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荀彧

  「慕總最近不同噯,氣色真好。」助理江娜把文件放在桌上,一臉笑意。

  

  旁邊另一個年輕姑娘笑道:「一定是因為……戀愛滋潤唄!慕總,什麼時候讓那位開寶馬的男朋友請小的們吃飯啊!」

  

  如果是從前,慕善一定大方的跟兩位小姑娘開玩笑。可現在,慕善只是淡淡一笑:「胡說八道,快去做事。」

  

  慕善剛拿起文件,手機響了。

  

  是陳北堯清朗溫和的聲音:「我在樓下。」

  

  在同事們羨豔而狹促的目光中,慕善離開辦公室。剛走出大堂,便看到熟悉的轎車停在樓門口。

  

  每天如此。

  

  剛剛重掌霖市黑白兩道、理應千頭萬緒的男人,竟然空閒到每天按時接送。

  

  走到車前,司機為她開門。一低頭,便看到陳北堯一身筆挺清雋的墨色西裝,手搭在膝蓋上,盯著她,清冷的眸似有暖意。

  

  慕善就像沒看到,逕直坐上去,拿出文件翻閱。

  

  過了幾秒種,他抬手放在她肩膀上。

  

  「高興點。」

  

  慕善的容顏沉默如冰封。

  

  五天了。

  

  她的所有行李被搬到他家,正式成為他的女人。而他更是食髓知味,即使傷未痊癒,每晚把她往慾望的深沼裡拖,讓慕善真正見識到,一個壓抑多年的男人的深沉慾望。

  

  白天他卻信守承諾,從不影響她的工作、生活。只是每天有鮮花送到辦公室;時不時有精心挑選的禮物放在車後座。

  

  就像真的只是談一場戀愛,溫柔寵愛。

  

  慕善對著他,始終沉默。

  

  只有在床上,她偶爾發狠廝咬他糾纏他,他低聲失笑動作更狠。

  

  他正在一點點磨她的棱角。

  

  這家會所地處最繁華的酒吧街後,身處鬧市卻格外僻靜。朱瓦青牆雕簷的仿古建築前,只有垂柳在月色中昏昏暗暗。

  

  進了會所,走道裡也很靜。除了帶路的服務生,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慕善隨陳北堯走到最深處的包間門口,服務生推開素雅的紗格木門。

  

  人還沒到,包間裡靜悄悄的。一張墨色矮幾放在日式榻榻米上,擺了幾道精緻小吃。後面一道水墨山水屏風。

  

  陳北堯牽著慕善,繞到屏風後,推開另一扇木門,卻別有洞天。

  

  是一間畫廊。

  

  牆上掛滿了精緻的畫卷,有山水,有抽像。雪一樣乾淨的牆壁曲折來回,像是找不到盡頭風景幽谷。

  

  兩人走到窗邊。

  

  落地玻璃外,植物在夜色中鬱鬱蔥蔥,像一條綠色的靜止的瀑布。在畫與樹的背景裡,視線裡只有一盞鵝黃的燈,高高垂在一角。

  

  一架漆黑如墨的鋼琴,靜靜矗立在燈下。

  

  陳北堯鬆開慕善,逕直走過去,在琴前坐下。

  

  琴聲如泉水舒緩幽深,他彈的是《卡農》。

  

  慕善原本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轉頭看過來。

  

  他並沒有看她,他彈得極為專注。

  

  他雙眸微闔,白皙清秀的臉龐,在燈下宛如美玉、光華流轉。只消望上一眼,就令人移不開目光。

  

  他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安詳和鬆弛,天使般靜謐美好。唯有雙手像是有了生命,於琴鍵起伏跳躍。

  

  與夜晚近乎痴迷的強取豪奪,與昔日笑裡藏刀陰森城府,判若兩人。

  

  琴聲輕靈而悲傷,她彷彿看到白雲藹藹,夜色淒迷。只有他孤身站在那裡,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此時此地,這個男人溫柔赤誠,純淨通透。

  

