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高架下駛來一輛別克小車,緩緩地也在她身旁的應急停車帶停下。她看到駕駛位是個中年男人,副駕上坐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那男人看著十分謙和敦厚,推開車門下車,也沒打傘,對她喊道:「怎麼回事?要幫忙嗎?」
槿知禮貌地笑笑,揚聲答:「不用,沒事。下面有人的車在水裡熄火了,我旁友去幫忙了,我在等他。」
男人點了點頭,也往橋下張望了一番,然後對她說:「我也去幫把手。」又轉頭對女兒道:「娟娟,你在這裡呆著,跟這位姐姐在一起,不要亂怕。下面有人遇到危險了,爸爸要去幫忙。」
娟娟點了點頭,又抬頭在男人臉上親了一下:「爸爸你小心慢點啊。」
槿知看得心頭柔軟,立刻對他說:「我會看著你女兒的。注意安全。」
男人道了謝,小跑下了高架。
空曠的路面上,就剩下一大一小兩個女人。
江城的路不好,不僅體現在地鐵施工耽誤交通,尋常路面,也經常施工維修。槿知注意到,高架邊緣的水泥護欄,就有好幾處貼著「施工維護」的標籤。並且用警戒線拉了起來。於是槿知盡量往外站了一點,避免靠近護欄。
而娟娟在車裡呆了一會兒,忽然推開車門下來,手裡還拿著把小傘。
兩人的車相距不過幾米,槿知立刻轉頭看著她。
「姐姐,我爸爸還要多久才能回來?」她皺著小眉頭問。
槿知笑了笑,走到她的身旁,說:「快了。」謝槿知並不是個善於哄小孩的女人,只是語氣溫和些,話並不多。
她再次抬頭望去,只見幽暗的橋洞下方,隔著厚厚的雨簾,依稀可見應寒時和娟娟的父親,正合力在推另一輛車。
槿知的目光停在應寒時身上。
儘管躬著身,他的背影依舊顯得很挺拔。黑色短髮遮住了眼睛,他的臉微垂著。幾乎沒費多大功夫,車就被他們推了出來。他站直了,人還站在水中,雙手就習慣性地負在身後。而車主忙不迭地鞠躬,似乎在向他和娟娟父親道謝。而他抬手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儘管槿知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可以想像出,他此刻一定是溫和含笑的表情。
槿知也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娟娟忽然轉身,朝橋下跑去:「我去找爸爸!」
與此同時,橋下又有車開了上來,還是輛載滿東西的大貨車。明晃晃的大燈,穿過雨幕,非常刺眼,開得還很快。
槿知立刻三兩步追上去,抓住了娟娟的胳膊,將她扯到了路旁:「當心!不要亂跑。」
娟娟也嚇了一跳,同時眼睛也被燈光刺到了,抬手摀住了眼睛。槿知剛要拉著她,再往旁邊退一點,突然察覺不對勁!
大卡車的速度竟依然十分之快,就跟失控似的,一頭朝她們的方向扎過來!眼看就要到眼前。槿知的心臟猛地一縮。此刻她若丟下娟娟,往旁邊跑,自然能躲過。但娟娟完全被嚇到了,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快閃開!」槿知拉著她就往旁邊躲,倉皇之間,隔著駕駛室的玻璃,她看到年輕的貨車司機,驚惶而恐懼的臉。顯然不是車載太重輪子打滑,就是酒駕了。
千鈞一髮間。
槿知一把推開娟娟,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推出了至少兩三米遠,跌倒在路面上。而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橋下的應寒時霍然抬頭,卻只見龐大的貨車堪堪停在高架上,半個車頭都衝了出去,撞破了水泥護欄。兩束車燈,靜靜照射著佈滿雨水的夜空。
——
謝槿知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也許會死於一場車禍,一次意外的高空墜落。
大卡車撞上來的時候,她已退無可退。而當她的小腿撞上護欄時,明顯感覺到腳下的橋面一陣鬆動。而後,竟一腳踏空,卡車、夜空、雨水,從眼前一晃而過。
她失足掉了下去。
