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璇回房後簡單地進行洗漱,換好衣服後站在鏡子面前將披散在後背的頭髮紮起來,一邊扎一邊細細打量鏡子裡的自己。她的動作慢條斯理,眼神劃過短暫的迷茫後,恢復了清明。
她慢慢地往床沿上坐下,回想剛才莫夫人說的那些話,她的神情以及態度。很顯然,若不是她及時將宋域兩個字端出來,莫夫人會堅決要求她去找商家人幫忙,她又將淪落為一枚棋子,用自己某方面的「優勢」換取莫家需要的一切。
和以前一模一樣。
她七歲來到莫家,雖然年紀很小,但清澈若明的眼睛已經看出了莫氏夫妻的貪婪和功利,他們花重金教她跳舞,鋼琴,騎馬,茶藝,插花,四國語言等等,她心知肚明,那是他們對她的投資,總有一天需要她加倍奉還,或許還要將她搾乾到一滴不剩。
現在該怎麼辦?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莫紫璇想著翻出包裡的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宋域的電話號碼,盯著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數字,她遲疑了片刻,按下了去。
乾淨利落的鈴聲響起,莫紫璇一手將手機按在耳廓,另一手不由地緊攥住柔軟的床單。
宋域不接電話。
她再撥一遍,鈴聲順利響起,但宋域依舊沒接電話。
他應該看見了是她的來電,為什麼不接?她又撥了一遍,還是同樣的結果,他沒有拒絕她的來電騷擾,但也不接聽。
直到她撥了第十一遍,緊繃的神經細若游絲,幾乎承受不住這樣的疲憊折磨,他接起了電話,公式化的一句:「我是宋域,有什麼事?」
她緩緩垂下眼眸,聲音輕而堅定:「莫舒國出事了,有人匿名寄了一份他的罪證到家裡,意圖不明,我為此在莫家,此時此刻。他們要我去找商家的人,用身體換取他們需要的東西,我拒絕了。宋域,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時間急驟地凝結起來,莫紫璇屏氣斂息,瞬間腦海裡閃過了無數個宋域可能會回覆的答案,捏著床單的手心已經沁出了一層涼涼的薄汗,內心深處有個危險的信號在跳動,如果宋域不答應,如果宋域不管她,如果宋域拒絕……不,千萬不能是這樣。
「你需要什麼幫助?」宋域反問。
「保全我,我不要被商家的人糟蹋,幫我。」莫紫璇自己都沒察覺吐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帶上了顫音。
「可以,不過有個條件。」宋域說,「你必須離開宋家。」
卡嚓一下,莫紫璇似乎可以聽到自己那被繃緊到極致的神經斷開的聲音,隨即是自己有些木然的聲音:「為什麼?給我一個足夠的理由。」
「那份匿名罪證是我安排的,這個理由足夠嗎?」
瞬間,莫紫璇那顆跳得極快的心臟有一兩秒的暫停,她臉上的血色急速消褪,宋域的聲音又近又遠,又清晰又模糊,她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相,靈魂出竅似的坐在那裡好一會,電話那頭的男人也不急著說下一句,而是靜默地等待她自己消化這個殘忍的事實,即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目的是為了讓她離開宋家。而她還和一個傻子似的,向他求助,卻不知他早就親自斬斷了她的退路。
她所有的自尊,驕傲如撒落在地的碎珠子,再也撿不起來了,她低著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背上隱隱露出的青色經絡,瞳孔一陣刺痛,嘴角彎起一個冷笑:「你費這麼大力氣趕我走?為了她?」
「她是我太太。」宋域的聲音平靜,不似剛才的冰冷刺骨,反而沾上了點暖,「我需要保證她的安全,消除存在她周圍的有傷害力的外界因素。」
「那我呢?我算什麼,宋域,我徹底成為你的過去式了,對嗎?」莫紫璇笑出來,「你對我再沒有半點感覺了,連恨都沒有了?」
「離開宋家,在我眼前消失。」宋域加了一句,「我之前就對你說過的話不是嚇你,我不會再允許你繼續留在宋家,出現在我的生活中。莫紫璇,我們之間很早就結束了,別將我想的太多情,在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天,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沒有機會?」莫紫璇輕聲反問,「誰又真正地給過我機會?我七歲來到莫家,被他們當作一枚棋子,他們讓我往東,我怎麼敢向西?命運從來就沒有眷顧過我,就連宋昊在娶了我之後也成了短命鬼……宋域,你當年看似對我百依百順,實則也是拿我當一件玩具而已,你貪的不就是我給你的新鮮感嗎?你有真正地為我的未來想過?你甚至都不敢在長輩們面前承認你喜歡我,你都沒有去爭取過我們的未來,我憑什麼要為你守身如玉,要等你出來東山再起?現在,你為了別的女人要對我趕盡殺絕,你真行啊。宋域,你是一個沒有心的男人,我至始至終看錯了你,我一直不想承認罷了……你贏了,我輸得慘烈,你順心了?!」