  慕善心頭酸楚。縱然又恨又怒,聽著他纏綿的琴聲,看著他清朗無雙的容顏,她竟然只希望這一瞬能夠永遠。

  

  一曲終了,他抬頭看著她,若有所思,一動不動。慕善雙手抓住自己裙襬,在他灼灼目光中,一時竟不能移動。

  

  痴痴沉默對視,直到身後傳來掌聲。

  

  「慕善、北堯。」

  

  葉微儂就娉婷站在牆邊蜿蜒的畫卷下。一個高大清瘦的男人,負手安靜站在她身後,含笑朝兩人點了點頭。

  

  慕善心頭微震。

  

  男人不過三十五六歲,容顏硬朗而英俊。可深邃雙眸極為內斂柔和,瞬間令原本凌厲的五官軟化很多。

  

  只是簡單站在那裡,就有一種平和而安定的力量。

  

  正出神,肩膀已被人輕輕一攬,帶著走到他們面前。

  

  「這是我家老荀。」葉微儂淺笑,又對慕善二人道,「你們叫他老荀就好。」

  

  「你的琴彈得很好。」老荀明亮的目光看著陳北堯,「荀彧。」

  

  陳北堯微笑伸手,與他穩穩一握:「陳北堯。」

  

  四人回到包間落座。寒暄了幾句,葉微儂笑著對老荀道:「你不是說,琴聲、畫作,這些藝術的東西,最能反映人的胸襟情操嗎?今天聽了小陳彈琴,有什麼感觸?」

  

  慕善聞言心中一動。看似很客套的話題,其實牽扯到老荀對陳北堯的感官。

  

  未料老荀淡笑,四兩撥千斤:「琴如其人。」

  

  似有深意,卻捉摸不定。

  

  陳北堯笑笑,向老荀敬了杯酒。

  

  放下酒杯,老荀卻看向慕善:「聽微儂說,小慕也是H大畢業?」

  

  慕善點頭,笑了:「竟然這麼巧?」

  

  老荀點頭讚賞:「放棄外企高薪,回家鄉艱苦創業,實在難得。今後公司經營上有什麼難處,可以給我秘書打電話。」

  

  慕善心下感激,舉起酒杯,卻被陳北堯從手裡取走。他笑著對她道:「還不叫師兄?我替妳敬師兄。」

  

  大概很少有人敢在老荀面前擋酒,葉微儂笑道:「她可是千杯不倒,陳北堯你也太護著她了。」

  

  陳北堯一飲而盡,笑道:「打算要孩子,不讓她喝酒。」

  

  不卑不亢的聲音,自然而然的溫柔。只怕任何人聽到,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慕善一口茶嗆在喉嚨裡。

  

  葉微儂驚訝的看著慕善;老荀眸光則柔和了幾分,看向陳北堯,點頭道:「你找了個好女孩,這是福氣。」

  

  儘管只有「琴如其人」這個虛得不能再虛的評價,可老荀明顯對陳北堯印象不錯。兩人聊了大半個晚上,談及霖市大多數中小型企業經濟轉型困難,竟幾次令老荀蹙眉沉吟,或是愉悅微笑。

  

  葉微儂則拉著慕善,在一旁沙發坐下。

  

  慕善之前跟她說,自己改變了心意,想跟陳北堯在一起。她和陳北堯的事,剪不斷理還亂。葉微儂也不容易,她不想扔給她一個燙手山芋。

  

  當時葉微儂竟然嘆了口氣說,也好,其實我現在更希望妳跟他在一起。至少不像前幾天那麼失魂落魄。

  

  此刻,她盯著慕善半晌,笑了:「還真是不同。」

  

  慕善這下奇怪了:「什麼不同?」

  

  她捏捏慕善柔嫩清淨的臉龐,笑道:「嬌嫩欲滴。」

  

  見慕善尷尬臉紅,她又低聲嘆息:「剛才看到他對著妳彈琴,我都很感動。慕善,我看妳樣子還有點不痛快。可人生就這一輩子,就這一個愛人。雖然陳北堯的公司跟周亞澤的黑幫有瓜葛,但畢竟沒做大的違法的事,否則老荀今天也不會來見他。」

