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剛看到陳北堯時,慕善少見的陣腳大亂。此刻,她已完全平靜下來。
匪夷所思的是他,她為什麼要慌?雖然那如羽毛輕拂的吻,撩得她從腳踝酥麻到全身。
躺著畢竟不雅,她站起來。
這才有點窘了——她睡相一向不好,米色齊膝短裙竟然滑到大腿根部,隱隱可見白棉布;上面更甚——一顆紐扣已經跳開,一小片白色豐滿似有晶瑩光澤。
她就這樣躺在陳北堯面前?
臉上一熱,她幾乎手忙腳亂的轉身,整理衣著。即使是背對著男人扣扣子、扯裙子,也是很丟人的。她做完這一切,才訕訕回頭,卻看到陳北堯沉靜容顏上,竟然似乎有笑意。
更窘了,於是變得咄咄逼人:「你怎麼進來了?」
陳北堯看她一眼,神色自若的在沙發坐下,道:「這裡本來就是我的休息室。」
慕善這才看到,原先她以為封死的那扇室內門,竟然半開著,掩映著另一個相通的辦公室——所以她的辦公室在他的隔壁?
慕善心中一動,開門見山。
「為什麼親我?」
他偷吻她;他的辦公室恰好在她隔壁;他與曼殊的相處,看起來更像小姑娘一廂情願多一點。
這令她心生隱隱期待。可慕善從來不要拖泥帶水、不要遲疑試探。
如果他對她也還有感覺,那麼她要乾脆利落,她要斬釘截鐵。
然而……
陳北堯盯著她,神色極冷極自若的吐出兩個字:「癖好。」
彷彿是慕善的質詢太過大驚小怪。
癖好?
慕善一口氣差點沒緩上來。
那他是不是也會像這樣,親吻曼殊,或者其他女人的腳踝?
心裡微微的痛,又恨他的莫名其妙。她臉上笑容更冷:「那請陳總今後不要在我身上實踐癖好。你找我有事嗎?沒事的話,我還有事,要去找人封了這道門。」
陳北堯盯著她,眸色帶著令人壓抑的沉重。在她以為他會發怒離開時,他卻站起來,忽然開口。
「榕泰水深,妳好自為之。不要和丁珩走太近。」他的聲音極沉極有力。
「好自為之」真不是一個讓人感覺良好的詞,慕善站起來:「什麼意思?說清楚。」
他這算什麼?提醒?示警?關心?還是怕她給他惹上麻煩?
他卻似沒聽到,轉身離開。
下午兩點半。
慕善公司三名最能幹的員工已經趕到榕泰,項目組正式成立。
慕善忙碌起來,很快將下午與陳北堯的難堪心痛,拋之腦後。等她再一抬頭,發現竟然已經五點半。
她站起來活動筋骨,卻看到門外,投資公司的員工們個個面帶喜色。她復又坐下打開網頁,看到股市一片火紅。
所以?他打了翻身仗?
她早猜到他不會輸。他那時就比同齡人老成聰明。
這念頭有些悵然,她緩緩偏頭,透過那扇還沒封的室內門,看到棕色而光潔的辦公桌前,他的背影格外挺拔,彷彿與生俱來的孤傲堅韌。
只是這背影,再不屬於她。
項目開始第十天。
慕善的項目組完成前期調研,她現在知道,榕泰的確有黑道生意。
但怎麼說呢,那些內陸江上的賭船、夜總會、酒吧和保安公司,現在只能為榕泰提供十分之一的利潤。保留這些生意,更像是為了鞏固江湖地位、發展人脈關係。
就譬如想要給某位人士送女人,從自家夜總會調人,更加保質保量還便宜。
這些生意,丁默言交給那個叫做「周亞澤」的人打理,不在項目範圍內,慕善只是略有瞭解。
而陳北堯的確如她所料,專注管理投資。儘管丁默言似乎極力想讓這位高材生幫忙拓寬黑道生意,但他明顯興趣缺缺。用丁默言對慕善說的評價,「陳北堯是個天才,就是太清高,沒什麼野心,好多事想交給他,他還不幹,脾氣硬的很。」
那天之後,慕善總能看到曼殊忙碌的身影進進出出陳北堯的辦公室。於是心中殘存的那點念想,也略過不提。
