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各人輪流匯報工作,童揚之後,就輪到顧念。
顧念最近需要協助人力資源為本部門招聘新人,還要幫忙準備衛瑪分配下來的培訓事宜,實際上並不輕鬆,但她做事效率很快,轉眼就將培訓資料準備好,順便在出席明華董事會議那幾天,忙裡偷空完成了第一場培訓,連衛瑪也不得不承認吳嘉文當初選助手和拍檔的確比自己有眼光,一挑就挑了個能幹的。
此一時彼一時,當總監助理的時候,衛瑪要跟吳嘉文競爭,所以默許何麗跟顧唸過不去,但現在她職位不一樣了,思考問題也從領導者的角度出發,自然覺得顧念還不錯。而且她覺得,對方既然有了明華董事的身份,眼光肯定不會再侷限在區區一個M&J公關的職位上,這樣的人不去交好,難道還得罪麼?
所以當顧念匯報完工作之後,衛瑪就問:「Nina,我知道你最近有些私事需要處理,應該比較忙是吧?」
顧唸點點頭:「是,不過我不會影響工作的。」
衛瑪含笑:「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在責備你,恰恰相反,你能兼顧工作和私事,很令人欣賞,我們雖然各有分工,但同時也是一個團隊,本來就應該共同進退,彼此關照,如果你在工作上有什麼忙不過來的,記得會後跟我說,我再另外安排人去做,別自己背負太大壓力,OK?我希望你能以健康的體魄來迎接工作。」
這番話說得極為漂亮熨帖,顧念忙道:「多謝,回頭我先梳理一下手頭的工作,如果需要幫忙,一定和你說!」
何麗心裡有點酸酸的,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在衛瑪將目光投向她的時候,如數將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匯報出來,末了道:「上回Gigi說過關於辦品牌文化展的想法,我覺得很好,回去之後又細化了一份方案,主要列了以下要點,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
她將手上複製好的文檔分出幾份,遞給眾人閱覽。
麥琪琪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驚訝,隨後擰起眉毛,強忍著看了幾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Emma不是說過這個項目先擱置不做嗎?」
何麗無辜道:「可是暫時擱置,不代表永遠不做吧?」
麥琪琪盯著她看了好幾秒,目光幾乎化為實質化的刀子戳在何麗臉上,但何麗毫不示弱,也不迴避,反而朝她微微一笑,四目相對,火花四濺。
雖說搶功勞這種事,到了哪裡都不能避免。顧念就曾聽說,某品牌的部門空降一總監,對方不喜歡原有員工的做事風格,還嫌棄他們學歷不夠高,直接從外面拉來一整個高學歷團隊,將原來老團隊已經快完成了的項目交給新團隊做,給自己的嫡系部隊刷了一筆靚麗的履歷。老團隊的成員氣得七竅生煙,雖然也有人因此離職,但更多的還是選擇忍氣吞聲留下來,從此乖乖任由新領導調遣。
但這種行為因人而異,顧念是幹不出來的,也覺得不太厚道,所以她忍不住望向衛瑪,想知道這是不是出自對方的授意。
衛瑪也有點詫異,很快平靜下來,她看完策劃案,微微頷首:「這份方案細化得不錯。」
何麗得了鼓勵,精神一振,臉上露出飽滿笑容:「建議畢竟是Gigi先提出來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與她合作,一起完成這個項目。」
衛瑪望向麥琪琪:「Gigi,你說呢?」
麥琪琪的表情很難看,一出口,竟是不顧情面,絲毫不肯示弱:「我覺得我可以獨立完成這個項目。」
衛瑪沉吟片刻:「這樣吧,會後你和Kelly先商量協調一下,回頭我再找你們倆談話,你們都不是新人了,希望能夠顧全大局,將事情做好。記住,我們是一個團隊。」
麥琪琪緊抿嘴唇,一聲不吭。
散會之後,童揚在顧念旁邊收拾東西,一邊看似自言自語地說了四個字:「職位空缺。」
顧念恍然大悟,部門現在走了幾個人,何麗升任公關媒介專員有望,正需要一個大項目來好好表現自己,所以不惜冒著跟麥琪琪交惡的風險,搶先寫了個細化方案出來。
何麗很清楚:顧念現在是自己得罪不了的人了,童揚的工作她也沒法干涉,兩個新人手頭上又沒什麼好搶的,唯有一個麥琪琪,以前跟衛瑪過不去,現在又孤立無援,是個軟柿子,尤其她手頭上那個項目,如果做得好,無異於功勞一樁。
正如衛瑪所說,大家是一個團隊,何麗沒有撇開麥琪琪單幹,而是提出合作,也無可厚非,更沒有違反規定,只是麥琪琪肯定嚥不下這口氣。
想及此,顧念不由望向麥琪琪,後者果然坐著半天沒動,看著像在隱忍怒火。
[看見她,我就好像看見剛來到這裡的自己。]顧念對雍凜道。
[這件事到最後,衛瑪肯定會選擇讓她們倆合作,項目不算小,光麥琪琪一個人,根本負責不了。]雍凜實事求是地點評道。
顧念:[我知道,我只是能理解理解麥琪琪的心情。]
雍凜輕笑一下:[小念,你的工作能力很強,可是心太軟了,動不動就同情別人,你看衛瑪和吳嘉文,那樣才是一個團隊領導者的合格言行。]
顧念在心裡朝他扮了個鬼臉:[誰說心軟就當不了領導的,我只是同情,又沒有不自量力地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範疇的事情!]
