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內鬼

  明亮熱鬧的商場,人來人往。白安安、慕善與那幾個男人的沉默對峙,暫時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你先走。」白安安一步跨到慕善面前,沉聲道。

  

  這樣的白安安,令慕善覺得有點陌生。小女人的一面全部不見,只餘破釜沉舟的冷靜,隱隱有不輸男人的力量。

  

  慕善有些不忍心,然而幾乎是立刻做了決斷,轉身就走。她走得並不是很快,因為如果那些男人不放過,她再快也走不了。剛走了幾步,猛的聽到身後幾聲悶響。她轉頭一看,剛才的男人中,有一個已經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另外兩個矯健的身影沿著前方走道飛奔!

  

  「站住!」其中一人大吼一聲,而他們前方十幾米的人群裡,白安安俏麗的身姿一閃而過。

  

  這樣的白安安,深不可測。

  

  慕善身後,兩個保鏢衝上來,將她護在身旁;另外兩個保鏢看著白安安逃跑的方向,立刻追了過去。三撥人你追我趕,大都衣冠楚楚,引得許多人回頭張望。遠遠望去,只見幾個身影在人流中快速穿梭,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視線盡頭。

  

  慕善憂心忡忡的跟著保鏢下樓,剛出大廈門口,看到幾輛車停著,黑壓壓站了一群人。林魚站在一輛別克前,身後二十多個面色不善的年輕人。陳北堯和周亞澤也在,他們身後的人個個西裝革履,神色肅穆,卻比林魚那些混混看起來還要滲人。

  

  光天化日,這架勢實在少見。門口的商場保安小心翼翼站得很遠,很多進出的顧客也繞到更遠的門進出;甚至還有人偷偷拿出手機偷拍,但周亞澤手下很快有人走過去,奪了手機,什麼也不用說,已經把對方嚇得屁滾尿流。

  

  慕善走過去,陳北堯上前一步,將她摟進懷裡,送到車裡。然後朝林魚點點頭,自己也鑽進車裡。

  

  門口的人迅速散了,幾輛車朝不同方向開去。陳北堯一手攬著慕善的腰,另一隻手抓住她的手,側頭在她長髮上一吻:「沒事。」

  

  慕善倒沒有太慌,比起金三角的驚心動魄,今天實在不算什麼。可她心頭疑雲重重,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前排的周亞澤嚼著口香糖轉頭:「嫂子,我們被李誠這小子耍了。」

  

  這個慕善已經有了心理預期:剛才的男人們叫白安安嫂子;而陳北堯在自己的地盤,竟然什麼也不管,甚至不派人去幫白安安——她是李誠的女人啊!可見白安安所謂的「前男友」,根本不是簡單人物。

  

  「他是誰?」慕善問。

  

  周亞澤看她一眼,似乎對她敏銳的抓住關鍵問題有點意外,又有點讚賞。

  

  「張痕天。」陳北堯沉聲道。

  

  「……那是什麼人?」慕善對大陸黑道知道的其實不多,也沒有刻意瞭解。

  

  「前輩!」周亞澤嘆道。

  

  陳北堯拿過瓶水擰開遞給慕善,淡道:「他算得上大陸教父,人很低調。勢力主要在東北、華中、華東,所以你沒聽過。」

  

  周亞澤插嘴道:「白安安居然是他的女人,還跑了,他的人才追到霖市。剛剛我們接到電話,他的人給我們打招呼了。看不出來吧?」

  

  「……看不出。」慕善心頭微震,難怪白安安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問她為什麼會跟陳北堯在一起——原來她們是一類人。慕善心頭湧起憐惜,忽然又覺得不對——陳北堯視李誠如手足,白安安看起來跟李誠也有感情。就算陳北堯趨利避害,也不至於對白安安不聞不問。而且李誠今天怎麼沒在?

  

  「如果她被張痕天抓回去,李誠怎麼辦?」慕善問。

  

  周亞澤笑了:「嫂子就是嫂子,每個問題都切中要害。誠哥……呵呵,我們沒叫他。」

  

  陳北堯卻沒笑,漆黑的眸中有淡淡的冷意。他道:「回去再說。」

  

  回到家中,慕善先去洗澡。她圍著浴巾出來時,陳北堯正站在窗前抽菸。他沉著臉,頎長身姿顯得有些難以接近的孤傲落寞。

  

  自金三角回來後,他已經很少抽菸了。可今天慕善洗澡短短二十分鐘,桌上的菸灰缸已經戳了好幾根菸頭。慕善知道他心中有事,走過去,想要取下菸頭。他卻偏頭避開,然後單手取下煙,夾在指間卻不扔掉。他看著她,聲音中帶了歉意:「讓我抽一會兒。」

  

  「嗯。」慕善轉身打算去穿衣服,她知道他遇到大事,也需要時間冷靜。可剛轉身,腰間一緊,已被他大手攬住,帶入懷裡。光影一閃,他的臉已經湊近,帶著煙味的唇舌,重重吻上來。

