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身死

  陳北堯竟然一點不慌,緩緩轉身,額頭正對著沉黑的槍口,淡道:「你不會殺我。」

  

  張痕天聞言居然笑了,只是將槍口往前輕輕一抵:「走!」一旁的手下也會意,將荀彧一起押著往度假村入口處走。

  

  僵局終止於他們經過被圍困的其他閒雜人等身邊時。

  

  陳北堯忽的腳步一頓:「李誠帶人來了!」他的聲音急促響亮,只令張痕天不由自主抬頭望度假村入口處望去。就在這一瞬間,蕈從人群中欺身而上,一槍抵住了張痕天的後腦。

  

  如果陳北堯說的是其他話,以張痕天的老謀深算,大概不會輕易停住腳步。可陳北堯偏偏提到李誠,張痕天聽到這個名字就恨意橫生,會分神完全是條件反射。

  

  蕈自然早不動聲色的從其他人手中奪了槍。看準時機就下手。他還穿著侍者的衣服,臉上也貼了鬍子,偽裝後的容顏甚至還有點猥瑣。可他此刻長身而立在張痕天身後,只令所有人都驚呆了。

  

  「一命換一命。」蕈言簡意賅。話音剛落,他抬手摀住自己左側腹部。眾人目光全都隨著他手勢望過去,卻見雪白的襯衣上,緩緩滲出鮮血。眾人不知道,蕈自己心裡清楚,這是剛才奪槍時被張痕天的一名手下劃了一刀。

  

  此刻的情景有點詭異了。

  

  陳北堯被張痕天用槍指著,張痕天被蕈指著。蕈看似是最佔優勢的人,可他腹部大滴大滴鮮血在滴落,只要拖得一段,必定失血而死。

  

  張痕天已從對面的手下眼神中看出端倪,不轉身反而笑道:「是東南亞的蕈吧?放下槍,陳北堯給你什麼好處,我給你十倍。」

  

  蕈臉色有點蒼白的笑笑:「好啊,先放下槍。」

  

  張痕天紋絲不動,語氣高傲:「你執意救他,你也要死。難道君穆凌願意為個陳北堯得罪我?」

  

  蕈聞言,槍口居然真的離開張痕天的後腦。他用漆黑槍身拍了拍張痕天的臉頰,帶著幾分輕蔑道:「你這個老流氓。你以為你背地幹了什麼,將軍不清楚?將軍說,台灣是亂,人心不齊。但也不至於被人拿著當槍使。將軍最恨恐怖主義,影響社會穩定。不管將來哪個政黨執掌台灣,將軍不希望他們跟東突分子有瓜葛。」

  

  蕈說這些話期間,一共開了兩槍,然後槍口又回到張痕天的後腦。

  

  第一槍是說到「將軍不清楚」時,他背後竟像是長了眼睛,忽的轉身,將某個膽大的、沒聽過他名頭的、企圖開槍偷襲他的保鏢一槍射倒;

  

  第二槍是說到「恐怖主義」時,他一槍射中張痕天持槍的手腕。距離這樣近,細小的子彈精準打擊在張痕天手腕正中,投射而出,彈在地面上,發出清脆輕微的聲響。在他開第一槍後,人群已發出一片驚呼,原本被張痕天的手下們制服的眾人,隱有亂響。等他射出第二槍時,陳北堯第一個做出回應——他竟然在張痕天這種亡命徒的挾持下,不要命的轉身。他見機極快,抓起張痕天完好的手腕,重重一扭!同時一腳狠狠踢向他的膝蓋。張痕天身手本來就一般,而且已經不年輕。這一連串的重擊,只令他悶哼數聲,已被陳北堯反剪雙手、被蕈的槍指著頭。

  

  「多謝!」陳北堯淡淡對蕈道。側身從張痕天已經廢掉的右手取了槍,同樣指著他。蕈這才手槍,緩緩退了幾步。鮮血已經在他站立的地方形成一個小血泊。他從邊上抓起一張椅子,重重一坐,再不管其他人,開始自己給自己包紮。

