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司令大人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許暮朝側耳聽清車廂外的一些動靜,明白兵力已經到位。

既然有恃無恐,她的神態自然就有了些變化。

「戰鬥馬上會打響,你保護好自己。」她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笑著對男人說,「你,也將是我的戰利品。」

男人一怔,目光探究的望著她:「你是什麼人?一個女人背叛人類?」

許暮朝呵呵一笑,卻不回答:「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又看了眼貫穿他四肢的金屬鏈,皺眉搖頭:「真是變態的方式——」她瞄他一眼,「我會幫你解開,哪怕你罪大惡極。」

不等男人回應,她站起來,竟有幾分意氣風發的姿態。她的喉嚨發出一聲清嘯,暗啞綿長。黑色皮短靴,一腳踢在車廂上。

廂門乾脆的摔出數米,她跳下了車。

當關維淩少校聽到夜空中傳來此起彼伏的獸鳴時,心中重重一沉。

自從半月前接受任務起,他一路堅守低調原則,儘量繞開獸軍。眼看再有幾天便能回到領地,萬沒料到昨夜,他帶兩個哨兵去探路時,宋煊少尉卻與獸兵起了衝突。

宋煊這樣的高官子弟,戰鬥力強,經驗卻少,還不服管。發生衝突後,關維淩馬上命令部隊急行軍——但還是被獸軍追了上來。

這樣重要的押送任務,卻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他自己簡直都無法相信。

當半獸人將車隊團團圍住後,又有一座座小山般的巨型獸群,扛著重力火箭炮出現在夜色中。關維淩知道,雖然自己的士兵個個精英,但雙方兵力懸殊太大,必輸無疑。

他當機立斷,吩咐副官組織陣型不惜一切代價拖延。而他自己抽出槍,直奔第三輛囚車。

槍聲很快打響,各種槍支的疾射,於夜空中劃出一道道紛亂交織的火線,將夜空照耀得忽明忽暗。戰士們個個緊繃,依託車輛還擊。而週邊的獸兵們,猙獰而緩慢的步步逼近。

在一片硝煙火光中,關維淩一眼就看到那個雇傭兵女戰士,背著光站在囚車門口,微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立刻沖了過去。

女雇傭兵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清澈的雙眼明顯一亮。這讓他心中突的一下——可是今晚,他不能帶她逃生。

關維淩沖到車前,見她手銬已經被人打開,立即從腰間掏出手槍遞給她:「你快逃。」

這時,女雇傭兵似乎呆了一下,馬上問:「你呢?」

他乾脆的說:「我先殺了囚犯。」他不再看她,一腳踏進車廂。

車廂門赫然洞開,周圍的炮轟槍響,令車廂陣陣顫抖。男人緩緩抬頭,目光沉靜如水,望著持槍走近的關維淩。

「司令大人,根據我接受的命令,危機狀況下,我有權就地槍決您。」關維淩的槍管對準他的頭顱。

被尊稱為「司令」的男人輕輕一笑,目光銳利如鷹:「憑你,要我的命?」語氣要多鄙視有多鄙視,好像被人用槍抵著腦門那個,不是他而是關維淩。

關維淩額頭一滴冷汗滑落,他的手指扣緊了扳機。

然而他的背後猛然一股寒意逼近。還沒待他轉身,熟悉的冷硬金屬觸感,已經直直抵上了他的後腦門。

背後?

怎麼回事?身後……不是她嗎?

他僵硬的回頭,明明是人類的她,卻穩穩握著手槍對準他,在夜色中笑的有些歉意:「少校,你真是個好青年……抱歉,叫你的人放下武器投降吧。」

然後,她看向被囚禁的男人,揚眉:「司令?」

車外的獸兵一擁而上綁了震怒的關維淩,「司令」則靜默不語。

許暮朝卻心花怒放起來——人類軍中,司令至少是大校軍銜,統管一個軍分區的軍務。這樣高級別的官員,為何被自己的同僚殘忍對待?

不過什麼原因不重要,司令啊——她該向人類要多少贖金呢?發財了!

許暮朝歪著身子騎在白虎上打盹兒。

大武將一切安排妥當後,興沖沖的跑過來,扯著嗓子吼:「隊長,發達了!」許暮朝睜眼,大武獻寶似的送上一把重力雷射光束狙擊槍:「他們好多寶貝呀,這玩意兒連飛機都能打下來!」

許暮朝早就看到過他們的裝備,不以為意的打了個哈欠:「行了,集合吧。」

五十獸兵只重傷了三個,沒有陣亡。二十個人類士兵死了五個,其他人已被半獸人捆好,圍在中間。許暮朝騎行至俘虜們面前,朗聲問道:「是誰下令,殺我士兵?」

「這支軍隊由我負責。」關維淩站了出來,銳利而複雜的目光,緊盯許暮朝。大概依然無法相信這個人類女人,居然幫獸族對付人類。

許暮朝有些惋惜的盯著他:「少校,你死後,我承諾將你骨灰送返人類領地。我獸軍恩怨分明寬宏大量,其他士兵,可以活命。」

關維淩沒吭聲,立刻有幾名獸兵上來拉他。旁邊卻有幾名士兵騷動起來,忽然有人大喊:「不是少校下的命令!」

許暮朝遞個眼神,大武立刻將喊話的士兵抓出來,扔在地上。士兵憤怒抬頭:「是宋煊少尉與獸人先起了衝突。逼於無奈,我們才幫他脫身的。那些獸人也是他一個個割斷脖子的——少校那天,並不在隊中。」

