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穹衍給自己找的藏身地點,是高山上的一個山洞。這裡漆黑又陰冷,風吹著洞口「嗚嗚」的響。他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他坐不住,邁著長腿在山洞裡走來走去。一會兒又湊到數台電腦前,看他一路安裝或者入侵的那些監控畫面。嗯,鎮口的寨門,黑漆漆靜悄悄的;主街上掛著幾盞幽幽的紅燈籠,也沒有人影。嗚嗚……好像鬼片場景。
咦?
他揉了揉眼睛,剛才好像看到一片黑影,從鏡頭前掠過。速度之快,連他的金屬眼都沒看清楚。他有些膽戰心驚,但又帶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在電腦前坐下來,調成減速回放模式。
原來那不是一片黑影,是幾道模糊的人影。因為速度太快,才讓人看不清。
可是,人類的奔跑怎麼會有這樣敏捷的速度?
莫非是反叛軍來偷襲了?他心頭一凜,移動鼠標,將畫面速度放得更慢。終於捕捉到了,那幾個人定格的樣子。
然後他怔了怔。
這幾個人……不是反叛軍。可是看著好奇怪啊。
他們的打扮和樣貌,一看就是本地男人。纏著頭巾,穿著短衫短褲。皮膚黝黑,輪廓有些板硬。可是他們的身上染滿了鮮血,臉上、手上也都是。甚至連牙齒上都有。而且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怪怪的,很木然的樣子。
蕭穹衍又把畫面往前調了調,看到了為首的一個人,懷裡還抱著個女人。他身後的一個人,手裡則抱著個小孩。蕭穹衍認得為首那人!事實上接到應寒時的命令趕來後,他就把應寒時和謝槿知這一路接觸過的人的資料,全都收集備份好了。這個人,正是楠子旅館的老闆陳楠,而那女人和孩子,就是葉子和志志。
蕭穹衍隱隱覺得自己發現了了不起的大事件。又機警地將畫面切換到楠子旅館裡。旅館裡的監控自然也被他入侵了。
等了一會兒,就看到旅館的門被推開。這次只有陳楠一個人走進來。他懷裡抱著葉子,背上背著孩子,很慢很慢地走進來,側臉就像冷硬的雕塑,沒有任何表情。旁邊的黑犬狂叫著追過來,他看了眼狗,走向了裡屋,關上了門。
明明是很安靜的畫面,卻看得蕭穹衍莫名緊張起來。他立刻接通與應寒時的通訊,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匯報給他:「指揮官,我發現了一堆異常的人……」
天空沉黑得像個大窟窿,倒扣在山嶺之上。應寒時負手站在一片草叢裡,聽完蕭穹衍的話,沉思片刻,說:「我知道了。」
結束通訊,他抬起頭,望向山下的古鎮。夜色中,它的輪廓模糊不清。
而林說的石綾寺,在更遠的深山中。他清楚記得,昨天中午,葉子叮囑過他們不要往那邊去。而一直頭疼的陳楠,陰鬱而沉默。
古鎮、古廟、那些人,以及林,藏著什麼秘密?
槿知,又在哪裡?
然而應寒時不會就這樣相信林的話——槿知在古廟裡。
兩人交手多年,給對方設套無數次。論起來,林在他手裡吃的虧更多一些。以林的狡猾狠辣,絕不會這麼好心,白白把槿知的下落告訴他。
但是有一點,應寒時可以確定——槿知的確已不在林的手裡。否則無論如何,林不會放棄這次得到晶片的機會。
靜默片刻,他的身影瞬間化作一團光影,直赴山下古鎮。
——
凌晨四點,也許是一天中最黑暗安靜的時分。偌大的旅館裡,只有一樓的某個房間亮著燈。昏黃的燈光,從窗口漸漸向夜色裡暈染,最後融於黑暗。
陳楠坐在床畔,望著床上的一大一小。他們還昏迷著,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呼吸平穩。
陳楠有些癡癡地坐著,不說話,也不動。黑狗趴在他的腿邊,那狗永遠是凶悍冷酷的模樣,似乎感覺不到主人們的不幸。
過了一會兒,陳楠低下頭,雙手按住。疼痛感如同滾滾潮水般襲來,頃刻間他的意識又有些迷失,嘴裡也發出痛苦的呻~吟:「啊……」
他用力捶自己的頭,想要變得清醒。然而鼻翼間,卻清晰聞到身上沾著的,那新鮮的血腥味。這氣味讓他不自覺地分泌出口水,口水越來越多,舌頭也吐了出來,開始一滴滴落在地上,而他的感覺,興奮又壓抑,痛苦又刺激……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以黑犬的警覺,竟然沒聽到那人的腳步聲。這時才霍地從地上站起來,望著那人開始狂吠。
然而才叫了一聲,它就立刻伏低在地上,就像是被來人嚇退了。
陳楠抬起頭,他的瞳仁已經擴大,眼珠也變成灰褐色。他看著應寒時,緊抿著嘴,喉嚨裡卻發出「嘶嘶」的低吼聲。
應寒時站在門口,也看著他。
「謝槿知,在哪裡?」他緩緩地問。
陳楠突然從地上躍起,撲向了他。速度之快,令應寒時也微微一怔。陳楠張大嘴,露出異常尖利的牙齒,同時張開雙臂抓向他,五指已變成了黑色銳利的爪。