她再怎麼喜歡他,光憑他與曼殊的曖昧關係,她就不想再看他一眼。
而那一天,他印在她腳踝的一吻,彷彿根本沒發生過。那清晰的觸電般的感覺,一遍遍提醒她,那真的只是他的癖好。
慕善和丁珩的交往也多起來。偶爾還一起吃個飯。不得不說他們挺投緣的,丁珩身上並沒有暴發戶的俗氣,大多時候是謙謙公子。偶爾露出狠厲一面,但慕善不問,他也不解釋。
週末,慕善提交了前期工作報告,獲得丁默言的嘉許。慕善週末也給自己和員工們放假。她睡了大半天,一個人窩在家裡看碟。
到了晚上六七點,卻接到丁珩電話,說有個飯局,叫她過去。
丁珩晚上約她還是第一次。兩人畢竟也熟了,又不是孤男寡女,拒絕反而矯情了。慕善索性換了衣服出門。
夜色迷魅,華燈初上。慕善到了約定地點,發現是榕泰旗下的一家夜總會。
這還是慕善第一次到這種地方。
夜總會坐落霖市昂貴卻安靜的地段,門口停車場全是好車。迎賓小姐旗袍皮草,高挑靚麗,鶯聲燕語言笑晏晏「歡迎光臨」,滿目都是隱約的誘惑的肉色風情。
雕花木質走廊狹長悠遠,燈火柔和通明,令人的心也飄忽悵然。
慕善隨著位清秀招待生走到盡頭,推開門。
包房裡沒有勁爆得令人頭疼的音樂,也沒有刺目燈光與金屬皮革。只有一室溫柔乾淨的燈光,紅木古樸雋永,歌聲空靈飄蕩。
這是喧囂都市中的一方淨地,卻偏偏藏在最燈紅酒綠處。
正對門的沙發上,坐著幾個男人,慕善只望了一眼,有點移不開眼。
丁珩坐在最中間,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姿態英鋌而閒適。橘黃的燈光中,他每一個輪廓剪影都顯得沉靜端凝,愈發襯得容顏愈發明朗如玉、棱角分明。
陳北堯就坐在他左手邊,沒戴領帶,西裝下第一顆襯衣紐扣解開,竟也有幾分慕善沒見過的慵懶。
如果說丁珩是一幅水彩,那麼陳北堯就是水墨山水。即使在這樣紙醉金迷的處所,他冰雪般俊美的容顏,有一種少年的清透細緻,又有成熟男子的高大俊朗。自成氣場,清寒逼人。
該死的好看。
丁珩右手邊,是與慕善有過一面之緣的周亞澤。他穿著黑襯衣,襯得整張臉也英俊暗沉。嘴角始終掛著漫不經心的笑,看一眼慕善,就把目光轉開了。
曼殊坐在陳北堯身邊,抬頭看一眼慕善,笑笑,很可愛的樣子。
慕善心底一沉。她知道不應該,但是心頭還是隱隱有火氣冒上來。
屋內還有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他和周亞澤身邊都坐著漂亮的女孩,看樣子像是夜總會的公主。
只有丁珩身邊沒女人,他看著慕善,臉上浮現笑意:「慕善,過來。」
陳北堯竟毫不避嫌的看著她,目光在她臉上一停,很快移開。
這目光還是能令慕善心中微痛,她走到丁珩身旁坐下。簡短的介紹之後,其他人繼續專注桌面——原來他們在玩骰子。丁珩邊看骰子,邊對慕善道:「怎麼穿成這樣?」
慕善看一眼其他姑娘,都是抹胸長裙花枝招展;甚至連曼殊都穿了條清純的粉色長裙,露出光潔可愛的肩膀鎖骨,坐在陳北堯高大身軀旁,溫香軟玉。
反觀自己——素面、馬尾、T恤、牛仔褲、運動鞋……似乎重逢陳北堯後,工作之餘,她就沒好好打扮過。
慕善挑眉:「不可以?」
丁珩彎眉一笑,也學她耳語:「很可以。你這樣都把其他女人比下去,咱們會得罪人的。」
慕善噗嗤一笑,丁珩盯著她乾淨素美的臉龐,目光灼灼。
一旁的曼殊笑道:「哥!你在和善姐說什麼悄悄話!」丁珩卻不答,往沙發一靠,笑意更深。