「我會給你一條路的,前提是你得離開宋家,別讓我再發現你有什麼小動作。」宋域頓了頓,聲音越發涼薄,「尤其是不許騷擾我太太。」
莫紫璇的手一鬆,手機滑落在床單上,她雙眼發怔,整個人最後一絲力氣被抽走,左胸口處像是空了一塊,臉上毫無生機。電話那頭沒有再發出半個字,過了片刻,那頭乾淨利落地切斷了電話。
整個世界靜默,莫紫璇像是被置於一個無聲的密封罐裡,又悶又難受,心痛到極致反而沒有尖銳的疼,感官像是被封閉一樣,她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曾經,她對宋域一見鍾情,曾經,她主動追求宋域,當他是一件戰利品,曾經,她和宋域度過很甜蜜的時光,宋域對她百依百順,曾經,她也幻想過和宋域過一輩子,曾經的曾經,她誓言這輩子即使自己佔不了宋域的名分,也要佔據他的心一輩子。
事實卻如同一把冰凍,鋒利的刃,將一切支撐她的信念都摧毀,就算是此時此刻,她的潛意識依舊在拒絕這個事實。
但再不願承認,也得承認,宋域為了另一個女人對她的厭棄,為了另一個女人將她驅逐出他的世界。
她莫紫璇還剩下什麼?她就是一枚徹頭徹尾的棋子,唯一對她掏心掏肺的宋昊已經不再人世,自己迷戀,愛慕,當成全部信仰的男人宋域對她判了死刑,她什麼都沒有了。
她木然地坐在床沿,抬眸看著對面鏡子裡的自己,臉上縱橫著淚水,哭得很醜。
週五下午,穆颯下班,宋域開車來接她,她上了車,他親自幫她扣好安全帶,溫和地說:「我們現在去和爸吃飯。」
「啊?」穆颯沒明白過來。
「兩天前他打電話給我,說想和我們吃頓飯,我們已經訂好了地方,沒和你說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宋域啟動車子,看了眼儀表台的時間,「開車過去大概二十分鐘,正好六點,不會遲到。」
穆颯懶懶地笑了:「你們搞什麼鬼。」
宋域笑而不語,穆颯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幹嘛笑得這麼狡猾,好像滿肚子的壞水。」
「其實。」宋域拖了拖音,騰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穆颯的肩膀,「爸的原意是找我單獨吃飯,我有點怵,所以就拉上你了。」
「你幹嘛怵?」
宋域沉吟了一會,淡淡道:「我覺得他會批評我。」
穆颯故作「恍然大悟」狀:「原來你在怕這個,你不是臉皮向來很厚的嗎?沒想到竟然怕這個。」
宋域挑了挑眉,自動跳過了「臉皮很厚」的事實,謙虛道:「我怕的東西很多。」
「譬如?」
宋域用餘光瞟了她一眼,又迅速地看向前方,聲音隱隱透著笑意:「怕我在你這裡的印象分越來越低,讓你討厭。」
穆颯低頭,把玩包上的狐狸掛件:「還有呢?怕我逃走?」
「這個倒不怕。」宋域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方向盤,嘴角的弧度清淺,「你儘管試試,看看能不能成功。」
語氣裡的脅迫和警告竟然又出來了。
預定好的淮揚餐館在市中心一家商務酒店的二樓。宋域帶著穆颯走近包廂,穆正康已經坐在那裡翻看菜單了。
「先說好了,今天我請客,你們別和我爭。」穆正康摘下老花眼鏡,笑著看女兒和女婿。
「好啊。」穆颯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宋域也坐下,舉起茶壺先為穆正康面前的杯子續水,再給自己倒了一杯。
穆正康點了一桌子的菜,大家邊吃邊聊,氣氛很不錯,服務員上湯的間歇,兩個男人同時開口:「颯颯,小心點。」
穆颯偏了偏身子,讓服務員順利將瓷盆擺在中間,心裡竟然有些微妙的體會,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在身邊,同時對她表示關心和呵護,這感覺很美好。
宋域親自盛了一碗湯給穆颯,還用勺子將湯麵上的那層油給撥去,穆颯喝了口,品了品滋味,然後說味道很正。宋域看她喝得樂,也用勺子在她碗裡舀了一小口嘗了嘗。
穆正康凝眸看著他們的互動,一言不發。
待吃得差不多了,穆正康用紙巾擦了擦嘴,笑著說:「其實我本來是約宋域單獨出來的,有些話想和他說。」
穆颯遞給宋域一個「你看你逃不掉」的眼神,然後乖巧十足地說:「正好我飽了,到一樓去溜躂一圈,剛才進來的時候發現那個水池裡的魚很多,我去看看魚,你們慢聊。」
她說著起身,蹦跳著要出去,宋域按住她的肩膀,然後站起來,拿下掛在椅背上的大衣,親自給她穿上,和叮囑孩子一般,眼眸映射出的碎金中有一抹柔和,聲音熨帖在她耳畔:「注意安全。」
穆颯點頭,然後去看魚了,包廂裡只剩下穆正康和宋域兩人。
穆颯看魚看了近二十多分鐘,最終還是可憐宋域被訓,上樓回包廂去了。
走到包廂門口,裡面很安靜,穆颯扣了扣門便推進去,見穆正康和宋域都坐著,似乎已經結束了交談,一個人在喝茶,一個人坐在那裡,姿態閒適地把玩手裡的打火機。
「你們說了什麼?」穆颯坐下後問。
「沒什麼。」穆正康擺了擺手。
宋域將打火機立正在桌面上,側頭問穆颯魚兒好玩嗎,穆颯說挺好玩的,他輕笑,說那好,喜歡的話我們在家也養一缸。
穆正康收回目光,喊來服務員買單。
穆颯起身的時候,目光落在宋域左側額際上一塊淡紅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