  

  局面瞬間逆轉,眾人都看得驚心動魄。此時張痕天數名手下齊聲叫喊:「放了老闆!」而陳北堯那些被圍困的手下,也想要掙扎。只是張痕天的手下也非泛泛之輩。剛有兩人企圖徒手奪槍,就被察覺。很快又有幾人飲彈倒下。一時雙方僵持,又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張痕天微喘著氣,緩緩轉身,臉正對著張痕天的槍口。他似乎毫不驚慌,笑道:「可以,一命換一命。」

  

  陳北堯神色微變。

  

  只聽張痕天繼續道:「慕善在我手裡。拿我的命換她的命。噢,不對,還有孩子。你賺了。」

  

  陳北堯神色微變。

  

  這時,山谷間由遠逼近的警鈴聲,漸漸清晰。這表示一定有大批警察得到消息趕來了。在場有人心中歡喜有人憂,幾位大佬卻是不動聲色。

  

  又過了一會兒,入谷處想起密集的腳步聲,遠遠望去,只見上百名警察持槍沉默在外圍展開包圍圈。一位身材壯碩的警裝男人拿著喇叭,聲音洪亮傳來:「張痕天!放了市長和其他人!」

  

  張痕天根本不理他們的合圍,神色很倨傲的對陳北堯道:「讓我帶荀市長走,否則我殺了慕善。」

  

  陳北堯沉著臉,槍口一直穩穩逼近張痕天。荀彧卻在這時冷冷道:「小陳,抓他。不用管其他。」

  

  正在這時,外圍警方又喊話了:「張痕天,你的老婆孩子都來了,她有話對你說。」

  

  張痕天渾身一震,這才轉頭望去。陳北堯等人也側目,卻都是一愣。只見人群前方,幾名警察近身保護中,站著三個人。

  

  一位美豔的少婦,懷中抱著個嬰兒,當眾人望過去時,那嬰兒像是能感受到局勢的緊繃,忽然開始大聲啼哭——正是白安安!此時張痕天看到她,簡直急怒攻心——他早已命令人送她出國,按理說她現在應該在南美洲,怎麼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

  

  其實還是他低估了白安安。生了孩子之後,白安安雖然對他仍有抗拒,但偶爾也會表現出掙扎,對他大有情義。這幾天警方盯得緊、兵工廠出事,他看似不動聲色,實際上籌謀在度假村製造一起能夠震驚中外的恐怖事件,將堂堂荀家的幼子綁架,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以為白安安並未察覺,誰知白安安這些天已經與李誠取得聯繫,所以在他前往度假村時,李誠帶人接應,她伺機脫身。

  

  此時張痕天看到她,有片刻的心神大亂。可片刻後立刻平靜下來,神色愈發冷漠。

  

  剛剛趕來的另一個人自然是慕善了。周亞澤死在她懷裡,對她震動極大。此刻望見陳北堯用槍指著張痕天,她鬆了口氣。她在心中頭一回盼望一個人死,那就是張痕天。只是看到陳北堯長身而立,帶著幾分孤傲的意味,她心裡有些痛,不忍心將周亞澤的死訊相告。她又看到那幾人背後,丁珩跟幾個人沉默的站著。她關心則亂,一時竟無法判斷這丁珩,此刻到底站在誰那邊?周亞澤的死,如今陳北堯荀彧被挾持,到底是張痕天的算無遺漏,還是丁珩暗中搞鬼?她心亂如麻。

  

  站著的第三個人,自然是李誠了。他的手輕輕在後方虛扶住白安安的腰,冷冷看著場中情形。然後示意警方的現場最高指揮給了自己一個麥克,卻遞給了白安安。

  

  白安安神色一直很僵硬,緩緩道:「痕天,你投降吧。你的兵工廠已經被警察一鍋端了,你跑不了。」

  

  張痕天遠遠盯著她,目光陰冷,沉默不答。

  

  白安安嘆息一聲,這一聲透過喇叭傳來,十分清晰。只聽得在場所有人心中一動,彷彿透過這一聲嘆息,能感受到這個女人的心灰意冷。

  

