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正在跟幾個過來主動找她搭訕的小姑娘說話。
說是小姑娘,因為她們的年紀跟商茹差不多,家境跟商茹也差不多,都是典型的白富美。
雍凜在她們這一輩裡,算是遠遠拋開其他人的領跑者,雍凜打從中學起就在國外過了很多年才回來,說是同一輩,其實商茹她們幾個小姑娘對雍凜,還沒有對柴向陽等人來得熟悉,年紀相差幾歲,彼此就有些距離感,平時又總在父母那裡聽見雍凜如何如何能幹之類的話,加上雍凜那張臉那個氣場的確撐得起來,幾個小姑娘隱隱約約把他當半個偶像了。
在一般人的理解裡,條件這樣好的雍凜,那肯定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哪怕雍家不需要什麼強強聯姻,門戶稍微低一點的,見識經歷侷限在那裡,雍凜也看不上,不能強求一個在國外貴族公學上學,回來又開公司的富家子弟,跟普通職業的女孩子聊今天超市什麼水果折價出售,龍配龍,鳳配鳳,這不單是勢利的問題,而是很現實的差距問題。
但雍凜偏偏就談了個普通人家的姑娘,跟他爹當年一樣。
他爹當時的情況又跟他不太一樣,雍子文那會兒,雍家已經沒落,許多事情得從頭開始,雍子文精明能幹,正好趕上了改革開放那一波潮流,就順勢乘風而起了,娶劉玉珊,在當時那會兒也算不了什麼轟動性的新聞,只不過這些年女星嫁入豪門的風氣越發流行,大家忍不住一一盤點,回頭看看,劉玉珊的確是好運氣。
今時不同往日,所以雍凜還會找個普通門第的女朋友,才讓人覺得很意外。
聽說他的女朋友叫顧念,聽說這人在M&J上班,正好接待了去買東西的雍凜,兩人就看對眼了。
那不就是一出狗血的灰姑娘戲碼麼?
這種戲碼打從多少年前就不流行了,十個人裡面起碼有一半以上覺得顧念這姑娘肯定是衝著人家有錢人去的,偏生手段了得,居然還能拴住一隻前途無量的金龜婿,比當年的劉玉珊還要厲害。
起碼孫珩跟何夢都是這麼認為的。
孫珩的父親,跟何夢的母親,都是雍氏董事會裡的成員之一,他們不僅持股雍氏,同時也有其它生意,譬如孫珩的父親就是做實木建築的,跟雍氏的房地產行業正好搭邊,而何夢的母親則是電商行業,父親從政。
換而言之,孫珩與何夢都是成功家庭出身的小孩兒,本著對圈外人的排斥,不大瞧得上顧念這種「外來人士」,話裡話外,都是若有似無的敵意。
剛剛在雍凜面前還好好的,雍凜一走開,立馬炮火全開,二對一,字字句句,似不經意,又足夠令人難堪。
而且像她們這樣的小姑娘,性格還不夠老練成熟,眼光卻已經很高,一眼就看出顧念身上小到手鐲戒指的牌子。
一個驚奇道:「顧小姐,你身上穿的不是M&J去年的款式麼,雍哥連當季的高定都不給你買嗎?」
另一個惋惜道:「雍哥以前跟Ysabel在一起的時候,可捨得了,什麼好東西都給她買,不過Ysabel也很漂亮,金發雪膚,撐得起來。」
孫珩眨眨眼:「顧小姐,你該不會不知道Ysabel嗎?」
她們可勁兒地刺著顧念,巴不得她惱羞成怒,又或者去跟雍凜告狀,正好看她的笑話。
顧念心裡一清二楚,她看慣了職場上的老狐狸,這兩個小姑娘的道行簡直稱得上稚嫩。
「知道啊,」她笑了笑,露出軟甜的酒窩。「Ysabel的確很漂亮,我們經常聯繫,你們也認識她嗎,要不要跟她聊兩句?不過最近她在準備論文,未必掛在網上。」
這情節怎麼不按套路來,對方不應該是惱羞成怒眼含熱淚忍氣吞聲嗎?
