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烏雲威脅了整晚,卻到底沒有飄下一滴雨。

  陳明早做好心理準備承受一場猛烈的森林暴雨,到頭來睜開眼睛,帳篷外天已經亮了,成群的鳥兒吱吱喳喳,哪裡有什麼暴雨?

  看來天公做美。

  他鑽出帳篷,薇薇一眼瞧見,叫起來:「大懶豬,大懶豬,太陽曬屁股了才起來。」

  其實天還早,不過太陽的確出來了,天空比起昨天的陰沉好太多了。

  陳明笑了笑,彎腰收拾東西。

  「哥,不如我們在這紮營,多玩兩天吧。」

  「不行,」陳明熟練地收起帳篷,打開了食品罐頭,遞給薇薇:「吃吧,吃完就上路。趁著天氣好,走多點路。我可不想見識大興安嶺的暴雨。」

  薇薇癟著小嘴,嘟嘟囔囔,到底還是吃了罐頭,乖乖把自己的背包收拾好。

  兩人背著包,再次開始旅程。

  薇薇一路上沒有停過嘴。

  「哥,你疼我嗎?」

  「當然。」

  「要是我被蛇咬了,你會背我嗎?」

  「你那麼凶,蛇敢咬你嗎?」

  「我很重哦,要背出大興安嶺哦。」

  陳明無奈地苦笑,被她纏不過,只好發誓說:「會啦,我不會把你留下給老虎吃掉的。」

  薇薇心滿意足地笑起來,樂呵呵地走著。不一會,她又問:「你還在想周大哥嗎?」

  陳明腳步滯了一下。

  他沉默下來。

  「喂喂。」薇薇輕聲叫他,還在問:「你真的喜歡周大哥嗎?」

  「喜歡。」陳明回過神來了,低頭走路。

  「我不是說我哥。」薇薇不再像剛剛一樣活潑,她也低著頭,抿著唇問:「是說你。」

  她等了很久,陳明沒有作聲。

  薇薇知道他不會回答,於是總結般地說:「也對,周大哥那樣的人,誰不喜歡?」話裡好像在感慨。

  沉默沒有維持多久,很快,薇薇昨天為之興奮過的小溪出現在眼前。

  「哇!」薇薇驚訝地叫起來。

  小溪已經不是小溪,成了一條河。她昨天還說了要在這裡洗澡呢,現在,瞧那渾濁的水,看不見底的打著漩渦的急流。

  「什麼嘛?」 薇薇抱怨起來。

  陳明看著面前寬了許多的水面:「看來昨天晚上還是下了暴雨,不過不在這裡,是在河的上游。」

  雨水洶湧而下,一夜頓成滾滾河流。

  「那怎麼洗澡啊?」

  「還洗澡?你想淹死嗎?」陳明放下背包,把上衣也脫了:「我們要過河,你看著行李。我去試試,看水深不深。」

  「你會游泳嗎?」

  「當然。」陳明應了一聲,脫了鞋,探索著水流下的石塊。

  水冰冷,從腳踝處流過。陳明打個冷戰,再跨一步,前面竟然陡然是個空處,幾乎整個摔倒。

  嘩啦。

  水花濺起來,他猛然踩穩,在水中保持平衡,灰色的泥水已經到了腰間。

  好傢伙……

  陳明倒吸一口清涼氣,看著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打著小漩渦的看不見底的水流。

  他泳技其實並不怎樣。

  幸虧驚險就此結束,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探索著,終於到了河的對岸。上了岸,對著薇薇揚了揚手,歇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回來。

  這次比第一次熟悉了點,平平安安地過來了。

  「還好,踩著水面下的大石頭,可以淌過去。」他背起了背包,叫薇薇也背上自己的包,牽著薇薇的手:「小心,水會沖人的。站穩了。」

  他不大放心,讓薇薇在他前面走,還一隻手從後面扶著她的腰。

  「小心點,小心踏空。」

  河流的中間衝力最大,他們兩人的身子都晃了晃,陳明緊張地抓住薇薇,生怕她被沖走。

  一步一步地,總算快到對岸。陳明鬆了鬆憋著的一口氣,回頭看看對岸,森林暴雨的威力真不一般,這河面差不多有十米寬。

  算是他們進入大興安嶺的第一次歷險吧。

  「啊!」薇薇的驚叫忽然從腦後傳來。

  陳明大驚失色:「怎麼了?」

  「我的包!」

  薇薇半個身子還在水中,那裡一定有暗流,扯得人身形不穩。背包掉進了水中,轉眼被衝開兩三米。

  「別動!我來!」那包正巧從陳明眼前飄過,陳明伸手去撈,偏偏差了一點。

  光盤在裡面。

  陳明渾身發急,踮起腳尖,拚命伸出手。指尖終於在幾乎錯過的瞬間勾到背包的帶子,腳下卻忽然一滑,栽到水裡。

  水蓋過了頭頂,陳明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水。冰冷的感覺浸透全身。他努力睜大眼睛,但水如此渾濁,他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