  接下來的變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安安拿到了一把槍。

  

  其實不算拿到的,而是搶到的。她身手如電,從李誠腰間拔出槍。以李誠的機警敏捷,居然失察,下一秒,槍已在她手中。槍口對著一個人——

  

  對著她自己。

  

  「放了他們。不然我自殺。」白安安的語調很溫柔,聽起來好像在說情話。

  

  張痕天眼睛瞪得通紅,這時才揚聲道:「白安安,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女人進監獄?」

  

  白安安沉默的看他一會兒,忽的笑了:「好,那你走,記得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她身旁的李誠神色猛然一變,抬手就想奪槍。

  

  可是晚了!「砰!」一聲清脆,白安安眼神有些呆滯的看著前方,又緩緩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孩子,嘴角露出溫柔無比的笑意。她右側額頭一個小小的血洞,慢慢滲出血痕。她卒然倒地,李誠驚痛萬分的抱住她的身軀。她倒在李誠懷裡,雙目平靜,眼看活不了了。

  

  一旁的慕善也是神色大變,眼看白安安懷裡的孩子就要滑落,她一把接住。孩子的啼哭聲愈發震耳欲聾,只聽得人心惶惶,黯然難過。

  

  眼見白安安嘴角的笑容,慕善原本極為震撼憐惜。忽的了悟——她自殺,到底是對張痕天失望,還是為了救張痕天!有她和孩子在,張痕天只怕狠不下心走!她現在死了,警方絕不會為難嬰兒。張痕天再無後顧之憂了!

  

  慕善能想到,其他人當然也能想到。然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張痕天呆呆的望著李誠懷裡生死不明的白安安,瞬間暴怒了:「你騙我!警察不捨得死,你更是怕死怕得要命!白安安,別裝了!帶著孩子滾!我現在就走!」

  

  說到這裡,他猛的轉身,怒視著荀彧:「殺了他!」他吼道。

  

  用槍比著荀彧的手下,微微一遲疑。

  

  就是這一遲疑,救了荀彧的命。這名手下的反應很正常,此刻張痕天急怒之下想要玉石俱焚,可殺了荀彧,在場所有同黨都走不了。這等於讓這名手下去送死。雖然他忠於張痕天,但轉眼之間讓他開槍殺市長,讓他斷了自己生路,他當然會遲疑。

  

  就在這一瞬間,「砰!砰!」兩聲槍響,重疊得幾乎毫無間隙。

  

  第一個中槍的是剛才那名手下。子彈從他背心射出,正中他的心臟。他臉色大變,手槍脫手,他抬手摀住胸口,有些不可思議的低頭看著懷中血洞,踉蹌著往後幾步,撞上另外一人,然後忽然撲倒在地。

  

  第二個中槍的人,是張痕天。陳北堯再無遲疑,剛剛他下令殺荀彧,陳北堯鋌而走險,再無遲疑,一槍射中他的後腦。子彈從他右側腦門透射而出。他臉上驚怒的表情像是瞬間僵住,整個人一動不動。

  

  局面瞬間扭轉了。

  

  挾持著這幾位大佬的其餘幾個人,眼見張痕天卒然到底,哪裡還有抵抗意志,紛紛丟了槍,舉起雙手蹲在地上。陳北堯長吐了口氣,抬眸望去,只見丁珩拿著槍走過來,扶住荀市長:「市長,你沒事吧!」剛才正是他在關鍵時刻背後開暗槍,救了荀彧的命。

  

  警察們一擁而上,荀彧和其他官員被迎了出去。陳北堯等拿槍的人,全部被原地繳械扣押。慕善把白安安的孩子交給身旁人,快步就想向前衝,卻被警察攔住。她朝李誠厲喝:「李誠!讓我過去!」可白安安已死,李誠呆呆的抱著她,根本沒聽到慕善的話。

  

  隔著百米的距離,陳北堯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靜靜望著慕善。而慕善單手捂著自己肚子,淚水奪眶而出,卻不能前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