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大隊基地範圍外,是街道和居民區。此時正是淩晨三點半,街上一隻獸也沒有。黯淡月光下,卻有一個獸族士兵的身影,貼著路旁的陰影,如鬼魅般,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穿行。
他身後還背著包,帽檐壓得很低,卻能看到屬於人類的下巴輪廓線條。
前方是一處關卡,幾輛重型裝甲車上,車燈明亮,獸兵影影綽綽。
這是離開獸營勢力範圍最後一道大關卡。再往外,只有零散獸兵隊巡邏,要避開相對容易。沈墨初又將帽檐壓得更低,慢慢逼近關卡,正要出手,卻聽到有人在交談。
「隊長大人有病啊!半夜調我們姐妹過來守關卡。」一個聲音道。
另一個聲音答道:「就是就是!我早覺得她不喜歡我們。人家哪能守什麼關卡啊?」
「一定是嫉妒總統領大人喜歡我們蛇族……」
「哎,去跟那邊的守兵玩玩吧,反正外面還有巡邏隊,大半夜也不會有人過來啦……」
……
聲音似乎遠了些,沈墨初悄悄抬頭望去,兩隻蛇形獸正興高采烈的游曵向旁邊一條巷道上的巨型獸。關卡的一側,寂靜無人,任君通行。
他的嘴角漸漸彎起,悄無聲息的縱身躍過裝甲車,離開關卡。
一路西南,沈墨初又走了半個多小時,躲過巡邏隊,潛入一條隱蔽的小巷。獸軍基地已經被遠遠拋在身後,被高樓大廈所阻,看不見蹤跡。再前行兩公里左右,便能離開獸軍勢力範圍。
他從背包中拿出瓶營養水。想起許暮朝之前牛飲的模樣,微微一笑。
就在此時,周圍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埋伏。
沈墨初並未奪路而逃,而是將水瓶放回背包,抄手原地站定。不一會兒,小巷前後,閃現許多高大的身影,瞬間封住了來去的路。
那是十隻半獸人,十隻巨型獸,穿著金黃色軍服,扛著重型武器,於夜色中沉默而囂張的逼近。昨晚企圖搶人的近衛軍軍官,從群獸中走了出來。
「多虧參謀長,識破許隊長的奸計,讓我們在相反的方向等候。」他笑得冷酷無情,「人類啊,乖乖跟我們走吧。」
沈墨初沒吭聲,只是脫下帽子,扔到地上,露出一頭黑色短髮和麥色的臉。他挽起了袖子,露出半截結實胳膊。不過與獸人相比,他簡直算得上纖細。
近衛軍官看到他蓄勢待發的動作,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他居然想抵抗?
然而沈墨初動作自顧自的繼續。他解下背包,逕自低頭找了塊乾淨的土地,將包放在上面。近衛軍官聽到他自言自語:「雖然沒什麼用,不過是她所贈,乾乾淨淨的好。」
這時,他才抬頭,淡淡看向獸人們。
近衛軍官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獸人們興奮不已,朝沈墨初撲去!
近衛軍官充滿自信——從來沒有人類,能以一己之力戰勝二十獸人。即使是獸族第一高手許暮朝,也要頗費些氣力才能將他們打倒。或許整個大陸,只有傳說中超越人類極限的顧元帥,才能輕易取勝。
而這個男人,活捉他,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可在獸人的團團包圍中,近衛軍官卻意外的看到,青年男人英俊的臉上,忽然浮現極淺的笑容。
他的笑容如此冰冷而傲慢,他的容顏在夜色中隱隱透著青黑肅殺的氣息,仿佛完全無視眼前強大敵人的存在。
近衛軍官,忽然感到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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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時分。
圖雷僵硬的坐在沙發上,面色又驚又怒。
前來報信的近衛軍士兵見勢不妙,匆匆告退。參謀長肖克沉思片刻,語重心長:「大人,許暮朝不可不除。」
「你認為是她殺了二十近衛軍?不太可能吧……」圖雷聲音有點顫,這女人雖然頑固,但一直還算忠心,難道會為人類男人殺同類?