  

  他扣著她的腰身的手依然溫柔,他的臉色也很平靜。可慕善卻從這個略顯熱烈的吻裡,感覺到他某種需要發洩的情緒。

  

  「怎麼了?」她的手摸上他的臉。他在窗前站了很久,臉上冰涼涼的。

  

  她的溫柔懷抱,似乎令他壓抑的情緒很快平靜下來。他在床邊坐下,將她拉過來放在大腿上,深深嗅了嗅她的氣息,這才淡道:「李誠是內鬼。」

  

  慕善震驚,猛地抬頭看著他的臉。可他的神色極為平靜篤定,令她明白他的話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她抓緊他的手:「可是他……他不是……」

  

  陳北堯點點頭:「他救過我的命,上次我被呂兆言和丁珩聯手暗算,如果不是他幫我擋槍,我當時就死了。他還幫我殺過人,我殺過的每個人,他也知道;我千億資產從他手頭過,他沒拿過一分。」他極淡的笑了:「他為我連命都可以不要,這麼一個人,卻是內鬼。」

  

  慕善聽得掌心陣陣冒汗,只覺得心彷彿重重沉到谷底。

  

  「……你確定?」她顫聲問。

  

  陳北堯神色極冷,目光彷彿看著極遠的地方:「以前我就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只是不明確。上次你說誤撥給丁珩的電話,提醒了我。善善,不可能有那麼巧的事,丁珩本來是要死的。我的病房,只有你、周亞澤、李誠可以自由進出。李誠當時就躺在隔壁病房。」

  

  「你懷疑是他撥出去這個電話?」慕善心頭巨震,又覺得合理——李誠大概也知道,只有慕善的電話,才能引起丁珩的注意。至於時間為什麼卡得那麼準——只怕那天丁珩遇襲的農家樂,也有李誠的人。

  

  陳北堯點頭:「不止這一次。上次整垮榕泰,我安排李誠處理丁珩。丁珩被灌了海洛因,卻恰好被警察發現救活。兩件事聯繫在一起,應該都是李誠做的。」

  

  慕善一怔。她所知道的他佈局殺人,就這兩次。現在他終於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談及,令她忽然有點不舒服。可她能說什麼呢?她已經決定跟他在一起。但要讓她跟他一樣,輕描淡寫談及那些犯罪,實在太難。

  

  她的臉色略有些冷,心頭卻是無奈。陳北堯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沉默片刻,柔聲道:「老婆,這些已經過去了。我今後不會再做任何犯法的事。」

  

  在這一瞬間,慕善心裡有個聲音在問——那麼過去的事呢?過去的事可以抹殺嗎?她彷彿看到自己心頭有一片黑色的陰雲。她立刻收斂心神,不去想這些,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棘手的李誠上。

  

  「李誠是丁珩的人?」慕善問,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丁默言死那天,李誠也在現場。如果是丁家的人,早該通風報信,那樣陳北堯早就完了。

  

  可霖市沒有其他敵對勢力了。也不可能是張痕天的人——李誠自己還跟白安安糾纏不清。

  

  如果黑道勢力沒有可能,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陳北堯輕輕一笑,似乎有點自嘲。他淡道:「老婆,我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養了個警察。」

  

  「可是……」慕善遲疑——陳北堯不販毒,黃業和賭業也只涉及高端人群,影響面並不廣;而且霖市的警察關係他打點得很好。怎麼可能幾年前就引起警察注意?又是哪裡的警察?

  

  「應該是省公安廳的人。」陳北堯語氣極冷,「某個□專案組,受中央直接領導。我花了些精力,只瞭解到很少的消息——這個專案組,大概在不少黑老大身邊,都安排了人。」

  

  慕善一把抓住陳北堯的手:「你、你怎麼辦?」如果真的是李誠,陳北堯所有犯罪證據,只怕都盡在掌握。

  

  陳北堯沉默片刻,才微笑道:「別擔心,我瞭解李誠,我有辦法。」

  

  正在這時,陳北堯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聽完之後,只低聲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掛了電話,起身鬆開慕善,道:「白安安逃掉了,張痕天的人沒抓到她。」

  

  慕善心頭萬般疑惑:白安安是什麼人?也是警察嗎?她顯然跟張痕天關係親密。陳北堯打算怎麼處理李誠?會殺了他嗎?她誠然不想讓他殺人,尤其對方還是警察。可這次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

  

  她站起來,只說了一句:「你……保護好自己。」

  

  陳北堯微笑著摸上她的臉,落下輕輕一吻道:「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決不食言。」

  

  他在這時還記掛著承諾,顯然是真正放在了心裡。慕善心中感動,點點頭。

  

  陳北堯離開別墅,很快與周亞澤匯合。此時夜色已深,兩人帶著最精銳、最不要命的二十個手下,驅車直往郊區。幾輛車開到郊縣的一個收費站附近,便安靜熄火,停靠在高速入口旁的黑暗小道上。