  很多年前學來的泳技似乎發揮不了作用,他用力蹬著水,企圖把頭探出水面。但水底下似乎有東西拉扯著他。

  漩渦?一個詞跳進他腦海,幾乎讓他感到一股絕望。

  空氣在急劇消耗,肺部緊繃起來。背包裡裝著衣服,吃了水,沉沉的。

  如果放開背包,也許可以浮上去吸一口氣。

  他自己背上的包也拉扯著他往深處去,他手忙腳亂地脫下,一鬆手,猛烈的水勢立即將它沖離身邊。

  但還有一個,薇薇的背包。一樣的沉,一樣地墜著他。陳明緊緊拽著。

  他不能放手,絕不能放手。

  陳明拚命蹬著腳,水流嘩嘩從他身邊穿過,帶走他身上的熱量。可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只感到肺部象燒著了一樣地疼。

  扔掉背包,扔掉沉甸甸的背包。抱著這個,他浮不起來。

  只需要浮起來一次,只需要一秒,一口空氣。

  不。

  不!裡面有光盤,記載著他所有資料的光盤。

  他不能再忍受一次。

  「周揚,不要這麼做!你不可以這麼做!」

  「我可以。」

  「你以為我會讓你像他一樣離開我?別做夢了。」

  「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一輩子只能是我的離尉。」

  滴,什麼在閃爍,是電腦?是電腦屏幕嗎?

  「不不不不!求求你,停止,停下來!」

  那是誰的叫聲?像來自地獄一樣淒厲,狂亂地哭喊。

  「我給你下跪,我向你求饒,我什麼都聽你的,求求你停下來……」

  他的過去,將來,他的世界,通通消失了嗎?

  河水的轟鳴在耳膜中流竄,肺部就快爆炸了。陳明死抱背包,不甘地在水中翻騰。

  絕望中,他的腳尖觸到了硬物。

  石?一絲微弱的光線,驟然照亮整片黑暗。

  是河底的石頭。僅剩的理智,或者是本能,促使他俯下,用一隻手摸索著腳下這些堅硬的救命寶貝。

  摸著石頭,摸著石頭……陳明瘋子般地告訴自己。一直混沌的眼睛彷彿看見了光亮。

  一陣嘩啦啦的水聲,他終於再次看見明朗的天空。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他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他努力地走上岸,彎腰艱難地喘息著,欣慰地看了腳邊一眼,拼了命保住的背包就在那裡。

  眼前有人影靠近。

  他抬頭,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邊笑邊喘:「薇薇,你看,你的包……」他忽然凝住了笑容。

  薇薇站在他面前,臉上是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冷漠,淡然,像看著陌生人,像一個旁觀者。

  陳明渾身的血,在瞬間凍結了。

  薇薇什麼也沒說,走過來,提起自己的背包。濕漉漉的背包變得很沉重,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抱怨。陳明看著她的背影,麻木了般,從岸邊站起來,跟著她。

  濕漉漉的衣服貼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就像飄蕩在原始森林中的一縷魂魄。

  衣服在日落前被風吹乾了,到了晚上,一直沉默的兩人停了下來。

  他們一整天沒有說過一個字,耳邊儘是森林和諧的風聲和鳥鳴。但那已經不讓他們感到欣喜。

  紅紅的篝火,印照著兩張沒有表情的的臉。

  陳明的背包在水裡丟了,他們大部分的食物,手機,求救燈,一頂帳篷,還有一些工具都在裡面。

  薇薇把自己背包裡的帳篷支撐好,回到篝火旁。

  「你睡帳篷吧。」她說了從岸邊離開後的第一句話。

  陳明看著火光,他彷彿還沒有從那被凍結的感覺中解脫出來。他的心還是冷的,像冰塊一樣。

  「你睡帳篷吧。」薇薇再說了一次。

  陳明這次搖了搖頭。

  薇薇在他身邊站了很久,轉身進去了。他以為她睡去了,但她又走了出來:「給你。」遞給他一張光盤。

  陳明看著那光盤,烏黑的眼睛終於有了焦點。似乎不敢相信似的,把它接了過來,像捧著剛出生的嬰兒一樣,什麼也沒想,只是雙手捧著,聚精會神地看著。

  「上面什麼也沒有。」薇薇的話從頭頂飄下來,冷冷地,一個字一個字,砸在他心上:「你的資料,我已經全部刪除了。」

  「這是懲罰,你對周大哥痴心妄想的懲罰。」她轉身,向帳篷走去。咬著牙,眼睛瞪著圓圓的,宛如一眨眼,就會忍不住軟弱地落淚。

  陳明壓根沒注意她仍在,還是已經走了。

  火光紅艷艷地照著他的臉,那火也是冰的,雙手捧著的光盤,更是冰得透心。

  他把反射著火光的光盤,緩緩壓到胸前,似乎想擁抱它。

  就像擁抱,他空白的過去。

  「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

  「其實只有你……只有你……」

  大海中常有被美人魚的歌聲迷惑而迷失方向的水手。

  如果周揚是美人魚,他是否甘願當一名水手?

  「我看見,我看見,在我記憶中,只有一個你。」

  「我看見,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

  「我沒有忘記你,永不會忘記你。」

  「我愛的,其實只有你,只有你。」

  懲罰,這是對痴心妄想的懲罰。

  陳明抖動著肩膀,笑出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