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兩顆同樣冷硬的心一旦稍有融化,事情便越來越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起來。

  身邊的一切漸漸變得美好而珍貴。周揚在清晨鳥兒的鳴叫聲中看著懷中的陳明緩緩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陳明醒來後的第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俊美得令人感動。

  「早。」

  「早。」

  帶著一絲羞澀地用單字打著招呼,彷彿陰沉的冬天已經遠去,而春光明媚得讓人無法不忽略過去發生的一切。

  周揚言而有信,迅速把陳躍召到書房指示了查找陳明資料的事。

  「不惜代價地去做。」周揚斬釘截鐵地下了命令。

  他在書房處理了一個上午的幫派事務,盡力把薇薇排除在腦海之外。可他無法排除離蔚,離蔚彷彿近在咫尺,周揚總感覺抬頭就能看見他。

  周揚抬頭。

  離蔚不在面前,打開房門的是陳明。現在他可以輕易地分出離蔚和陳明,他們有相同的眼睛、相同的鼻樑和唇、相同的倔強神態,但周揚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們區分出來。

  「我來……」陳明站在房門前,對昨晚驚喜而形成的新形勢並不適應,顯得有點手足無措:「我來謝謝你。」

  周揚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凝視著他。

  他們只隔了一個書房的距離,這距離卻似乎可以無限收縮或延長,分不清彼此究竟是正貼著肌膚還是隔著天涯。

  陳明借關上門的動作避開周揚的注視,思索了一會,認真地問:「你說的是真?」

  周揚揚眉。

  陳明解釋:「你會幫我找回我的過去,是真的嗎?」

  周揚注意到,陳明謹慎地站在房門處,他不得不懷疑但又情不自禁相信的模樣,令周揚覺得肋骨猛然發緊。

  「真的。」

  陳明舒了一口氣,走近了兩步,坐在書房的沙發上。

  低著頭,又斟酌了很久,才問:「你會放我走?」視線下垂,一直不曾抬向周揚那方向。

  氣氛驟然冷下來。

  周揚感覺呼吸不暢。他盯著陳明,不想回答「是」,也不想回答「不是」。難得的柔和氣氛將被破壞,這種認知叫周揚心情大壞。

  總是這樣!

  他克制著自己,不向陳明惡狠狠地說任何一個字。

  過了很久,等他積攢了足夠的自控力,周揚才站起來,走到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端詳著陳明。他不想破壞難得的一點點進展,他竭盡全力控制自己,想讓事情朝著柔和一點的方向發展,可當他挑起陳明的下巴,指尖觸摸到熟悉的滑膩肌膚,感受到屬於陳明的熱度時,周揚忍不住半跪下來,將陳明猛然按進自己的懷中。

  周揚的胸膛遮擋了所有的光芒,眼前驟然黑暗,陳明吃了一驚,很快鎮定下來。

  「我們之間,已經夠糟糕了……」周揚的氣息吐在他的耳廓裡,周揚的臂膀勒得他胸口發疼。

  陳明放鬆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給了周揚一個多殘忍的問題。不但對周揚殘忍,對自己又何嘗仁慈?

  他閉上眼睛,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周揚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周揚給了他最好的答案。為了這個答案,陳明幾乎有泫然淚下的感覺。他忍著眼眶裡微冒的熱氣,低聲問:「頭很暈,我可以在這裡小睡一會嗎?」

  周揚僵硬了一會,隨即把他從懷裡釋放出來,盯著他。

  陳明從他眼中,看見一種可以稱之為驚喜的東西。那麼微弱,卻又那麼令人感動。

  他躺下去,舒舒服服地睡在沙發上。在這裡他曾擁有許多美好的回憶,他和周揚最美好的回憶幾乎就在這裡,周揚為他唱著走調的歌,夕陽從窗戶撒進來,像金子一樣鋪了一地。

  周揚捨不得走開似的,低頭看他:「不是頭暈嗎?怎麼還不閉上眼睛?」

  「周揚,」陳明睜著眼睛,仰視頭頂上英俊剛毅的臉,痴痴地嘆息:「沒想到我們還有這樣一天。」

  周揚握住他細細的手指,緊緊捏著。

  這一瞬間,陳明覺得人世間的語言已經失去了作用。周揚的目光那麼直接、深沉而炙熱,把該說的都說了,把說不出來的也都一一表達了。

  我不能給你承諾。

  我無法忘記離蔚。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愛上你。

  但我,捨不得你。

  陳明堅信自己的繹釋沒有絲毫錯誤,他苦心等待,曾經以為永不可發生的現在唾手可得,愛情竟是那麼不可思議得過分,不可言喻得過分。

  沒有發生什麼,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流,眼淚已經湧眶而出,像止不住的清泉。

  周揚皺眉:「怎麼了?」

  他俯身,被陳明猛然立起上身,緊緊地抱住。

  「再愛我一次,我只要一次。」陳明的雙臂都在顫抖,渾身都在顫抖,聲音卻低而輕微:「放過離蔚,放過我,放過你自己。我們可以相愛一次的,相信我,周揚。」

  周揚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覺到他被灼熱的愛的熔岩包圍,陳明的雙臂用盡全力擁抱著他,讓他的血也沸騰起來,讓他以為死掉的心、腐爛掉的心、被凝成化石的心,輕微地感覺到復甦的刺痛。

  鈴……

  電話鈴在他作出答覆前不識趣得響起,像冥冥中的離蔚給他一個傷痛欲絕的警告。周揚從雲霧頂端重重摔下來,驚出一身冷汗。

  他鬆開陳明,快步走到書桌前,接起電話。

  「我是周揚。」

  「周大哥,是我。」電話裡傳來薇薇的聲音。

  「哦。」周揚瞥一眼陳明。

  周揚的抽身給了他一個信號,他顯然也已經從剛才不切實際的激情中醒來,神色落寞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不知在看著什麼。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薇薇平靜地,帶著商量的口氣:「周大哥,讓哥哥入土為安吧。」

  周揚沒有回答,胸口彷彿壓上了一塊巨石,讓他說不出話來。

  「周大哥,我希望哥哥可以好好的安息。」

  聽著薇薇的聲音,周揚很久才沉重地開口:「我會親自處理的。」

  他放下電話,有點緊張地看向沙發,生怕坐在那裡的人會忽然消失,從此只殘留一絲若隱若現的氣息。

  「給我一點時間。」他走到陳明面前,沉聲說:「我只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和平衡。」

  「我明白。」陳明毫不遲疑地表示了理解。他點頭,直視周揚的眼睛深處:「我明白,真的,周揚。」

  周揚單膝跪下,對著陳明保證:「所有的事都會好轉。」

  「是的。」陳明苦笑:「還能怎麼糟糕呢?」

  他的頭還在暈,因此情不自禁地前傾。令人高興的是,周揚及時把自己的胸膛送了上來。

  「不管你找不找得到我的過去,我都會很感激。」陳明告訴周揚:「你的這份心意,對我來說,比整個世界還奢侈。」

  他用低低的聲音問:「周揚,我並不是一無是處,對嗎?」

  「我從沒說過你一無是處。」

  「就算有……」陳明說:「我也已經忘記了。」

  忘卻,有時候是最好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