  

  慕善沒吭聲。

  

  葉微儂並未察覺到她的情緒,嘆息道:「想不到陳北堯這麼冷的男人,竟然口口聲聲提孩子。妳要是不跟他在一起,他也怪可憐的。」

  

  慕善岔開話題:「你們呢?什麼時候生孩子?他遇到妳時不是單身嗎?」

  

  葉微儂笑笑:「北京那邊逼著他再娶,他不肯。我們沒辦法結婚的,但是我知足了。」

  

  十點多的時候,老荀和葉微儂先乘車離開。陳北堯送了幅外公的字,令老荀頗感意外,欣然接受。

  

  剛坐回車上,陳北堯一身酒氣的低頭靠近。

  

  「謝謝。」他眸色清明。

  

  慕善淡道:「不是為了你。三年後,我的公司還要在霖市立足。」

  

  無視她的冷漠,他笑笑,捉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根根輕輕吻著。慕善又癢又麻,想要抽回手,卻被他抓得更緊。

  

  他真的再無半點昔日溫柔、沉默、隱忍。只要他想要的,總是直接、狠厲的掠奪。

  

  大概是今晚很順利,所以他的心情明顯很好。

  

  今晚,慕善又見識到他的另一面,不得不佩服他的長袖善舞。

  

  荀市長那樣家庭背景的人,不在乎錢,也不在乎女人——這幾年身邊只跟了個葉微儂。從北京外派到霖市,過不了幾年肯定提拔離開。

  

  那什麼樣的人,能打動荀市長,成為朋友呢?

  

  君子之交。

  

  一曲憂傷卡農,氣質高潔純淨,任誰看到當時的陳北堯,都會被他清高孤傲的姿容折服;

  

  他的女人是H大高材生,乾淨正直的小師妹,亦是在荀市長面前的加分項;他對愛人溫柔呵護、深情顧家,更與荀市長對葉微儂的專一,異曲同工;

  

  他對霖市經濟發展見地獨特,對荀市長侃侃道來,一副年輕有為的企業家做派。

  

  處處投其所好,卻又自然而然。

  

  就算他日荀市長將他引為知己,慕善都不會覺得意外。這個男人,做什麼事都有城府預謀。只是不知道他結識荀市長,是為了守成,還是進取?

  

  似乎察覺到她的沉默疑惑,陳北堯嘴角微勾:「想問就問,妳是我的女人,我不會瞞妳。」

  

  慕善不想和他多說,可荀市長牽連葉微儂,她不得不多留個心眼。淡道:「你最近在忙什麼?」

  

  他不答,望著她含笑不語。

  

  答案不言自明。

  

  這視線令慕善有點受不住,轉頭直接問:「結識荀市長之後,還有什麼進一步計畫?」

  

  他笑笑,伸手摸煙,看到她卻又收手。

  

  「善善,別想太多。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我是這個正經商人。」

  

  慕善不吭聲。

  

  他話鋒一轉:「趙副省長被提拔進京,省委空出一個名額。聽說要從霖市選人。妳更看好誰?」

  

  慕善一怔。他說的「更」,指的自然是荀市長和溫副市長。

  

  她沉思片刻道:「聽說荀彧是荀家不受重用的小兒子,才發配到霖市。不過溫敝珍多年來充當丁默言的保護傘,我不覺得他清清白白。比起他,我寧願投荀市長一票。」

  

  見她難得沒板著臉,陳北堯忽然低頭,捏住她的臉,沿著唇線一點點耐心的舔起來。

  

  「嗯,我們投他一票。」

  

  那天陳北堯跟荀市長只聊經濟大勢,半點沒談私事私密。之後許多天,陳北堯也再沒讓慕善作陪,他與市長間,彷彿真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可半個月後,一件轟動霖市乃至全省的醜聞,像一場暴風雨,狠狠襲向霖市向來平穩的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