她快步走出會議室,一邊顧著跟雍凜拌嘴,冷不防腳尖蹭到地毯凸起,往前摔了一跤,膝蓋重重撞在地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還好手臂及時被人從後面拽住,不然連上身都會習慣性撲倒。
顧念回頭一看,是麥琪琪。
「你沒事吧?」麥琪琪也嚇了一跳。
「沒事,是我走神了,謝謝!」顧念暗暗吐了吐舌頭,心想自己的優雅白領氣質這下全沒了,全怪雍凜。
麥琪琪見她沒事,也無心多說,鬆手就要離開。
顧念心頭一動,叫住她:「Gigi!」
見對方回頭看她,顧念道:「我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嗎?」
顧念,你又多管閒事了!話剛出口,她就在心裡唾棄自己。
但她可以學會精明,學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卻無法學會漠視。
麥琪琪勉強笑了笑:「謝謝你,Nina,不過不用了,也許Emma說得沒錯,我得學會分享。」
她匆匆離去,顧念揉著膝蓋,對雍凜道:[如果這件事放在我身上,也許我不會妥協。]
等了好一會兒,沒有等到雍凜的回答,顧念不由奇怪,接連在心裡叫了好幾回。
雍凜的話一向不多,但顧念早就習慣了他的存在,偶爾得到一句回覆,知道他還在,心情就能安定下來。
現在驟然失去了回音,顧念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
她沒有理會還在疼痛的膝蓋,一瘸一拐走到窗邊,撥通了照顧雍凜的保姆的電話。
「阿姨,您在病房裡嗎,在雍凜旁邊嗎?」
電話一接通,她就迫不及待地問,得到對方的肯定之後,又急切地問:「那麻煩您看看,雍凜醒來了嗎……什麼,沒醒?您看看儀器?或者叫醫生過去看看儀器,也許他快醒了呢?手指和眼皮呢,有沒有動?」
炮如連珠的一席話讓電話那頭的阿姨手忙腳亂,顧念將話筒緊緊貼在耳邊,屏息等待了對她來說幾乎比半輩子還長的一分鐘,卻等來一個失望的答案。
「那我現在去醫院看看他吧……沒有,不是出事,我就是夢見他醒了,所以才給您打電話。」顧念隨口敷衍了個藉口,掛斷電話,毫不猶豫打斷親自跑一趟醫院,便急匆匆向衛瑪告了假,就開了車往醫院的方向而去。
照顧雍凜的保姆正被顧念一通電話弄得一頭霧水,心裡難免覺得她有點大驚小怪,眼看顧小姐神色匆匆跑進來,膝蓋上青紫交加,連腳步都有點不穩,頓時什麼埋怨都煙消雲散。
「顧小姐,你別急,雍先生沒醒,要是醒了,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顧念喘了口氣,高高提起的心,在看見雍凜的那一刻,又如從高空墜下,無處可落,跌入無底深淵。
雍凜沒醒。
如果沒醒,那他去了哪裡?
原先他沒有醒,起碼靈魂還與顧念共存於一具身體裡,令顧念不至於絕望。
但現在,如果連靈魂都不知去向,她還要上哪裡去找她的雍凜?
顧念忽然怨恨起自己來。
她怨恨自己為什麼好端端地要摔那一跤,明明知道這幾天是關鍵期,任何外力對身體的影響,都足以發生不可測的變化,如果沒有任何意外,可能雍凜的靈魂很快就能復位,他也很快就能清醒過來。
但現在,這一切都被自己給破壞了。
她咬住嘴唇,控制不住淚水成串地掉下來。
身後有人按住她的肩膀。
劉玉珊輕輕擁住她,嘆了口氣:「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他有人細心照顧著,你不用擔心。」
看到這樣的顧念,誰還能說她圖謀不軌?誰都說不出這樣的話,包括劉玉珊。
顧念回身抱住劉玉珊,嚎啕大哭。
劉玉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哄孩子一樣地哄顧念,哄了許久,顧念才漸漸平息了哭聲,冷靜下來。
她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臉頰:「讓您看笑話了。」
劉玉珊靄聲道:「這些天你都憋在心裡,我知道你也不好受,雍凜會醒過來的,你一直這麼跟我說,自己也要相信才對,是不是?」
顧唸點點頭:「我想再陪他待一會兒。」
劉玉珊心頭一軟:「好,那你自己注意身體,不要待太晚了。」
她在經歷了長久的失望之後,現在反倒比顧念平靜許多了。
送走劉玉珊,顧念坐在床前,看著雍凜發呆。
只有顧念自己知道,她今天為什麼突然這麼激動,因為在顧念心底深處,她很害怕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夢境裡雍凜的靈魂曾經來到她的腦海裡,陪她說話,安慰她,鼓勵她,但現實裡,從來就沒有什麼靈魂,雍凜始終在昏睡,也許下一刻會醒,也許一個月後會醒,也許,一輩子都醒不了。
顧念緊緊握著他的手,彷彿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汲取一點力量。
殘月透過輕薄紗簾,軟軟披在窗檯上,病房外風景絕佳,白天站在窗前往外看,入目便是一座江南園林,夜深了,遠處也有潺潺溪流,靈動明澈。
但顧念全無欣賞的心情,她又疲倦又傷心,竟就坐著的姿勢,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直到手被輕輕一捏,她方才如被蟲蟄般渾身一激靈,驀地睜開眼。
月色下,雍凜竟已微微睜開眼,朝她綻露一抹笑意。
顧念愣愣看著,下意識伸出手,捏上他的臉頰:「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