孫珩跟何夢面面相覷,有點不知道怎麼進行下去。
Ysabel是雍凜在國外上學時交的女朋友,後來雍凜回國,Ysabel繼續唸書,交了新的男朋友,兩人各自有了新的生活,因為同是大學校友,還保持著正常通訊。不是每對分手的情侶都要死去活來反面成仇,談感情的時候認真談,談不下去了大家一拍兩散,你好我也好,國外離了婚的夫婦各自組建家庭之後,也不乏繼續保持聯繫的。
對方現在博士在讀,跟著男朋友在非洲研究動物,每天曬太陽曬得不亦樂乎,顧念偶然之下與她相識,兩人一拍即合,倒是成了好朋友,經常會在網上聯繫,Ysabel本科和碩士時也在法國的奢侈品店兼職過,有時還能給顧念提供一些靈感和建議。
兩個小姑娘以為顧念受不了雍凜有前任,又或者肯定被蒙在鼓裡,那才是真正幼稚。像雍凜這種條件的男人,那麼長一段時間都在國外待著,如果一個女朋友都找不到,顧念反而要懷疑他是不是Gay了。
她一邊漫不經心地應付著兩個小姑娘,一邊關注露台的方向。
雍凜這個電話打的時間有點長,直覺令她感到一絲不對勁。
「不好意思,我去上個洗手間,你們先聊。」顧念找了個藉口,打算去看看雍凜。
孫珩故意道:「你該不會是不放心雍哥在外頭吧?」
何夢:「對呀,顧小姐,對男人不能盯得這麼緊的,只會起到反效果。」
顧念眨眨眼:「可我就是想他了,沒辦法,誰讓我倆就是這麼黏乎呢?」
兩個小姑娘被她的「不要臉」鎮住,半晌說不出話。
顧念沒再理會她們,直接就往外面走去。
隔著紗簾,雍凜的身影映入視線。
對方沒等顧念靠近,就轉過身,似乎帶著一絲警醒。
「是我。」她輕聲道。
幾乎是瞬間,顧念能感覺到對方的緊繃略略放鬆了一點。
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顧念心想,走過去碰了一下他的手。
入手冰涼,她心下一驚。
「怎麼了?」
「我爸的航班,到現在還聯繫不上。」雍凜的聲音有點暗啞,「剛才我聯繫了些人,讓他們時刻留意動向,我得先回去安撫我媽。」
顧念想也不想:「好,我與你一起!」
這麼大一件事,肯定壓不住,就算他們不說,新聞很快也會播報,雍凜不想留在這裡被人圍觀。
兩人手挽手跟主人家告別,雍凜只說有事,沒說什麼事,商浚有點驚訝,卻沒多問,反是於雪丹有點不高興。
雍凜他們走了之後,於雪丹就道:「這小孩兒仗著他爸,骨子裡有股傲氣,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商浚笑了笑:「他有那個本錢,能幹的年輕人麼,總是傲一點的,咱們女兒倒是個無害的,可你看她以後能接我的班嗎,少不得我還得找個經理人了。」
於雪丹白了他一眼:「你怎麼就知道不能!」
……
回江邊大宅的路上,雍凜打了五六通電話,有些是打給有關部門的熟人,讓他們幫忙留意的,有些是打給助理,讓他們直接去距離飛機出事地最近的管轄國家打前站的。
雍子文去馬來是為了開一個國際商務會議,國內商界去了不少人,還是政府官員帶隊,當時是在國內包機出發的,但在馬來開了幾天會議之後,雍子文並沒有跟隨大部隊回國,而是又從馬來出發飛往馬尼拉,應邀出席市政廳的一個活動,因為雍子文早年曾跟馬尼拉的華商有過生意往來,這次的活動又是老朋友在籌劃,他自然要過去捧捧場。
就在後天,澳洲那邊將會舉辦一個澳亞的經濟論壇,雍子文早就接到邀請函,他本來是不打算去的,但後來在馬尼拉,心想反正人也出來了,就順道過去看看,於是讓助理臨時訂了今天的航班,沒想到好巧不巧,就出事了。
人有旦夕禍福,走在路上也有可能突然從上邊砸下一花盆然後嗚呼哀哉,只是在意外沒有發生之前,所有人都會抱著這個世界風平浪靜,自己很安全的錯覺。
實際上不是。
雍凜表面上還能定住,心裡早就亂成一團,任誰毫無心理準備被砸上這麼一個消息,都不可能若無其事。
兩人都不怎麼說話,這會兒說什麼都不合適,「一定會沒事的」這種話糊弄糊弄劉玉珊可以,對雍凜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顧念知道,所以她只是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沒鬆開。
手機上已經開始有突發新聞滾動播報了,無非是說飛機失蹤,現在還沒能聯繫上,飛機的機型,載客量多少,乘客的國籍分佈等等,官方媒體的速度很快,包括大使館的電話在內,也都一一公佈出來。
顧念看了一眼,又匆匆關掉,這些信息目前沒什麼用處。
她擔心的是雍凜的母親也能看見這些新聞。
果不其然,等兩人回到雍家,就看見於嬸一臉擔憂地迎上來問:「新聞裡說的那個航班,是不是先生乘坐的航班?太太擔心得很。」
雍凜沒有說話,但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答案,於嬸臉色煞白,不敢置信,喃喃念叨:「不會吧,怎麼會這樣,太太肯定受不住……」
劉玉珊正在客廳看新聞,見了兒子就立刻問:「你爸的電話我打不通,昨天聽他說要飛澳洲,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吧?」