  

  周亞澤目光一直警惕的看著來路,手指一下下敲著方向盤。後排的陳北堯淡道:「慌了?」周亞澤重重「哼」了聲道:「為什麼不直接做掉他?」

  

  陳北堯冷笑:「他跟我這麼多年,要整我們早整了,何必等到現在?證據都在他手裡,也許早就交給公安廳,殺了他也於事無補。」

  

  陳北堯想得很清楚。雖然他一直對幾個心腹互有制衡,有些事周亞澤和李誠互不知曉。但李誠捨身救過他後,他確實給李誠的權限更大。所以幾件要害的事,李誠還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防不勝防。可李誠是警察,又肯為他而死——這令他心頭感覺複雜,又隱隱明白這一點很值得利用。

  

  「你的意思是他還唸著舊情?」

  

  「對。」陳北堯微眯著眼,淡淡道,「李誠重感情,我就是要讓他盛情難卻。」

  

  像是要響應他的話,後方公路盡頭,一輛黑色別克小轎車,在夜色中安安靜靜駛來。陳北堯與周亞澤對視一眼,等了一會兒。等小車緩緩開進收費站甬道,兩人打開車門走下去。

  

  同時下車的還有兩人的精幹手下。而收費站內外七八輛車,同時啟動,將那輛小車團團圍住。那輛小車見狀猛的掉頭,可來路已封,哪裡還闖得過去。

  

  陳北堯和周亞澤也不急,各自點了根菸,靠在車門上,安安靜靜等著。過了一會兒,只見那小車車門開了,下來個人。稀疏的月色下,那人身材高大眉目端正,正是李誠。

  

  他走到陳北堯面前,點頭:「老闆,你們怎麼來了?」

  

  陳北堯還沒說話,周亞澤先道:「你不是要回老家幾天嗎?我們來送你。」

  

  陳北堯抬頭看著李誠,沉默不語。這沉默令李誠額頭冒起陣陣冷汗,天生的警惕感令他感覺到事態有點不對勁。

  

  「我都知道了。」陳北堯淡道,同時拍了拍周亞澤的肩膀。周亞澤不太高興的走到後備箱,提出個箱子,交到陳北堯手裡。

  

  陳北堯把箱子往車前蓋上一放,打開,整整齊齊全是一紮紮的錢。他合上箱子,丟給李誠。李誠接過抱在懷裡,面色微驚。

  

  陳北堯靜靜道:「這些錢你拿著,跟白安安跑路。張痕天有任何事,我替你擋。」

  

  李誠吶吶不能言,陳北堯又低笑道:「我一直把你當兄弟,這條命也是你救的。你哪天想要,隨時可以拿走。只記得提前打聲招呼,讓我安置好你嫂子。你知道她是無辜的。」

  

  李誠的臉難得的漲得通紅,又羞愧又感動。沉默半晌,只是重重點頭:「老闆……你保重。」說完緩緩轉身,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車上。

  

  周亞澤揮了揮手,兩旁的車輛全部讓開放行。看著小車在夜色中絕塵而去,周亞澤嘆了口氣道:「你不會真的等他回來抓你吧?」

  

  陳北堯望著小車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語。

  

  陳北堯回到家裡時,慕善還沒睡,躺在床上,睜著雙大眼睛,擔憂的望著他。陳北堯心頭失笑,抱著她纏綿親吻了一陣,才去洗澡。

  

  慕善聽著浴室淅淅瀝瀝的水聲,心頭自嘲——她現在真的像個教父的女人了,開始為他擔心受怕。可這次事態太嚴重,她真的怕哪天早上起來,他就被警察帶走。

  

  陳北堯洗了澡出來,見她還沒睡,知道她的心思,有點心疼。他摸上床,從後面抱住她,柔聲道:「別擔心,我會處理。」

  

  慕善不明白到這個時候,他為什麼還可以這樣鎮定?可陳北堯像是執意要令她沒有心思想其他的,又像是為了表明真的不要緊,大手探入睡裙,翻身壓了上來。

  

  過了一陣,慕善額頭一陣細汗,鬆鬆軟軟伏在他胸口,又好氣又好笑:「都什麼時候了,你倒有閒心。」

  

  陳北堯雙手枕在腦後,淡淡一笑,聲音低柔:「老婆,我們該要孩子了。」

  

  慕善聽到心頭一蕩,剛泛起甜意,忽然又覺得不安——隱隱約約的冒出個念頭,他是怕前路不明,所以想先要上孩子,避免不測嗎?想到這裡,她雙手捧住他的臉:「答應我,不管有什麼事,不許瞞我。」

  

  陳北堯看她一陣,輕輕點頭。兩人緊緊相擁,昏昏欲睡。

  

  卻不知過了多久,猛的響起一陣手機鈴聲。陳北堯單手摟著慕善,摸到檯燈打開,拿起手機接起。

  

  電話那頭的周亞澤,聲音有點怪。

  

  「老大,李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