慕善心頭又有點冒火,但火氣令她感覺到羞愧和難堪。彷彿在窺探一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還裝作義正言辭的模樣。
她索性假裝開始研究骰子。
四個男人玩厭了骰子,拿了牌打升級。慕善有些好笑的想,如果外人知道霖市太子和左右手在最貴的夜總會裡,不毒不嫖,玩得這麼健康,估計都會咋舌。
這笑容落在丁珩眼裡,心神微動。他拍了拍慕善肩膀:「想玩?」
慕善本來不想跟一幫男人打牌,但看曼殊貼著陳北堯坐著,她詭異的、當仁不讓的接過了牌。
一局過後,慕善和周亞澤大殺四方,陳北堯和另一個男人輸得徹底。周亞澤大呼過癮,表示慕善推翻了他對美女胸大無腦的看法。他神色極為自然,像是從沒見過慕善。
慕善也不在意,面上淡淡的,心裡暗爽。好像這樣對陳北堯和曼殊扳回一城。轉念又覺得自己幼稚。
兩位夜總會公主卻不分立場的為慕善叫好。比起看似清純可愛,卻沒正眼看過的曼殊,她們更喜歡親切風趣、進退有度的慕善。更何況她是丁少帶來的人。
丁珩也看得眉眼含笑,手扶著慕善背後的靠背,低聲在她耳邊道:「這麼精明?」
她索性笑得囂張:「對手太弱。」
丁珩大笑。慕善不經意間一抬頭,看到陳北堯抬起的側臉,神色疏淡,目光清冷卻銳利。他沒有看她,卻偏偏令她感到他的視線無所不在,咄咄逼人。
這令原本賭場得意的她,如同一隻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洩氣。
她默默的想,已經八年了。她明明笑得這麼歡欣,可這個男人只需要一個側臉一個眼神,就能令她快樂不起來。
於是她下手更狠,只令陳北堯一方輸得一塌糊塗。
幾位男士也玩膩了,紛紛把牌讓給身邊女人。他們則在旁一邊看牌,一邊聊天。除了曼殊菜鳥,兩位公主也是厲害角色,牌局立刻激烈起來。
曼殊一直向陳北堯求救。陳北堯幫她看了幾圈牌,便拿著煙盒走了出去。丁珩坐了一會兒,見慕善完全專注打牌不看自己一眼,索性也起身。
周亞澤一看,也坐不住了,在身旁女人臉上親了一口,跟了出來。
三個男人都靠在陽台上,點了煙,沒說話。
屋內很快傳來曼殊悲慘的呼救:「她竟然還有主牌!」另一位公主怒道:「妳出錯牌啦!」然後是慕善淡定的聲音宣佈勝局:「雙Q!」
男人們隔著落地玻璃望過去,屋內女人個個楚楚動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毫無疑問是慕善。在一堆奼紫嫣紅中,只有她素面朝天,卻偏偏膚若凝脂,清美妖嬈。烏眉微蹙,粉唇輕抿,顯得極為專心。可在這樣熱鬧的牌局,她的笑容卻隱隱透著疏離。
陳北堯沉默著,一根菸很快抽完,又換了根。
周亞澤笑道:「怎麼把她叫來了?」她並不是這個圈子的人。
丁珩還看著慕善,微笑:「想叫就叫了。」
周亞澤含笑道:「丁少,你不會來真的吧?」
丁珩不置可否,眯著眼,遠遠盯著慕善,繼續抽菸。
周亞澤站了一會兒就進去了。一直沉默的陳北堯忽然問:「我也想問為什麼。」
丁珩這才長吐一口煙,道:「你別看她長得妖,其實人很純很乾淨。我初步調查過,大學和工作了都沒男友,跟客戶也沒有亂七八糟的關係。這麼漂亮,偏偏又老實又正直;看似精明,相處久了比男人還豪爽。見她第一面,我就想追她。怕嚇著她,一直陪著耐性……當然,現在還談不上喜歡。不過說不定將來,我真的會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