應寒時一把扣住他的咽喉,將他摔向了旁邊的牆。普通人若是被他這麼一摔,不是重傷也是昏迷了。可這陳楠摔得頭破血流,掉落在地,卻像是感覺不到痛苦,眼睛裡昏暗一片,迅速爬起來,又向他撲來。
野獸。
應寒時腦海中出現這個詞。第二次,他沒有再手下留情,力道更大,將陳楠摔向牆角。這次他終於爬不起來了,匍匐在地上,像動物一樣「呵哧、呵哧」喘著氣。
應寒時緩步走到他面前,再次問道:「謝槿知在哪裡?跟我一起的那個女孩?」
陳楠忽然又抱住頭,很痛苦煎熬的樣子。「啊……」他從喉嚨裡發出斷續的呻吟,像是用盡全力擠出了三個字:「不……知……道……」
應寒時負在身後的雙手,慢慢收緊。
忽然,院內傳來雜亂密集的腳步聲。應寒時回頭,透過半掩的門,看到那一張張跟陳楠相似的,野獸般的臉,足足有十餘人。他們看到應寒時,都露出更加猙獰的表情,然後朝他撲來。
應寒時身影如電般避開,跳出了窗外,逕直躍上屋頂,飛掠著朝深山的方向去了。而他身後,那些男人四肢並用,竟也敏捷的竄上屋頂,朝著他的方向,發出低低的壓抑的吼叫。
——
等應寒時離得遠了,通訊器裡才傳來蕭穹衍驚魂未定的聲音:「臥槽啊,居然是變異人。」
若是平時,應寒時必然要責備他說髒話。但今天,他望著濃墨一樣的夜色,只是靜靜「嗯」了一聲。
蕭穹衍也知道他掛念著謝槿知,於是努力思考分析說:「指揮官,這裡怎麼會出現變異人呢?我查過剛才那些人的戶籍資料和檔案,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之前許多年也從未發生過類似異常事件。」
「能查出他們變異的原因嗎?」應寒時問。
蕭穹衍答:「這要對他們的身體做掃瞄分析,才能得出準確結果。不過,變異會有幾種原因。一種,是他們被人注入了野獸的基因,才變得這麼兇猛殘忍;二是他們遭遇過某種輻射,發生了變異。你知道這在以前的戰爭裡,咱們見過不少。輻射會引起人類畸形、性格改變、生理改變。甚至產生戰鬥力超強的異種怪物,都是有可能的。指揮官,我會馬上掃瞄古鎮周圍,看是否存在輻射源。但你暫時千萬不要往危險的地方去。」
應寒時已經躍至崇山峻嶺的入口,聞言靜默片刻,眼眸也夜色裡更加顯得幽黑無比。然後他沒有說什麼,結束了通訊。
——
此時,林及其下屬的戰機,已經停在了更隱秘的山中營地。天色將明未明時分,林從冉妤的帳篷裡走出來。有了他略帶強硬的安撫,女人終於委屈地安靜下來。何況,她也不可能從他身邊逃離。
不過,林的眉宇間,終究染上了幾分疲色。他回到用作指揮的帳篷,靠在椅子裡,點了根煙,慢慢地抽著。這次變異人的出現,是出乎他意料的。他們的突然襲擊,讓他損失了八個人。
但是,也不一定沒有意外收穫。想到剛才,應寒時站在戰機下方的樣子,他徐徐笑了。
石綾古廟,應寒時,你為了心愛的女人,去還是不去?
這時,身旁的副官低聲問道:「指揮官,我想問,為什麼要引星流往石綾寺去?謝槿知明明不在那裡。」
林笑了笑,注視著空中緩緩升起的白色煙氣,答:「那些人為什麼會變異?」
副官搖頭表示不解。
「你們應該記得,我的飛船殘骸埋在石綾寺地下深處。」他淡淡道,「飛船上有輻射源。大概是最近,被村民們不小心挖出來了吧。」
副官想了想答:「輻射源一旦暴露在地表……村民們是不會懂得處理的辦法的,所以……」
林微微笑了:「所以……我真想看看,星流也變成野獸一般的模樣啊。」
他抬手正要再抽煙,忽然動作一頓,伸手按住了頭。副官立刻緊張起來:「指揮官,又頭疼了?要不要緊?」
他的額頭迅速滴落冷汗,眼中神色變了又變,最終只是咬牙道:「沒事,你出去。」
——
晨昏交替的時分,灰暗的顏色,籠罩著天空與大地。
應寒時站在石綾寺的門外。
這是一座已經荒廢的古寺,土牆斑駁,雜草叢生。陰冷的風吹過,虛掩的朽木寺門,吱呀吱呀響著,沒有半點燈光。寺內不知何處,傳來野狗「汪汪」的吠叫聲。
應寒時站了一會兒。
這一片山嶺,他已經找遍了,也沒有槿知的蹤跡。古鎮內的各種,蕭穹衍也趁著夜色進行了搜尋。她不可能憑空消失,又不在林和變異人的手中。只有這一個地方,沒有找過了。
種種跡象聯繫在一起,他對於寺中會有什麼,心中已大概有了推斷。但如果槿知真的在裡面……
她一個人在裡面,在輻射之中。
他抬起手,緩緩推開了門。
腿剛剛邁過門檻,他忽然一怔。
「應寒時。」他聽到有人在喊他,熟悉而微喘的嗓音,以他的耳力,卻分辨不出在哪裡。
他倏地抬頭,驟然環顧四周,可是周圍沒有她的身影,也沒有他的氣息。
「應寒時。」她又喊了一聲。
他的眼眸陡然睜大,看著身體周圍突然浮現的那片銀光,明亮純淨得像是月亮。然後他的背上突然一沉,那熟悉而溫軟的嬌軀已與他貼在一起。
「終於……跳回你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