肖克輕歎一聲:「大人,我知道你仁慈。可剛剛已經證實,二十近衛軍橫屍邊境。他們是為了堵截那人類而去,除了許暮朝,還有誰能在不驚動邊防巡邏隊的情況下,殺死他們呢?難道會是那個人類嗎?」
圖雷聞言面上怒色更重,他也覺得只有肖克的推斷可靠。可他仍有些猶豫:「除掉她?她聲望很高……」
「大人!」肖克厲聲說,「人類有句話,叫做養虎為患啊!何況我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取她兵權嗎?」
圖雷面色變了又變,終於狠下心點點頭:「殺!」又看向肖克,「只是她戰鬥力超群,士兵又服她,怎麼殺?」
肖克聞言,也陷入沉思。他在屋內踱了幾圈,忽然露出笑容:「大人,我有一個辦法。您最近,不是正有一個棘手的任務,需要人去完成嗎?不如就讓許暮朝去?」
「你是說……」圖雷怔了一下,眼睛忽然一亮。
肖克走上前,又與他耳語一番,只聽得他連連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
末了,圖雷忽然想起一事,看向內間無聲躺在地上的人類少年,狠狠道:「把他也送去!膽敢刺殺主人,我要讓他也生不如死。」
肖克笑道:「大人捨得?」
圖雷目光掠過少年精緻的容顏和身體,露出有些興奮的笑:「有什麼捨不得的?光是想想他和許暮朝將要面臨的命運,就讓我十分興奮。」
天亮時,許暮朝放下心來。
沒有收到邊防軍抓獲人類的消息,統領營地也沒有人類被抓回來。說明他應該安全離開了。她發也不梳臉也不洗,蓬頭垢面闖入圖雷營地。
「大人!那個可惡的人類,趁我睡著逃跑了!」許暮朝悲憤道,同時做好準備迎接圖雷的怒火。
出乎意料的是,圖雷並沒有大發雷霆,只是惋惜了一陣,表示不怪罪許暮朝,便讓她退下了。
許暮朝很敏銳的預感到自己要出事了。
沈墨初明擺著是她放的,以圖雷的心胸,不會善罷甘休。可圖雷表現得一點也不驚訝,甚至也不生氣。這實在太不正常。
許暮朝只得倍加小心翼翼,出入都與隊中最強悍的士兵相伴。她知道圖雷不能為一個人類正面對付她,就怕他使陰招。
可過了幾天,圖雷卻忽然將第五大隊全體將士集中起來,宣佈了一項出人意料的人事任命。這個任命,讓許暮朝十分疑惑。
圖雷公開任命她為獸軍「副統領」。這是從未有過的職位,聽起來很牛,卻沒有明確職責。獸兵們不管那麼多,他們為許暮朝的升遷而狂歡了整整一夜。可許暮朝卻愁坐了整晚,因為圖雷幾個小時後就通知她,今後第五大隊不用她負責,「總統領有更加重要的任務交給許副統領去負責」。
一直以來,各大隊隊長類似諸侯割據,均由本隊選出,即使是總統領,也不能直接任免。然而圖雷先給她一個大大的餅,然後明擺著要兵權。
於是許暮朝一不做二不休,開始思考兵變的可能性。
軍權還未正式移交,許暮朝卻很清醒的知道,危機越來越近。她開始思考,隊中哪些人值得信賴,如何兵變,才能一舉擒住圖雷,控制全域。
這晚,大武等幾個心腹,湊在許暮朝屋中打牌。一百年過去了,軍隊中依然盛行這古老的遊戲方式。許暮朝縮在一旁,臥靠在變異白虎柔軟的肚皮上,思考圖雷和肖克可能的舉動。
卻聽白虎分隊首領——一隻漂亮的虎型半獸說:「副統領,總統領給你什麼任務?」
「我也不知道。」許暮朝輕笑,「反正不是好事。」
看到許暮朝沉思,眾獸都互相看了看,最後一齊望向大武。大武略微扭捏片刻,大聲道:「隊長,我們商量好了,如果總統領真要對付你,我們跟你!」
「不光是我們。」虎型半獸軍官道,「五千人都追隨你!要死大夥兒死在一起。」
許暮朝原本這晚是要與他們商量兵變的,此刻聽到他們表達忠心,卻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頭笑道:「你們開什麼玩笑?我這樣的人才,總統領哪裡會捨得對付我?安拉,就算有點小矛盾,也不至於翻臉。打牌打牌!」
眾獸哈哈大笑,紛紛點頭稱是。大約覺得許暮朝說得在理,他們的神色也輕快起來,重新攏起了牌局。
而許暮朝還是靠在一旁,將頭埋在白虎肚皮中,嘴角慢慢彎起,不讓其他獸兵看到自己苦澀的笑容——真是一群傻呼呼的獸兵!獸人最為忠誠。如果真的兵變,其他全體數萬獸軍,或許都會與他們為敵。這五千獸兵要犧牲多少,才能換來她許暮朝的安穩?
她原本只想著怎麼活命怎麼鞏固地位,卻差點忽略了最重要的。
她許暮朝在必要關頭,也有大義。
她決定獨自應對圖雷接下來的任何圈套陰謀。
第二天,圖雷輕描淡寫的向許暮朝宣佈了一項任務,而許暮朝亦平靜的接受。大武等人又疑惑又慶倖,因為那任務聽起來似乎很簡單——讓許暮朝領隊押送禮物,送給圖雷的義兄。
圖雷何時多了個義兄,許暮朝不清楚。送禮的目的地有點怪異,大陸之外臨近孤島——西荒島。據說那裡資源荒蕪,寸草不生,荒廢多年。任何人類、喪屍、獸族都不會去那個荒蕪之地。
什麼人,會居住在哪裡?而且還成為獸族總統領的義兄?