許暮朝覺得這個小插曲實在太妙,她原本就不想殺關維淩。環顧四周,很快找到站在人類最後面,一臉灰敗的宋煊:「是他?」

又有幾個士兵紛紛點頭稱是。關維淩沒吭聲。

宋煊馬上被半獸人拖了出來,他惡狠狠的吼道:「你們知道我是誰的兒子嗎?你這個賤女人,居然與獸族為伍?我剛剛沒做了你……」

「好吵哦!」許暮朝鄙夷的笑笑,抬了抬手。

宋煊被拖了下去。後面會怎樣,不是她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隊長,剩下這些,怎麼處理?」大武在她耳邊低語。

許暮朝並不想挑起一次真正意義的戰爭,能不殺人類,儘量不殺。所以她理所當然的瞪了大武一眼。

「還問?」她在大武腦門上彈了個清脆的崩,「人死……呃……獸死不能複生,為了讓兄弟們死得值得,我們當然要用他們換取更大的利益。」這個動作是獸人心中親昵的表示,大武頓時露出傻笑。

她又看向關維淩:「少校,下面我們來談談贖金的問題吧。」

關維淩人雖正直卻不呆板。戰爭中最寶貴的就是生命,尤其他帶領的這支特種兵,每個都花了極大成本培養。此時聽到能以贖金換回反而鬆了口氣。雖然恥辱,卻值得。

不過當許暮朝獅子大開口,提出十門鐳射炮、三十支重力衝鋒槍和一百箱彈藥時,他皺眉,好半天才咬牙道:「可以,但必須將囚犯一併放回。」

許暮朝身子往後一靠,白虎靈巧的用尾巴抵住她。她懶懶的笑:「少校,你跟我開玩笑?這些是你們十五個人的價格啦!至於那個人,本隊長看上了,區區幾門炮,我可不捨得換!」

旁邊的大武等人聞言,面面相覷。

關維淩神色一僵,大概是沒料到她如此無恥:「不行!他是重犯!」

許暮朝:「他犯了什麼罪?你們為什麼要押送他?」

關維淩默了一下,說:「我是司法部執行少校。他在前線策動隊伍兵變,造成極大損失。由我押回帝都行刑。」

原來是這樣,的確合情合理。聽說人類軍對背叛者一向毫不留情手段殘忍。

「可我想留下他。」她做不舍表情。

「不行!」關維淩道,「我一定要帶他回去。」

許暮朝為難的道:「既然你堅持……這樣吧,你派個士兵回去,把贖金帶回來的同時,也讓你的司法部上司們,給這個男人開個價。如果價格合適,我只能忍痛割愛了……」

關維淩怒瞪著她,臉上表情明顯是兩個字:無恥!

許暮朝斂了笑,面容一沉:「少校,委屈你們先到我營中做客。」

關維淩被獸兵押了下去。走了幾步,他忽然轉身,厲聲問道:「你一個人類,為何與獸人為伍?種族的恥辱與榮耀,你已經拋之腦後了嗎?」

許暮朝一怔,還沒等她回話,周圍的獸兵,尤其以大武為首,已經卻爆發出一陣轟天的笑聲。

關維淩不明原因,疑惑而憤怒的盯著許暮朝。

只有許暮朝沒有笑。她騎著白虎走近,緩緩彎下腰,湊到關維淩耳邊,語氣輕快得有些怪異:「你說的對,人類,為什麼會淪落到與獸人為伍?」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微涼的夜晚過後,又是熾烈的白天,獸軍開著戰利的車輛,行在回營的路上。

許暮朝交代完其他事項,跳上司令所在的囚車。

車廂中,他清醒著,依然一副沉靜表情,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我放你下來。」她抽出腰間的鐳射佩刀,「嗤嗤」數聲,那鎖鏈應聲而斷。男人大約被囚禁太久,此時猛然失去倚仗,身子晃了幾下搖搖欲墜。一旁早有獸兵上來,一把扶住他。

他深吸了幾口氣才說話:「放了我,不怕我逃走?」

許暮朝有些怪異的看向他:「司令大人,你在跟我開玩笑?以我的兵力,你怎麼逃得脫?」即使他是人類中的頂尖高手,二十只巨型獸也足以將他活捉十次!更何況她重兵在握。

男人沉默了一下,又問:「你打算如何對我?」

「你們的恩怨我才不管……我只要贖金。」她摸摸頭,笑了:「你很值錢,我很滿意。」

男人看她一眼,不再說話。

天空的微光如此柔和,許暮朝走了幾步,回頭卻見男人抬起手擋住了光,雙眼微眯著,似有些不適。

倒是個可憐的人,很多天沒見到陽光了?聽說顧元帥心狠手辣城府至極,所以才能使人類達到近百年來最強盛的狀態。即使這個男人位高權重至軍團司令,在顧元帥手下鬧兵變,能有什麼好下場?

不過這與她沒有關係。她才不想惹上顧元帥,不過惹惹司法部還是敢的——聽說人類機關十分官僚,沒準兒關維淩的司法部上司,都不敢將丟失這個司令的事上報,灰溜溜的送來贖金就算了呢。

許暮朝興致很好的朝男人揮了揮手,以示告別,走向獸軍。

卻聽身後的,他沙啞低沉的聲音,清清楚楚的說:「你不是人類。」

聲音不大,卻成功讓許暮朝身形一頓。她緩緩回身,只見他的目光中,沒有疑問,沒有恐懼,也沒有鄙夷。只是靜靜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

許暮朝在晨光中,綻開一個淡淡的笑容。淡黃的陽光籠罩著她全身,使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眼光……不錯嘛……」她的目光比陽光還要明亮坦蕩,「我可從沒說過,我是人類。」

是啊,如果只是一個人類女人,再聰明堅強友好無敵,也不能讓以殘忍強悍著稱的獸人部隊,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