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她聽到大雨依舊在耳邊墜落,嘈雜如鼓擂。她甚至瞥見下方的公路上,車輛碾著雨水疾馳而過。她的心跳彷彿在這一刻驟停,頃刻間,腦子裡一片空白。
要死了。
她想,與其摔成個重傷半身不遂,還不如死了。
她有點無法想像即將到來的撞擊劇痛,終於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急速墜落之時,一股柔和而巨大的力量,比她墜落的速度更快,驟然就撞上了她的身體。她驚得心頭巨震,因為分明感覺到那熟悉而清冷的氣息,朝她襲來。她甚至來不及睜開眼,就感覺到他那冰涼而沾滿雨水的手,一把摟住了她的腰。
天旋地轉間,唯一真切的感受,是他已被雨水淋得濕透的胸膛,以及胸膛裡沉穩的心跳。她整個人都被他緊按在懷裡,兩人一起墜落。
她的腦子突然就懵了,霍然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看他,就已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
兩人墜落的速度如此之快,瞬間已落地。然後預想中的強烈撞擊沒有發生,他的身影敏捷輕盈得令人難以置信,竟然只用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兩人竟然重新彈起,頃刻間就離開了馬路,一下子飛進了黑黢黢的隧道裡。
槿知已完全驚呆了,但他的速度依然比她的接受能力更快。眨眼之間,他抱著她幾個大幅度起落,她竟完全看不清周圍的一切,眼前只有道道光影閃過,整個人也如同坐過山車一般,急速上升又急速下墜,瞬間就飛到了隧道中無人的深處。
「應寒時……」她幾乎是下意識,在他懷裡喊出了他的名字。但他始終將她扣在胸口,她也根本看不見他的面容。
驚心動魄間,就聽到清晰的踩水聲。他抱著她,如同急剎車般,驟然落地,穩穩地停在隧道深處已近半人高的積水裡。
槿知的心跳快得就要蹦出來,雙腿已經軟掉了。立刻抬頭看他。他卻在這時猛地轉過臉去,避開了她的視線,然後飛快地抽手,像是要把她甩開,轉身又要跳躍飛走。槿知本就依偎在他懷裡,雙手抱著他。此刻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抱得更緊,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也令他無法甩開自己。
周圍很靜,身畔的積水很渾。隧道裡燈光昏暗,雨落在遠遠的兩頭。他一動不動,她也不動。她的耳朵裡,只有水窸窣流動的聲音,還有自己凌亂的呼吸聲。
上一次,他這麼救她,是在虛擬世界裡。他說不用活人進入虛擬世界,只是腦電波。
而此刻,卻是在真實世界裡。
她看著他的黑色短髮下,那雙雪白的耳朵。耳朵有點尖,輪廓分明,乾淨無暇。她不知道他的耳朵是什麼時候發生變化的,但這顯然不是正常人會有的耳朵。只是生在他白皙清俊的側臉旁,竟一點也不顯得突兀。
他一直別過臉,避開她的視線。他的全身早已濕透,槿知便只能看見水滴,沿著他的髮梢,緩緩淌落,流過他側臉的線條,流過筆直的脖子和雪白的耳朵,流向襯衣掩蓋的鎖骨。
而他的腰部下方,已經散落的襯衫下擺,一條同樣雪白的……長長的……尾巴?露了出來。
槿知的喉嚨有點澀,呆呆地盯著。應該是尾巴吧,足足有一米長,上面還有短短的柔軟的絨毛,輕輕在她眼前晃動著,看起來還很柔韌有力。如果不是尾巴,他之前又怎麼可能把這麼長一根東西,藏在衣服裡……是什麼時候長出來的?莫非是剛才展現超能力,飛身來救她的時候?
「放手。」他的嗓音緩緩響起,依舊別著臉,不看她。雙手近乎固執地負在身後。
槿知看著他微紅的側臉,還有逐漸紅潤的獸耳。他的尾巴,甚至也像感覺到了羞澀,微微往裡蜷著。
她卻奇異地冷靜下來。
「你是……妖怪?」她慢慢地、小聲地問。
他沒出聲。
靜默片刻,他終於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臉來。濕髮緊貼著他的額角,他的眼睛漆黑得如同無窮無盡的夜空。
「你們地球人……通常稱呼我為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