不過許暮朝也做好了準備,若有不對,直接跑路。反正以她的人類外形和能力,混入人類世界活一段時間應該沒問題。
臨行之日,獸人平原西部邊界。
許多年後,在場的大部分獸人,回憶起許暮朝副統領的無敵風姿,都忍不住感歎圖雷的幼稚無知、自毀長城。
平原上罕見的刮起了大風,令許暮朝徒生「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她今天穿著標準的黑色獸人軍裝,長髮盤起,清麗而幹練。
眾獸列隊站在兩側,依依不捨的望著她。大武甚至掉了兩滴眼淚,惋惜的告訴身旁獸人,隊長離開這段時間,再也不能在清晨聞到隊長發情的美妙味道了。
「哼……雌獸就是雌獸……就該伺候雄獸,上什麼戰場?」有獸人冷冷道,惹得大武等人怒目以對,那獸人卻並不在意,與身旁人一同哄笑。
許暮朝淡淡的看向身後這群嬉笑的獸。他們並不怕她,甚至用十分下流的目光,來回打量她的身體。
接受任務那天,許暮朝原本想帶自己的人去,卻被圖雷大笑拒絕:「副統領要是將精英都帶走,新到的隊長怎麼辦?放心,我給你配最好的戰士。」於是,就給許暮朝配了這麼四十個,頤指氣使的近衛兵精英。他們大多聽過許暮朝的名頭,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她,所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大武等獸已經怒不可遏,許暮朝只是笑了笑。按照慣例,她作為新任長官,需要向士兵們訓話。
她走到他們面前,淡淡笑了笑,近衛兵們抬著下巴斜著眼看著新任統帥。
變化,就在所有所有獸人眼前發生!
許暮朝的背部傳來骨骼血肉撕裂、衣衫破碎的聲音,鮮紅的翅膀緩緩升起;而原本略顯圓潤的臉,在淡淡的陽光籠罩下,恍惚變得尖細;漆黑澄亮的眼睛,不知何時變得細長上挑,鬼魅般的幽藍。
在場所有獸人,甚至包括圖雷、肖克和那些近衛軍,都安靜下來,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他們不知道,許暮朝到底要幹什麼?
她像平日一樣淺淺的笑著,雙眼藍光盈盈。然後,她慢吞吞的彎腰,單手輕飄飄一拳打在地面。這一拳如此漫不經心,以至於有近衛軍管輕蔑的冷笑出聲。
許暮朝抄手好整以暇的站立,紅色的翅膀緩緩扇動,身子慢慢升起於半空,淩空懸浮著。似乎在等什麼。
大多數獸人不明所以的望著她,肖克與圖雷目露驚疑,大武卻露出一臉壞笑。
地面以下,忽然傳來輕響。還未等眾獸聽清那是什麼聲音,聲音驟然加劇——這回眾獸聽清楚了——那明明是地面崩裂坍塌的聲音!圖雷目瞪口呆,肖克護著他往後急速倒退幾步。
緊接著,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近衛軍齊齊發出驚呼!聲音未落,地面上已沒有他們的身影!
吃痛的呼喊此起彼伏的傳來——四十名近衛軍跌落於忽然出現的、十多米深的地面大裂縫中,簡直嚇得屁滾尿流。許暮朝的心腹們全部哈哈大笑,擁上來圍觀。
「誰說隊長只打了一拳?」大武對身旁的獸人道,「只是我們看不清而已。」
日光下,紅色翅膀如火焰般耀眼,黑色綢緞般的長髮迎風飄舞。許暮朝纖細而富有張力的半獸姿態,在純黑迷彩服包裹下,陡然變得死神般肅穆而高大。
她微揚起瑩白如玉的臉,深藍色眼眸微微眯起,睥睨著坑底那堆東倒西歪的獸軍,聲音是少女的柔和清脆,要多輕蔑有多輕蔑:「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啊?」
坑底的近衛軍們,仿佛統統石化了般,目瞪口呆。片刻後,才有人露出又震撼又驚恐的神色。只是這一次,個個噤聲垂首、面色尷尬。
她又輕飄飄的扇動翅膀,來到圖雷前上方。圖雷微微倒退一步。她則露出笑容,居高臨下看著終於面露驚恐的總統領。
「總統領,不管西荒島是刀山火海。我許暮朝,一定會回來找你……覆命。」