」王文生親密至極地在她耳畔輕聲開口,「你長得這麼漂亮,躺在任何男人懷裡睡一晚,這一生保管都能活得舒舒服服啊。」

  景致壓住滿腔厭惡,擠出最後一絲笑容:「王叔,您喝多了。我讓人送您回去。」

  王文生把她的手攥得更緊,另一隻手已經伸到下面去摸她的大腿:「你王叔沒醉,在跟你說正經的呢。聽說你跟商逸取消婚約了是不是?你一個女孩子沒個靠山怎麼在A城混下去?不如以後跟著我,我保證把你養得舒舒服服的,嗯?」

  他話音剛落,景致順手抽過一隻剛剛斟滿的酒杯,面無表情地全部潑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