這種事瞞也瞞不住,雍凜道:「媽,你先冷靜點,聽我慢慢說。」
劉玉珊大約料到他要說什麼了,腿一軟,眼前一黑,整個人直接就癱在沙發上。
於嬸撲過去,趕緊給餵水餵速效救心丸,顧念反應也很快,幫著攙扶,掐人中。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劉玉珊扶著額頭,整個人感覺天旋地轉,根本沒有心思計較顧念的存在了。
雍凜沉聲道:「消息還在核實,現在只說失蹤,沒有更多的壞消息,您別瞎想了,先去休息吧。」
劉玉珊焦灼道:「你爸沒消息,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年紀輕輕就嫁給雍子文,上面沒有公婆,丈夫的兄弟姐妹更分散在世界各地,外面的事業有雍子文去操心,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名義上是管家族慈善基金會,實際上基金會也有專門的人員在打理,除了一些出風頭的慈善宴會,基本不需要她過問,劉玉珊的心思遠比同齡人簡單很多。
這樣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壞處就是現在家裡出了大事,她卻手足無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將兒子當成救命的稻草。
但雍凜要考慮的更多,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必須撐起這個家。
顧念柔聲道:「伯母,現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您得留點精力明天起來聽更好的消息,雍凜還要忙著聯繫人幫忙,要是您也倒下了,他肯定撐不下去。」
劉玉珊抿著唇沒說話,她的腦子亂哄哄的,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固執地坐在沙發上不肯動彈。
雍凜將於嬸叫道一邊:「你現在打電話去劉醫生那裡,讓他的助手帶點安神助眠的藥過來,她本來身體就不好,不能這麼熬下去。」
於嬸擔憂道:「這樣會不會對太太的身體不好?」
雍凜:「不會,劉醫生一直負責我們家的體檢,他知道我媽的身體狀況,會對症開藥的。」
於嬸答應一下,馬上去打電話。
顧念則坐在劉玉珊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著話:「我剛看過資料,菲律賓航空打從成立以來,就出過兩回事故,上一回還是九四年的事情了,現在十幾二十年裡沒出過空難,伯父不可能有事的,飛機一時聯繫不上,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曾經也有過飛機失聯幾天的事情,幾天後發現它偏離航線,降落在別的地方了。」
劉玉珊心頭一動,聽進去了,半信半疑:「你說的是真的?」
顧念肯定地點點頭:「當然,我有個朋友在航空公司工作,她告訴我的,所以您別擔心了,說不定明天一早醒來,飛機就聯繫上了呢。」
飛機失聯幾天又安全聯繫上的事情,的確是有,但顧念沒有說的是,這種奇蹟是發生在幾十年前,雷達覆蓋還不夠完善的時候,到了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的今日,失聯超過兩個小時,幾乎就是凶多吉少了。
但劉玉珊不是一個能夠承受晴天霹靂的人,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相信雍子文不會出事,時間一久,悲痛也會隨著慢慢減輕,到時候再接受事實,就不會反應那麼大了。
顧念的安慰明顯起了作用,劉玉珊的神情稍微安定下來,再加上於嬸那杯放了一點安眠藥的牛奶,她很快沉沉睡了過去,被家裡傭人扶到房間裡去。
為了不打擾雍凜,於嬸讓幾名傭人都回房休息了,客廳裡就剩顧念和雍凜兩人,後者眉頭深鎖,臉色凝重。
顧念道:「你還有公司的事情要忙,我這幾天請假在家陪你媽媽吧。」
雍凜幾乎凝固了的神情微微一動,側頭看她:「那你的工作呢?」
沒有人比雍凜更明白顧念對工作的熱忱。
顧念笑道:「今時不同往日,我也是在總部上班的人了,不需要像以前在門店那樣親自去接待客人,可以申請在家辦公的。」
雍凜將她擁入懷,下巴抵住她的腦袋。
「讓你跟著受累了。」
顧念:「我沒關係,但你是不是要親自去一趟菲律賓,還有雍氏那邊……」
雍凜嗯了一聲:「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這句話裡包含了很多層意思。
顧念聽了有點心疼。
但事情總要去面對,誰也無法逃避。
而暴風雨,即將來臨。
翌日,毫不意外,雍子文在失聯客機上的消息一經發佈,雍氏的股價開始下跌。
雍凜在準備前往菲律賓的同時,也接到了起碼三通雍氏股東的電話,想與他約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